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機靈,很快給林滿堂重新換了一杯茶,這次林滿堂捧著茶刮擦茶蓋,始終沒說什麼話。

尉遲恭以為他不肯,開始講起自己的生平,“我從小是個孤兒,小時候吃百家飯長大。稍微長大點,我跑去隔壁村學堂後面偷偷跟著識字,先生瞧我有讀書天份,便將此事告訴老族長,老族長考較過我的學問,便傾全族之力供養我。”

“那時候,我們族很窮,家家戶戶過得都很艱難,自家都養不活,哪有錢財供我讀書。是老族長挨家挨戶做工作,才讓族人同意。有一年,好不容易是個豐年,家家戶戶多收了一斗糧,大家都很高興,老族長還說我讀書辛苦,過年時給我燉條魚吃。可沒想到第二天官兵上門收糧,說豐年要多收一斗糧。村裡那些叔叔伯伯們給衙差跪下磕頭,額頭都磕出血泡,也沒能換回他們心軟。後來我才聽人說,咱們縣裡換了個新縣令,那是個怎麼喂都喂不飽的大坑。”

“從那時起,我便立下宏願,以後一定要當個清官,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說到這裡,尉遲恭雙眼赤紅,潸然淚下,“在樊城時,我看到那些窮苦百姓被餓死,心如刀絞,可卻毫無辦法。林大人也是窮苦人出身,應該能體會到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窘迫。對於窮人來說,吃飽飯都是千難萬難。其他事情壓根連想都不敢想。”

林滿堂靜靜聽著,尉遲恭其人有點像他前世愛看的電視劇裡的人物。那個額間頂著月牙,滿臉黢黑的包青天,他廉潔公正、剛毅正直,不附權貴,鐵面無私,英明決斷,敢於為百姓打抱不平。

前世影視劇翻拍那麼多包青天,就沒有一個會開闢財路,帶領百姓過上好日子的。

可見再聰明的人也有短板,包青天不懂得生錢之道。

人的眼界與他的經歷有很大關係,尉遲恭從未真真正正賺過一文錢,又哪裡知道怎麼賺錢。

林滿堂低低一嘆,“尉遲大人是個好官,下官心裡佩服,可是讓全國百姓都過上好日子,這是皇上的職責,我只是戶部侍郎,沒辦法越俎代庖。”

尉遲恭急道,“你可以給根據每個省幫百姓出賺錢法子,你那個雲南府不就搞得很好嗎?”

他舉起普洱茶,手指敲了敲茶杯,急道,“這茶以前我連聽都沒聽過,現在一兩普洱茶能賣到二十金。多的是人搶著買,你肯定能想到更多賺錢法子。”

林滿堂心下微嘆,他閨女弄的玻璃、水泥哪個不是一本萬利的賺錢法子,可依舊填不滿國庫這個大窟窿。可見問題根本不在這上面。

林滿堂不緊不慢道,“大人,像樊城□□,皇上給撥了那麼多賑濟銀子,這算是件好事吧?可事實上還是死了許多百姓。可見再好的政策也得要合適的人來做,才能有好結果。”

尉遲恭被他這話給問住了,情緒也慢慢平穩下來,是啊,這些年他天天抓貪官,怎麼都抓不盡。不正是因為皇上用的人不對嗎?

林滿堂攤了攤手,“其實咱們國家根本不缺錢。”

用後世的話來說,良國貧富差距已經到了相當嚴重的地步。

尉遲恭就是底層出身,比林滿堂還要明白這點,他握緊拳頭,咬牙切齒首富,“是啊,錢都被握在那些富人手裡。要是能把他們富人的錢平均分給百姓,大家就都能過上好日子了。”

林滿堂被這幼稚話逗笑了,搖了搖頭,“這怎麼可能。”

他講了一個小故事給尉遲恭聽,“我也不記得在哪本書看過這麼一個故事。

有一個人問另一個人,‘如果你有一百畝好田,你願意將它們分給其他百姓嗎?’

另一人回答:‘願意啊。’

那人又問,‘如果你有一百頭牛,你願意將它們分給其他百姓嗎?’

另一人回答:‘願意啊。’

那人又問,“如果你有一口鍋,你願意將它分給其他百姓嗎?”

另一人回答:‘我不願意。’”

尉遲恭驚了,“為何?”

林滿堂攤了攤手,“那人也是這麼問的。另一人回答:‘因為我真有一口鍋’。”

尉遲恭愣了好一會兒,久久不語。

林滿堂笑道,“你看誰也不願意將自己的東西分給別人。你的願望就算再過兩千年都不可能實現。”

尉遲恭坐在原處,思忖良久,“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還是想讓百姓過上好日子。”頓了頓,覺得全國百姓不靠譜,他又補充一句,“儘可能多的百姓。”

林滿堂點頭,“可以。我這邊倒是真有一條來錢路子。但是我擔心尉遲大人未必肯。”

尉遲恭猛然抬頭,急切追問,“什麼法子?”

林滿堂從脖子處取出一串鑰匙,開啟書櫃,從裡面取出一本賬冊,交給尉遲恭看。

尉遲恭不明所以,接過來。

“這上面是我從戶部謄抄下來的資料,我自己做了資料分析表。”

尉遲恭每年都會到戶部查賬,但他查的是貪官個人賬目,從未看過總賬,更沒有做過資料分析。

林滿堂這張表格,將良國近三百年來的賬目分析得相當透徹。

高祖時期,良國每年的稅收在1500至2200萬兩之間。而後逐年下滑,直到現在的500萬兩。

“我做過粗略分析,為何良國稅收會下滑如此厲害,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土地兼併,越來越多有功名的人佔有土地,這些人可以免一定數額的稅。建國初期,豪強佔有的土地大概不到三成。可現在這部分的土地已經上漲到七成。”

良國規定,秀才可以免收二十畝田稅,舉人可以免收一千畝田稅。官越大,免的稅越多。

尉遲恭考上舉人時,村裡的田地便都落到他名下,用此避稅。

連清官尉遲恭都如此做,就更不用說其他官員了。

尉遲恭看到這張報表,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兒,枉他清廉一生,竟然也是稅收減少的罪魁禍首之一。

林滿堂好似沒看到他的臉色,繼續道,“將田地掛在舉人名下,這還是比較合理的避稅手段,也是朝廷預設的,更可氣的是不少豪強會採用隱田隱戶的方法避稅。

從建國之初到現在將近三百年,良國登記在冊的良田不增反減。這少的良田哪兒去了?不就是被隱去了嗎?若是能將這事解決,我敢說朝廷每年至少能為朝廷多徵收兩倍稅。只要國庫有了錢,咱們就可以少收窮苦百姓的田稅,讓百姓也能有喘息的機會。”

話說得好聽,但他真要提出稅務改革,那就是與全國豪紳地主作對。甚至滿朝文官都會反對,因為這些官員也是豪強之一。

別說林滿堂不敢冒然提出,就連尉遲恭都不敢。

“第二個原因就是皇家。從高祖到現在,皇室在冊成員已達10萬人,而他們的封地已經佔了良國百分之八十的土地。”

良國從高祖時期都會賜給藩王封地。剛開始是一省一省地給,到後來是一府一府劃分,因為皇室龐大人口,到先皇時期,親王就只能按縣劃分。

雖然這些藩王並不管理地方政務,但他們每年都可以收到所在封地稅收的一成。

別小看這一成,現在國家稅收500萬兩,一成就是五十萬。

“封地還只是一小部分。另一方面,戶部每年都要倒貼宗室一百萬兩。”

皇室成員只要在冊就有品級,像他閨女這個郡主每年可以領米320斛,銀錢320兩。數量看似不多,可這數字乘以10萬,數目寵大嚇死人。

當然如果只出不進,每年國家收的稅還不夠填補宗室。

所以,王室每年都要向朝廷進貢,而且必須是貴禮。

像劉備就因為祖上獻的黃金不夠純,被貶為庶民。

宗室每年送的禮大部分跟俸祿相抵。但即便如此,戶部每年都要撥給宗人府一百萬兩。

再加上許多王室成員為了滿足奢靡生活,還會大肆購買田地。他們身上有爵位,可以免一定數額的田稅。

三項加起來,皇室花費佔總稅收三分之一還多。

林滿堂攤了攤手,“您一年抓貪官最多也就有十萬兩。這可是一百五十萬兩,而且還是年年都要支出去。您要是能解決這個,絕對是為國家辦了件大好事。”

尉遲恭活了這把年紀自然也不是傻子,“既然你知道這事,為何不稟告皇上?”

林滿堂接過賬冊,“我才當戶部侍郎幾日,認識的官員少得可憐,想跟這十萬人掰手腕,輸多贏少。”他頓了頓,“而且未必會有官員願意幫我。”

尉遲恭目光幽深,“你想讓我做這個出頭鳥?”

“您可以不做。但是我暫時沒辦法做。”林滿堂將賬冊拿起來,打算放回櫃子裡,賬冊卻被尉遲恭按住,“你剛說沒人會幫你?我來幫你。”

林滿堂卻笑了,勸他,“要不然再等等?”

尉遲恭疑惑地看著他,“等什麼?”

“皇上只有一個大皇子。將來……”林滿堂沒再說下去,尉遲恭卻是聰明人,一點就透。

皇上子嗣單薄,大皇子才五歲,萬一……將來皇上即有可能會從宗室過繼皇子,現在他們與皇室作對,將來皇子登位,肯定會打擊報復他們。

林滿堂會怕也在情理之中,說實話尉遲恭也害怕。

他之前打擊那麼多貪官汙吏,上位者樂見其成,所以無論是先皇,還是當今都願意供著他。

可他現在跟皇室作對,萬一皇上沒有子嗣繼承皇位,他的下場絕對會很悽慘。

這也是林滿堂剛剛說的,不會有朝臣幫他的主要原因。

尉遲恭抽回賬冊,“我回去好好想想。若我真的打算寫摺子,一定會告訴你。”

林滿堂站起來朝他施了一禮,“老大人是真正為民的好官。此事事關重大,老大人如果深思熟慮後,也不打算做,也不是您的問題,您別有心理負擔。”

尉遲恭沒有回答,起身將那杯已經涼的普洱茶一飲而盡,嘆了句,“好茶。”

說完,他揣著那本賬冊,告辭離開了。

林滿堂與尉遲恭的談話,到了晚上,暗衛一字不落複述給皇上。

皇上聽後,站在御花園看了一夜的月亮。

第二天,皇上發了高熱,起不來床了。榮華夫人也不念佛了,親自到乾清宮照顧皇兒。

一波又一波太醫在外伺候,新封的皇后帶著妃子們站在外面心急如焚。

湯藥換了又換,高燒依舊不退。榮華夫人一邊催促太醫趕緊換醫,一邊又命人將護國寺住持請進宮。

住持帶著上百個和尚在殿外唸經祈福,三日後,皇上燒終於退下去。

榮華夫人看著兒子終於清醒,雙手合十,“多謝佛祖保佑皇兒,我兒終於醒了。阿彌陀佛。”

皇上看著痛哭流涕的親孃,聲音暗啞,“朕這是怎麼了?”

榮華夫人扶著他起來,“你病了,嚇死娘了。你這孩子怎麼半夜不睡覺,跑外面看什麼月亮呢。”

皇上想要解釋,喉頭癢得厲害,忍不住咳了幾聲,榮華夫人趕緊給他餵了熱水潤潤口。

等皇上舒服點,聽到外面傳來密密麻麻的梵音,微微一怔,“外面是?”

榮華夫人笑了,“是護國寺住持。這次你能醒來多虧有大師為你祈福。等你病好了,可要到護國寺還願啊。娘可是許了住持給佛渡金身。”

皇上虛弱地點了點頭,“都聽孃的。”

榮華夫人見他說話有氣無力,扶他躺下,“政事有內閣處理,你好好養病。”

說著,將他塞在被子裡,皇上任她施為,沒有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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