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爾敢

夜已然很深了。

就連那如勾的月牙都覺得疲倦了,深深遁入了雲層中。

徒留不食人間煙火的漫天星辰一閃一灼眨巴著,好奇傾聽無眠人兒的話語。

闔目自作思緒了好久的天子曹叡,也終於睜開了眼睛,聲音在諾大的殿內倍顯飄渺。

“左遷杜務伯,乃是中樞諸公的決策,且尚未過去多久時間。

若不尋個緣由,朕亦不好獨斷,以免寒了諸公之心。

不過,洛陽太廟已然修築兩年有餘,不日將落成。

屆時,朕以自鄴城迎神主歸來放生之名義,下詔博求眾賢,稚權倒是可上疏舉之.”

唉,果然!

所謂伴君如伴虎,誠不虛也!

在曹叡話語甫一落下之際,夏侯惠便不由在心中嘆息了一聲。

是的,此刻的他感受了帝王的刻薄寡恩。

因為想再將杜恕召回朝堂任職,天子曹叡是有很多辦法的,且是有更好人選來舉薦的。

如高堂隆或衛臻。

泰山人高堂隆,乃曹叡還是平原王時的王傅。

最近補了曹爽卸下散騎常侍的職缺,並被賜爵關內侯。

以他為人剛直的性情與大儒身份,如若公開說一聲,其父有大功的杜恕不應該被棄于山野云云,天子便可以從諫如流將杜恕召回來了。

且其他廟堂諸公也不會阻攔。

畢竟,他們也想在日後自己身故後,自家子侄也能迎來這種天子念舊情的舉措。

而尚書(右)僕射、加侍中的衛臻更不用說。

其父乃是最初資助魏武曹操起兵討董的衛茲,乃是魏國最早的功勳之一,且曹叡尚未登基之前就與他私交很厚,若由他來舉薦一句,朝廷諸公都不會駁情面。

再不濟,曹叡隨便露個口風給猶喜揣摩上意、諂媚迎合的侍中劉曄,他不就屁顛屁顛的慷慨激揚列古今來舉杜恕入朝了?!

那需要名聲了了、年齒輕輕且沒有什麼功績的、沒有什麼話語權的夏侯惠來舉薦啊~

由他來舉薦,成事的可能才幾分啊!

然而,曹叡就是這麼叮囑了。

並非他一時疏忽,更不是他不知道其中的曲折,而是帝王心術的故意為之——

為了把夏侯惠變成孤臣!

宗室元勳本來是就君權的擁躉,與士族的立場對立,乃是廟堂權柄相互制衡的君主籌碼。

出身夏侯氏的夏侯惠,只要膽敢舉薦抨擊公卿不作為的杜恕,那就是引火上身,日後都要被士族記恨了。

最重要的是,此舉還會自絕於宗室與諸夏侯。

杜恕可是翻了曹璠舊賬的。

雖說曹璠行為不端犯了法,被罵了就被罵了,他該的。

然而,你杜恕為什麼在罵曹璠的時候,還要加個字首“大將軍狂悖之弟”呢?

這不是意有所指,隱晦聲稱大將軍曹真縱容家人橫行不法嘛!

且不說這種指摘對曹真而言乃是欲加之罪,單憑如今宗室鎮邊的都督中曹真是碩果僅存者,就不應該以這種捉風捕影的事情去打擾了。

自然,杜恕這種言辭不當,也會被諸宗室元勳認為是在遏制宗室權柄,為士族發聲了,也就被記恨上了。

而夏侯惠舉薦杜恕這種行為,在諸宗室元勳眼裡.

妥妥的吃裡扒外啊!

叛徒!

如此,宗室元勳之中,孰人還願意與夏侯惠為伍呢?

是故,夏侯惠日後在廟堂之上的處境便是獨樹一幟,成為士族與宗室元勳攜手孤立的臣子!

也可以讓天子曹叡安心了。

蓋因今夜他被夏侯惠所展現出來的才學給震驚了,亦本能的產生了忌憚心理。

帝王嘛~

喜歡有能力的臣子,但不喜歡能力卓越、遠超自己的臣子。

尤其是這個臣子還很年輕。

所以,曹叡覺得,為了日後君臣能夠坦誠相處、一直能保持君明臣賢的佳話,就應該提前作好綢繆,先把夏侯惠變成孤臣。

所以,夏侯惠於須臾間心有悲涼之感。

儘管他早就知道,稱孤道寡之人天性大多薄涼,但沒有想到曹叡竟會如此迫不及待就將心機顯露了出來。

畢竟,他還在帶著滿腔赤誠為曹魏社稷作諫言啊!

唉,或許,乃是我沒有“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的覺悟吧。

“唯.”

心中激盪而滿臉平靜的夏侯惠,毫無異樣的恭聲而應,“惠近些時日便且先做好疏表.”

而一直留意他神情的曹叡,見狀,於欣慰之下也徹底放開了心懷,竟喜容可掬的問起了日常,“嘗聞宮中侍從私下嚼舌,稚權家中似是有意為你尋一門親事?”

你問這個幹嘛~

莫不成宗室中還有適齡待嫁之女?

“回陛下,確有此事.”

夏侯惠輕輕頷首,略帶一縷赧然而道,“惠少孤,家中長兄頗憐之,故而常為惠奔走。

只不過,惠如今年不過弱冠,身無尺寸之功,暫無成親之念.”

“乃因年歲尚少乎?”

不料,天子曹叡反而露出了戲謔的表情,“稚權何言不由衷也!振威將軍吳季重回絕令兄之言,朕已有耳聞矣!”

呃~

此事我大兄並沒有聲張,伱是如何知道的?

須臾間,夏侯惠頓感脊骨發涼。

他倏然想起來了,早在建安十八年魏武曹操就設立校事,作為傳統監察機構的補充與作為君主的耳目,負責刺探臣民的言行了。

【注1】

此校事權柄頗大,猶善構陷罪名。

如是時任職校事的盧洪、趙達還留下了這樣“不畏曹公,但畏盧洪;盧洪尚可,趙達殺我”的兇名。

雖然後來盧洪已經在眾臣的彈劾下被曹操扔出來論罪殺了,但校事這個職位並沒有廢除,且延續到現今後,勢力還滲透入了陰暗中,成為天子鞏固權勢的爪牙。

看來自己日後言行舉止都得小心點了。

不然,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或者做出不敬的表情,令曹叡抓住了把柄論罪,那得多虧啊~

就在夏侯惠暗中凜然的時候,天子曹叡見他久久不語,還以為是被監視而寒心了呢,故而又輕聲寬慰了句,“稚權莫多心。

吳季重辱稚權之言,乃是他在河北與旁人坐談時宣揚,被有司稟於朕。

且朕現今問及,並非是取笑稚權之意,乃是欲為稚權抱不平耳!”

抱不平?

你要為我出這口惡氣?

頓時,夏侯惠訝然,忙不迭請示道,“還請陛下恕惠愚鈍,弗能解陛下之意.”

“嘿!稚權有何不解邪?”

曹叡輕輕拊掌,囅然而笑,“彼吳季重者,號為先帝之友,略有才幹,然卻品行不端,常有仗勢跋扈之舉,先帝亦不喜之。

朕以如今外有伺隙之寇、內有貧曠之民,故詢廟堂諸公,欲不以彼粗鄙而用其之才。

哪料到,事尚未有定論,彼已然有恣睢之心,竟作書辱稚權才學與家門!如此卑劣之人,安可入廟堂侍君乎?朕問此事,乃是欲知會稚權一聲,吳季重必將終老於河北矣.”

原來是示恩啊~

先是逼迫我當孤臣,隨後便施下小恩小惠來收買人心,嘖嘖!

這帝王權術可謂爐火純青了。

然而,召與不召吳質歸來京師洛陽,對我都沒有什麼影響啊!

拿這種小恩惠就想糊弄過去?

我又不是乞兒!

夏侯惠恍然之後,心中憤憤然。

“陛下恩寵,惠不勝感激.”

也連忙面帶感激作謝,然後做出一臉的慷慨,“然而,惠斗膽諫言,陛下不宜遷怒振威將軍。

蓋因彼與惠恩怨乃私也,陛下召彼歸京都乃公也!陛下若私惠而廢公,恐朝野此後皆言惠乃佞臣矣!”

呃,好吧。

他日再另尋個事由示恩榮罷。

曹叡聽罷,雖心略有怏怏,但也略微頷首,口出稱讚之辭,“善!不以私怨而廢公,稚權果真直臣也!”

夏侯惠也不想天子在此事過多糾結,連忙出聲轉移了話題。

曰:“陛下,惠竊以為,杜務伯可暫緩召回朝中,然朝中風氣整頓不可遲疑也!惠歸來洛陽後,曾聞民間有‘欲求牙門,當得千匹;五百人督,得五百匹’之謠,諷中護軍大肆收賄之事。

一國京師之內,陛下肘腋之間,猶行賄成風,何況州郡者乎!蔣護軍乃三朝重臣、社稷砥柱,猶不修德行,何況他人乎!若不加以整治,恐人心盡喪矣!”

天子曹叡聽罷,當即愕然。

旋即,怒不可遏。

豎子好膽!

不過命爾作孤臣而已,爾竟求索中護軍之職?!——

【注1:校事,三國時魏、吳所置掌偵察刺探官民情事的官名。

《魏略》:“撫軍都尉,秩比二千石,本校事官.”

俞正燮《癸巳存稿校事》:“魏吳有校事官,似北魏之侯官,明之廠衛……或謂之典校,或謂之校曹,或謂之校郎,或謂之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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