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李秀琴拿著杯子洗漱,順嘴問一句範寡婦,“昨晚是不是有人敲門啊?”

範寡婦看了眼林滿堂,壓低聲音道,“是陳嬌娘,說是來找周木生,被我攆走了。”

李秀琴嫌惡地皺了皺眉。

話說另一邊,周木生大半夜不睡覺,步行去了縣城,沒有錢交入城費,他也不回家,木呆呆跪在縣城門口乞討。

瑞和一大早僱了輛牛車,讓自己新買的小廝駕著牛車去邊城給蕭定安送東西。

回來時,衙役要檢視,他掀開車簾方便衙役檢視,剛好看到周木生,想到劉小杏的死,瑞和動了惻隱之心,往他面前扔了十幾個銅板。

周木生抬頭時,只來得及看到瑞和的背影。

有了錢,周木生終於能進城,他買了一個饅頭守在縣城門口哪也不走。

他一定要問問,為什麼他爹要如此對他?不問,他心裡始終堵了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折磨得他夜裡睡不著。

案件當日就審過了,周興旺與陳豔娘狼狽為奸,合夥殺害劉小杏,再加上故意毀人名節,情節嚴重,龔福海向上面申請判兩人死刑。知府那邊已經批覆,卷宗四百里加急送到刑部,上面已經批覆,明年秋後問斬。

為了明正典刑,周興旺和陳豔娘每隔三天就要滿城遊街。

這是周木生進城的第七日,正好趕上週興旺和陳豔娘第一次遊街,衙役們一大早將周興旺押上囚車,剛要開始,迎面衝過來一個男人,他趴在囚車上惡狠狠瞪著周興旺,“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如此對我。你殺了我娘,訛詐我外祖一家,虐待我。你為什麼要如此對我?”

周興旺嘴唇乾裂,渾濁的眼珠子看到周木生終於有了一絲光亮,待看到對方像吃人似的,他愣了愣,“為什麼?因為你娘,要不是她一直逼我,我會殺人嗎?是她逼我成了殺人犯,讓我雙手染了血。你是她生的,只要看到你,我就會想到你們都是來向我討債的。你說,我為何要善待你?”

周木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怎麼可以這麼無恥,明明是他賭錢,不養妻兒老小,他娘是為了這個家,是對他還有期望,才逼他改邪歸正,可他呢?殺了他娘不說,還說是他娘逼的?

他眼裡閃爍著一股無法遏止的怒火,緊緊拽住周興旺的衣服,一拳頭砸在對方臉上,又哭又喊,“你賠我娘!你賠我娘!我娘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嫁給你。你這個惡魔,你不得好死!”

一直懦弱,任打任罵的大兒子此時像瘋了似的咒罵自己,周興旺這種自負之人哪受得住,他氣得紫漲了麵皮,緊繃著老臉,指著周木生大罵,“逆子!不孝子!你才不得好死!”

這兩人互打,周興旺到底年輕,再加上他在囚車外面,方便閃躲,沒一會兒周興旺就受不住,頭磕在囚車上,昏死過去。

衙役還要巡街呢,可不敢讓周木生把人打死,就上前把周木生拉開,另一衙役去裡面端了一盆昨晚接的雨水,直接往周興旺身上澆。

周興旺渾身一個機靈,幽幽醒來。

他四下看了看,那混賬兒子已經不見了,不覺鬆了一口氣。

只是下一瞬間,他就看到囚車動起來,前面的衙役敲鑼打鼓,“各位鄉親父老,此人名叫周興旺,小莊村人氏,於二十五年前殺妻……”

話沒說完,周圍湧了許多癲狂的瘋子,他們激動著,憤怒著,好像他們就是苦主。

臭雞蛋、石頭、土坷垃、爛蛋葉子全部砸到周興旺身上,他想躲,但頭被架在囚車上,他需要踮起腳尖才能呼吸,他無法移動身體。他只能閉上眼,任由東西往他腦袋上砸,鮮血染了他半張臉。

“你看他的樣子好醜啊。”

“醜人多作怪。他就是個魔鬼。”

“他殺妻,他可真壞啊,他就是惡人。”

“他是殺人犯。”

“他死後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

……

周興旺張嘴,想說他不是惡人,他是被劉小杏逼的,他剛張開嘴,一條死魚扔到他嘴裡,他想吐,卻根本動彈不得,只能嚥下肚。胃裡一陣翻滾。

“哈哈哈,他居然也會哭?他這種人也會哭?”

“打死他!打死他!”

周木生站在巷子裡,雙手緊攥成拳,眼神陰鷙惡狠狠瞪著囚車裡那個像死狗一樣的男人。

不遠處的茶樓上,瑞和懶散地端著茶杯,慢條斯理打量這對父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恨與愛一樣,都是成長的最好良藥。

“老爺?”旁邊身穿皂衣的獄卒點頭哈腰。

瑞和丟了一串銀果過去,“記得好好伺候周興旺。不能讓他死,要讓他生不如死。”

獄卒麻溜接過銀果,動作熟練往懷裡一塞,拱拱手,“是,小的明白。”

瑞和下巴往外面抬了抬,“那人要是去看望,你只管讓他進去。不得阻攔。”

獄卒小心翼翼抬頭看了眼外面,仔細打量周木生,將人臉記住了,才點頭應是。

在城內遊了一天的街,周興旺又累又餓,整個人就像從臭水溝裡走出一般。獄卒都不願碰他,上前就是一腳,將踹醒,“回牢房了,快起來。”

周興旺動不得,一動就渾身疼,獄卒見他不起來,一鞭子抽過來,被打的地方頓時皮開肉綻。

周興旺瑟縮了下,掙扎要起來,許是見他態度不好,獄卒又拿來了一包粗鹽,捻著手指一點一點往他傷口上灑。

周興旺再也受不住,疼得叫出了聲。

那聲卻是嘶啞的,無力的。這一整天,他嗓子都喊啞了。

可那些疼遠比不上這個,周興旺撐著身子起來,帶著鐐銬一點一點往牢房裡爬。

爬了一個多時辰,他才有機會爬回牢裡,其他獄卒看他渾身髒汙,捏著鼻子躲著他。

飯來了,囚犯們紛紛上前搶,周興旺餓得前胸貼後背,他拼了命想上前搶,卻被人一腳踢開,“滾,臭死了。”

其他人也紛紛擠開他。

這些全是窮兇極惡的犯人,每一個身上都充斥著犯罪因子,比起周興旺只敢欺凌弱小,這些人顯然比他有‘骨氣’。

周興旺餓得睡不著,迷迷糊糊間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來探監,而且叫的還是他的名字。

周興旺以為是他小兒子送飯來了,爬到柵欄邊上,卻發現來的人根本不是周金生,而是周木生。

他饒有興致打量著周興旺,似乎在欣賞他的悲慘,周興旺最不願在這個兒子面前露怯,“你來幹什麼?”

周木生沒有說話,等周興旺氣急敗壞發火時,他才慢悠悠開口,“來看看你的報應。”

周興旺怒不可遏,捏著拳頭,想要隔著柵欄攥住對方的衣領,但手上卻半點力氣都沒有,輕飄飄的。

周木生卻嫌他手髒,往後退了一步,起身,踢開他的手,再回頭時,卻衝他道,“我會把你的二兒子攆走。那是我的家。從今以後,誰也不能欺負我。”

周興旺瞪圓眼睛,“混蛋!那是你弟弟,你不能這麼對他!”

周木生頗有些好笑,“那也是弟弟?他跟你一樣骨子裡流著殺人犯的血。他這樣的人到哪都不會有人歡迎他。”

比起周木生的無辜,村民們對周金生那是半點好感都沒有。

以前就是好吃懶做,欺負哥哥。現在爹孃都是殺人犯,周金生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周木生出了牢房,直接出了城。

這些日子,他沒有換洗衣服,一天只吃一個饅頭,但心裡的鬱氣卻是消了大半。

他以後一定要好好過日子,他要好好替他娘活下去。

周木生回了家,做的頭一件事就是將周金生一家攆出家門,“你是殺人犯的兒子,沒資格住在我的房子裡。”

周金生正在家裡睡大覺,爹孃坐牢,人家也不急,人嘛,總有一死,現在最要緊的是睡覺。

他媳婦覺得他瘋了,都啥時候了,他還有閒心睡覺,拼命想要扯他起來,“爹孃沒了,咱們以後吃什麼。張家和劉家都不可能再往咱家送糧了。”

周金生卻搖頭,“沒事兒,那傻子不是還在嗎?他可是我親大哥還娶了我表姐。他就該養著我們一家。”

周木生就是這時踹門進來的,正好聽了半耳朵,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能將周金生半拖半拽扔出家門,就連周金生兩個幾歲大的孩子也沒放過。

孩子們坐在院門前哭喊,村民們見周木生回來就像變了一個人,都有些懵,紛紛交頭接耳討論,“木生這是咋啦?怎麼變成這樣了?”

“該不會是瘋了吧?”

以前那麼老實的一個人,真的就六親不認了。這也太嚇人了。

有村民叫村長過來。

村長來了後,讓周木生把門開啟,苦口婆心勸他,“木生啊,你向來是最識大體的,你不能這麼無情啊。金生到底是你爹的兒子。而且你們之前還分了家,有分家文書的。”

周木生似乎已經無所顧忌,或者說他已經被這些人活活給逼瘋了,他現在不想給任何人留臉,聽村長這話,抱著胳膊就是嘲諷一笑,“喲,來為你的老姘頭說好話啊?你實話說周金生是不是你的野種?”

他這語氣像極了陳豔娘,這樣老實的一張臉居然也會露出刻薄的一面,不過大家也來不及細想他的變化。而是被他的話驚呆了。周金生居然是村長的種?大夥一會看周金生,一會看村長,似乎在找兩人的共同點。奈何周金生太胖了,五官都被肥肉擠壓,壓根看不出來。

村長氣個倒仰,鐵青著臉,不可置信看著周木生,“你…你說什麼!”

周木生對他的怒火視而不見,暴躁地踢了一下門,不耐煩道,“怎麼?你要證據是嗎?你以為我沒有?一個半月前,周興旺被抓的那天,我親眼看到周金生的賤人娘跑去找你家找你。我親眼看到你們在巷子裡偷偷摸摸見面,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就你這樣的人也配當我們小莊村的村長?”

村民們看著村長的表情都變了。周木生是村裡公認的老實人。

這種人的壞處是會被人欺負,可他也有個好處。那就是他說的話沒人會懷疑。更何況人家連時間地點都說出來了,顯然是親眼所見。

又思及有人也說過他們倆見過面,再想到周興旺出事,村長讓他們撒謊,村民們看著他的表情都變了。

村長自然也察覺到大夥的態度,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陳豔娘比他大了十歲,他眼睛又不瞎,他能跟她有什麼瓜葛?更何況他還有個童生兒子,為了兒子的前途著想,他也不可能做這種糊塗事。

這一個個居然不信他,反而相信周木生這個傻子。這還有天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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