戰前計議時公然與統帥唱反調,臨陣時更是直接出聲質疑,步度根的這種行為放在任何一方大軍中都是不可饒恕之罪。

但此時的柯比能沒有絲毫惱意。

一來,是步度根所言並非不無道理。

其實在柯比能心中也在詫異著,魏軍此刻的催戰不諳田豫以往的排程風格,也隱隱擔心著魏軍或是有詐,只不過當前局勢是箭在弦上,令他不得不發罷了。

另一,則是此刻的他沒有心思與步度根爭執辯解。

已然全軍皆赴了,再爭執還有什麼意義呢?

哪怕是果如步度根所料魏軍有詐,他也不可能讓各部遊騎撤回來。

在如火如荼的戰場上讓將士們臨陣後撤,必然會引發將士恐慌、士氣崩壞,進而導致全軍大潰。

最後一個原由,是他知道自身與步度根不可能同心同德。

彼此不過是迫於時勢而一時聯合相互利用罷了,患難富貴不能與共,戰事不管勝了還是敗了都要迎來分道揚鑣。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多費唇舌呢?

“嗯,我是有些輕率了.”

很難得的,柯比能竟附和了步度根的說辭,“然而,事已至此,唯有放手一搏罷.”

這種答覆出乎步度根意料,令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接腔。

索性就順勢沉默以對了。

反正他本就對戰事勝負不關注。

之所以多嘴質疑柯比能一聲,不過是想趁此機會在其他人面前與其再爭論幾聲而已。

目的是待己方戰敗了、眾首領皆逃歸去平城了,他就有理由朝著柯比能發難,挑起眾首領對柯比能決策失誤的不滿、令其威望大跌與失人心了。

是的,在步度根心中己方必敗無疑。

方才他遣親兵前去尋洩歸泥,是為了交代了兩件事。

一者,是讓督遊騎的洩歸泥在迂迴衝陣時消極一些,儘可能的儲存實力,不可以自己部落族人的性命為柯比能做嫁衣。

另一,是讓洩歸泥代為傳聲給戴胡阿狼泥。

步度根部落約莫四百餘勇士也被柯比能抽調充任前部步卒了,督領之人是他的心腹小帥戴胡阿狼泥。

他讓想戴胡阿狼泥在適當的時候“協助”魏軍一把。

不是臨陣倒戈。

而是趁機鼓譟、混淆視聽,誘發其他部落勇士儘早失去敢戰之心,讓戰事以己方落敗告終。

如此,便是他藉著魏國的刀,將柯比能冠冕鮮卑單于之夢給徹底斬斷了。

至於這樣的做法會讓其他部落也會損失慘重、恐日後所有鮮卑部落都不復再有實力對抗魏國嘛~

步度根並不在意,更是半點愧疚都無。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是鮮卑雄主檀石槐的後人,是名正言順的單于繼承人!

但這些部落卻是沒有擁戴他步度根,而是轉去依附小種出身的柯比能,如此,他又何必將他們的死活放在心上?

剛好,趁此機會讓這些部落首領醒一醒罷。

讓他們知道依附柯比能的下場罷。

反正草原之上,只要有牧場牛羊就能源源不斷的滋生人口。

反正中原王朝如今是三足鼎立之勢,魏國戰勝了也沒有實力染指草原。

戰事敗了,柯比能威望不復了,那些部落首領損失慘重了,自然也會想起他步度根才更值得擁護、更適合統領鮮卑了!

所以,快點大敗吧。

默然注視著戰場的步度根,心中不斷的期盼著。

而田豫也不辜負他所期。

當他看見鮮卑各部遊騎紛紛往左翼洶湧而去時,便讓部曲督掌大纛隨他往前部鏖戰處而去。

大纛前移,不破敵則己敗。

他這個舉動讓所有浴血奮戰的魏軍將士皆捨生忘死。

就連在前督戰的曹爽都拔刃帶著親衛,心中萬般無奈的衝出去廝殺了。

沒辦法。

大纛都至前了,身為前部督的曹爽再怎麼謹記著“督將不親戰”的教訓,也不得不仗刀奮勇前突,帥厲將士死力為大纛前驅。

而柯比能那三千嫡系步卒,此刻也士氣大振,同樣不吝死。

他們也看到魏軍大纛了。

斬將奪旗之功,刺激得他們雙眼發紅,渾然忘卻了魏軍大纛是主動靠過來的,而不是他們將戰線推到了魏軍中陣。

敵我皆備受鼓舞,讓戰場變得更加慘烈。

人命在鼓聲與喊殺聲中不斷消逝,原本就相持不下的戰線,更是層層疊疊堆滿了屍體,讓後續填補而上計程車卒無處落腳,幾是踩著袍澤的屍首而戰。

更遠處,才引著眾騎兵讓戰馬緩緩小跑提速的秦朗,也聽到了己方陣內催戰鼓聲如雷,看到了大纛不斷往前移。

所以他的臉色更黑了。

他是天子曹叡委任的主將,而田豫竟是將大纛往前移了!

這意味著什麼?

田豫這分明是逼迫他當即帶著數千騎,死不旋踵的衝進數萬鮮卑遊騎裡拼命啊!

畢竟,沒有大纛都向前了,主將還畏手畏腳龜縮在後的道理。

這個老兵革!

我都不該信任此邊陲匹夫!

心中憤憤的咒罵了聲,秦朗顧不得懊惱,立即高舉長矛慨然吼了聲“眾將士,隨我踏破鮮卑胡虜”後,便義無反顧的驅馬衝了出去,也讓眾騎卒如影相隨。

此刻,敵我皆全力以赴。

從蒼穹之上俯瞰,只見長達百餘丈的步卒戰線上,雙方死死抵在了一起。

猶如兩窩不同顏色的螞蟻死鬥一樣,一隻被肢解了,另一隻就補上;一伍被撕碎了,又有一伍冒出來,前赴後繼,生生不息。

而也彼此衝入各自陣中的騎兵,則是優劣勢明顯。

人數堪堪足鮮卑十分之一的魏騎兵,猶如驚濤駭浪中的一塊礁石,正承受著鮮卑遊騎源源不斷的衝擊。

若不是鮮卑各部遊騎各自為戰、匱乏了配合作戰的默契,再加上驃騎營驍勇異常,恐早就被圍合起來絞殺、危在旦夕了。

不過,魏國騎兵的危機很快就消失了。

因為魏軍大纛不斷向前移動的關係,步卒鏖戰處的戰線也開始變化,敵我雙方越來越多的步卒自發往大纛的方向靠攏過來,令沒有騎兵鏖戰的左翼處慢慢變得很薄弱。

也讓一直默默潛行向前的五百虎騎顯露出來了身影。

早就移步更前觀戰的柯比能看到了。

但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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