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驚蟬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在暖融融的日光的照耀下甦醒。

房間空蕩,許青空已經離開了,而她身上那件微皺的白襯衣,還留存著他的味道。

夏驚蟬伸了個懶腰, 從枕頭底下抽出手機, 給夏沉光打電話——

“親愛的父親大人,您的獨生女隔著十公里距離給您帶來清晨的問候, 希望您不忘初心, 砥礪前行, 在遺產爭奪戰中勇創佳績,為您的後代開闢美好未來。”

夏沉光:“……”

夏沉光:“唉。”

聽到這一聲嘆息,夏驚蟬立馬預感不妙——

“別說昨晚這麼好的機會,您老人家沒抓住吧。”

“那什麼,你睡得好嗎?”

“別岔開話題啊夏沉光。”

“今天天氣不錯, 我們去打球?”

“打你個鬼!問你情況呢!”

夏沉光支支吾吾了半晌, 還是把話題引到了她身上, “你昨晚在外面住, 怎麼樣啊?”

夏驚蟬猜測, 這小子肯定沒按她的套路出牌。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只要他在爸媽面前隨口挑撥幾句,夏安瑜失去他們歡心是遲早的事。

夏沉光性格直率, 心思單純,怕是學不來這些東西。

當初被抱錯屬實運氣差,這就算了,被豪門找回來了, 還能讓“假太子”挑撥得跟親生父母決裂——顯然, 宅斗方面, 夏沉光是個純純的大傻逼。

“記者還在嗎?”她問他。

說到這個,夏沉光就是一肚子氣:“昨天他們拿我當夏安瑜,拍了一堆照片,託您的福,現在網上鋪天蓋地罵我呢!夏安瑜反而啥事兒沒有。”

夏驚蟬嘴角提了提:“這不一定是壞事。”

“為什麼啊。”

“你現在先過來找我,我們商量一下後續步驟。”夏驚蟬說了酒店的名字,“來的時候給我帶早餐,我要吃王福記的燒麥和豆糕。”

“我的錢昨天都讓你剝削走了,你還有臉讓我帶早餐。”

“沒錢問爸媽要啊,你是夏家大少爺,比我這孤兒還窮,你說得過去嗎。”夏驚蟬教育道,“夏安瑜還是養子呢,你看看他一天到晚外面花天酒地,揮金如土,在看看你自己。”

“我能跟他比,他不要臉,我還要。”

“行行,你有骨氣,以後別找我借錢。”

夏驚蟬掛掉了電話,也是被夏沉光弄得一肚子氣。

她老爸不怎麼聰明,頭鐵,軸脾氣,身上的骨頭硬得跟鋼筋混凝土似的,只要他不願意做的事情,就一定不會做。

完全帶不動。

沒一會兒,房門被叩響了,夏驚蟬還說他怎麼來的這麼快,開門後發現不是夏沉光。

許青空穿著件白襯衫,跟她身上這件款式相同,乍一看跟情侶裝似的。

“可以進來嗎?”

“可以啊!你好早哦!”

夏驚蟬讓開了房門,他走進來,將熱騰騰的早餐放在桌上:“給你帶的。”

小姑娘好奇地拆開打包密封的餐盒,發現正是她想吃的王福記的燒麥豆糕和牛奶。

“哇!”她驚歎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吃想要什麼!”

許青空只是有幾次晨起打球,留意到路過的她手裡總拎著王福記的早餐袋,似乎很喜歡這家的早餐。

“碰巧路過這家。”

他沒說這是自己特意早起,坐了半個小時地鐵,去學校外的總店給她買到的早餐。

夏驚蟬饞呼呼地拆開筷子,叉起一塊燒麥,吹了吹熱氣,遞到許青空面前:“第一口給你吃。”

許青空保持著適當的分寸感:“我吃過早飯了。”

“那我不客氣啦。”夏驚蟬拆開牛奶袋子,津津有味地享用早餐,邊吃邊問他,“你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我假期在遊戲公司兼職實習,今天週末,沒什麼事。”

可以和她一直待在一起。

“兼職實習真是謙虛了,我聽八卦娘肖屹說,好幾家遊戲公司都在競聘你的假期檔時間,據說時薪都開到了四位數真的假的?”

許青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笑著說:“八卦娘這外號,送給他名副其實。”

“所以是真的嗎!”

“沒那麼誇張,但也差不太多,做出成績來是有提成的。”

“有錢人嗚嗚嗚。”夏驚蟬湊了過去,跟他貼貼,“我們要當最好的朋友。”

許青空享受著和她的片刻溫存,沒有挪開,由著她佔便宜吃豆腐:“酒店我幫你續住了一天,如果你還不忙回去的話。”

“啊,有錢大佬!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了。”

“方便的話,也可以用金錢回報我。”

夏驚蟬笑嘻嘻地說:“好朋友之間怎麼能談錢呢,友情無價!”

說話間,有人敲響了房門。

房門拉開的一瞬間,夏沉光看到許青空,愣了幾秒鐘,又瞥見桌邊吃飯還不忘跟他揚手打招呼的夏驚蟬。

她身上還穿的是男款白襯衣。

反應過來什麼,夏沉光眼神變得複雜又深邃,一把揪住了許青空的衣領:“肖屹說你倆有貓膩,我還不信,沒想到真的有!”

許青空不喜歡被人這樣冒犯地桎梏著,反手一拉,再一扣,夏沉光的手臂被他壓到了後背,用力按在了牆壁上,立馬服軟認慫——

“哎哎,有話好說,我也沒有質問你們的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只是你倆談戀愛,是不是該讓我知道,我好歹是她爸,對不對!”

夏驚蟬笑著說:“爸,滑跪可還行。”

“這小子下手狠得嘞!”他用力掙開了許青空,揉著痠疼的手臂,“敵我不分,瘋起來指不定連自己都打,你怎麼跟他談戀愛?”

“沒有,沒談戀愛!”

夏驚蟬胡亂跟他解釋了一通,也不管他信不信,趕岔開話題,“快說說昨晚的事情,你爸媽對夏安瑜乾的混賬事兒怎麼說?”

“那傢伙演技真是好。”夏沉光咬牙切齒地說,“他跪在爸媽面前說自己一時糊塗,被朋友灌了酒才不小心弄傷了那女生,還他媽哭鼻子,一大男人也不嫌丟臉,我都替他尷尬。”

“然後呢?”

“然後爸媽就心軟了啊。”

“不是,你在做什麼?”

“圍觀啊。”

“就圍觀啊?”

“那不然?我需要做什麼?”

“我昨天怎麼跟你說的,你添油加醋對付他啊!他以前怎麼搞你的,怎麼挑撥你和爸媽關係的,你就怎麼搞他啊!敵人都自刀了,你還擱哪兒吃瓜看戲?”

夏沉光委屈地說:“我說了,好像沒啥用。”

“你怎麼說的?”

“我說,爸媽,弟弟不是故意的,你們就原諒他吧。”

“然後呢?”

“爸媽說:行,那就原諒這一次,下不為例。”

夏驚蟬:“???”

她扶額,一整個無語住了。

夏沉光困惑地說:“夏安瑜以前也總是這樣說話,我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哪裡做得不對啊?”

“算了爸,別掙扎了,好好打你的籃球,抱緊許神大腿,前途無量。”夏驚蟬幾乎快要放棄這蠢笨老爹了,“咱不靠爹媽了,你靠不了,我更靠不了!”

哭死。

“不是。”夏沉光有些不甘心,“你跟我說,我哪裡做得不對啊。”

夏驚蟬轉頭望向許青空:“許青空,你會陰陽怪氣嗎?”

許青空:“會。”

“請你給他演示一下。”

許青空想了想,真誠又無辜地說:“爸媽,弟弟他一定不是故意的,一定是我做的不好,讓弟弟難受了才會出去買醉。弟弟肯定不是嫉妒我工作能力比他強,也不是因為本性殘暴才對女生大打出手。他平時和女生相處很好的,我聽說會所那些女生、個個都很喜歡他,一切都是意外,你們就原諒他吧。”

夏驚蟬:“學會了嗎?”

夏沉光:“擦!”

不過有一說一,這語氣這話術,似乎他以前犯錯,夏安瑜以前就是為他“辯解”的。

但是他越說話,爸媽就越生氣,對夏沉光越來越失望。

他有點領悟了。

“我今晚…再努努力。”

“算了。”夏驚蟬搖搖頭,“最佳時機已經錯過了,我們現在啟動b計劃。”

“還有b計劃?”

“我昨晚剛想的,準確來說,是許青空提醒我的。”

夏驚蟬拍拍他的肩,他湊近了過來,她在他耳畔嘀嘀咕咕一陣子。

夏沉光睜大了眼,看看她,又看看宛如軍師一般倚在櫃子邊的許青空,莫名感覺他們仨今天這聚會,像電視劇裡邪惡反派結成聯盟一般。

不管怎麼說,夏沉光都不能再任由夏安瑜鳩佔鵲巢地霸佔著他的家,傷害他的父母了。

他必須扳倒他。

……

徐文洋被拘留了三個多月,剛被人保釋了出來,回家之後,老爸將他狠揍了一頓,直接趕出家門,說我們徐家不要你這不肖子孫,讓他滾,再也別回來了。

現在他是家也沒了,學業也沒了,一個人在街頭遊蕩著。

前兩天去找了夏安瑜,夏安瑜似乎也忙得很,焦頭爛額的樣子,給他畫大餅,說將來肯定會報答他,但現在他還忙著,讓徐文洋別再出現了,以免被人看見。

然後,他隨便甩給他一百塊錢,跟打發叫花子似的。

這一百塊錢,徐文洋沒兩天就用得精光,在街邊嗦了碗涼粉,斜眼打量著賣涼粉的老奶奶,飽餐一頓之後拔腿就跑,試圖逃單。

本以為老奶奶腿腳不便,行動遲緩,肯定追不上他,沒成想老太太的孫子就在邊上,見有人逃單,二話沒說追了上去。

這傢伙是個一米八幾的肌肉猛男,三兩步追上了徐文洋,將他揪回來:“狗東西,吃白食啊!還想跑,門都沒有!”

“不是,我沒逃單。”

“沒逃單你跑什麼!”

說罷,他揚起手要賞他幾個大逼兜,徐文洋本能地用手遮擋。

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徐文洋眯起眼睛望過去,看到穿紅球衫的少年按住了肌肉男的手,肌肉猛男居然動彈不得,用力掙脫,往後踉蹌了好幾步。

“抱歉啊,誤會。”夏沉光笑著說,“他有點急事要走,這不,叫我來給他付錢呢。”

肌肉男疑惑地看著他們,不滿地說:“十塊!”

夏沉光從兜裡摸出十塊錢遞了過去:“見諒啊,真是誤會。”

男人收了錢,拍了拍徐文洋褶皺的衣領:“哥們,有急事怎麼不找說呢,還跑,你這一跑,我不就當你逃單了嗎,行,既然是誤會一場,那我跟你道個歉。”

肌肉男離開後,徐文洋擦掉了嘴角沾染的灰塵,垂著視線,腳尖踮著路旁的碎石子。

夏沉光再一次拯救了他幾欲破碎的可憐自尊心。

第一次是很小的時候,一幫有錢人家的小孩搞惡作劇,把他推進泥坑。

夏沉光虎虎地跑過來,將他拉出泥坑,跟他說如果不開心,就別和他們玩了,想玩籃球嗎,他可以教他。

這一次,他又這樣…

徐文洋是真的討厭他,為什麼每次他都這樣,像個拯救者高高在上地對他施加拯救。

明明他們是一樣的人!

噢不,不一樣了,從他被夏家父母帶回去,有了一個牛逼轟轟的夏家大少爺身份開始,他就和他不一樣了。

夕陽下,少年的眉眼依舊如初,就像他第一次見他一樣,眼底盛滿了清澈坦蕩的光。

徐文洋討厭這樣的光。

“大少爺,沒事我就先走了。”他啐了一聲,轉身離開。

“你就這麼恨我,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吧,徐文洋。”

這是夏沉光最困惑的地方,他明明什麼都沒做,但他就是恨他。

徐文洋壓住了心底翻湧的複雜情緒,回頭看了他一眼:“我不恨你,都是為了利益,夏安瑜答應我,以後許我一個好前途。”

“你看看你自己現在,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學,學業沒了,朋友沒了,家人也沒了,還有了案底以後工作也不好找,你這輩子都被你自己、還有夏安瑜給毀了,你還想著他給你的好前途?”

夏沉光是真的憤怒了,對他的執迷不悟恨鐵不成鋼,“醒醒吧蠢貨!夏安瑜那種人,你跟他合作只能是與虎謀皮!不會有好下場。”

“你以為你是誰!”徐文洋忽然衝過來,用力將他推開。

夏沉光沒穩住重心,摔在巷口轉角的石板路上。

“你憑什麼說教我!你算什麼東西,你明明跟我是一樣的人,攀上高枝你就以為自己高我一等了是吧!我就是要扳倒你,就是不想讓你好過!”

夏沉光氣得跳起來,揪住他的肩膀,將他按在牆上,狠狠給了他一拳頭。

徐文洋嘴角青紫,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那些人把你當小丑,嘲笑你,戲弄你,但我夏沉光從來沒有。以前我讓你不要和那幫富二代少爺玩了,我們一起打籃球。後來為什麼疏遠,是我被父母領回去嗎?不是,是你心思根本沒在籃球上,你總想著認識更有錢的傢伙,去討好他們,跪舔他們。”

“還不是因為我不是你!我要是像你一樣,有個有錢的老爸,我能這樣嗎!我爸媽求人求了一輩子,我不想像他們一樣沒皮沒臉。我想給自己掙個好前途,有錯嗎!”

夏沉光將徐文洋摁在牆邊,壓著嗓子,沉聲說:“你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快被放出來?因為蘇美雲撤訴了,為什麼她撤訴,是你爸跪在她面前,為你犯下的所有錯誤向她道歉。你現在說這叫沒皮沒臉,徐文洋,你是個人嗎!”

說完,夏沉光又是一拳頭,狠狠揍在他肚子上,打得他五臟翻湧,疼得快要暈過去。

然而,相比於聽到這話所受的刺激,這一拳的痛苦他幾乎感受不到。

“你在騙我!我不信,我出來之後,他們根本不管我!還要和我斷絕關係!”

夏沉光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徐文洋,你看看你自己,初三那年的籃球賽,你跳起來蓋帽,贏了我的球,那個時候的徐文洋有多意氣風發,現在的徐文洋,就有多可悲、多可憐。”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條小巷子。

……

露天咖啡廳。

剛剛在徐文洋麵前有多能言善辯,現在夏沉光就有多焦灼。

他壓根不敢看坐在對面的夏驚蟬和許青空,艱難地嚥了口唾沫:“為父覺得吧,這事兒還有再商量的餘地,不需要找他幫忙,咱們也可以搞定。”

夏驚蟬一看他搓手手的樣子,就知道十有八|九,事情又搞砸了。

除了打籃球,她這位父親大人這輩子沒幹成一件大事,是有原因的。

“你有沒有跟他講,說夏安瑜已經沒幾天蹦噠了,問他要不要跟你合作,扳倒夏安瑜?”

夏沉光搖頭。

“那你有沒有許諾他,夏安瑜答應他的前途,你同樣可以做到?”

夏沉光依舊搖頭。

“那你什麼都沒說,還去了這麼大半天,你幹嘛去了?”

“呃。”夏沉光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就…敘敘舊。”

“……”

夏驚蟬真是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了。

就知道!就知道他又要翻車!

夏沉光看她這失望的樣子,也知道自己一而再地錯失良機,真是蠢到家了。

但他就是…說不出口。

“我認識他很久了,我們以前一起打球,雖然後來關係淡了,但我不想拿他當工具一樣利用,他從小就被那些有錢少爺呼來喝去的,如果我也這樣做,那我和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你忘了他當初是怎麼陷害你的?”

“我剛才狠狠揍了他一頓,算是報仇了。”

“對對對,您好牛逼。”

“臭丫頭,你你你…少陰陽怪氣。”

“唷,您還聽出我陰陽怪氣了。”夏驚蟬對他豎起大拇指,“我是不是要誇誇您!有進步啊。”

論嘴皮功夫,夏沉光不是她的對手,悶不吭聲,委屈巴巴的樣子又有點可憐。

夏驚蟬也不想責備他了。

其實她心裡早就知道,老爸就是這樣的人,這輩子都改不了。

“我說你就是太老實了,才會總被欺負,你這樣未來會很慘的啊。”

“這不是還有你嗎。”夏沉光臉上笑嘻嘻,殷勤地給小姑娘插上奶茶吸管,又給許青空點了一份甜品,“女婿,你也嚐嚐,今晚我請客,謝謝你倆幫我這麼多。”

許青空面無表情道:“別佔我便宜。”

“行,記住這話,以後千萬別當我女婿,誰當誰是狗!”

許青空:“……”

三人吃著甜品、插科打諢聊著天,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座位的隔板邊,徐文洋緊緊咬著自己手背,躬著身子,輕輕顫抖著。

眼淚盈眶。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對不起!我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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