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夜，20：13。

在科室坐了一天，下班回來坐電梯時難免有點頭暈目眩。

走出電梯門，明庭文習慣性的邊走邊抬手按壓鬢角，藉此緩解工作一天帶來的疲憊感，另一隻手則拿著手機熟練地翻看著通訊錄，找到王峰的名字後打了過去。

鈴聲沒響多久，電話就被接通了。

“喂，王主任。是我，明庭文。”

電話另一端輕笑了聲，“阿文啊，怎麼了這麼晚是有什麼事嗎？”

明庭文舉著手機，低頭從兜裡摸出鑰匙，單手插進鑰匙孔，語氣裡透出疲倦：“也沒什麼別的事，就是前幾天跟您說好的，想把之前延著沒用的十五天假給放了。手裡的病患都已經轉了出去，工作也交接完了，明天我就不去科室了，跟您說一聲。”

“好好好，我就說你這天天長白班的身體扛不住，你小子就是不聽勸，現在知道累了？”

電話那頭的王峰輕哼一聲：“行，我知道了。趕緊把你手頭的假給放完了老實回來上班，一天天的，科室就你假攢的最多，要是再不用的話，我都擔心你什麼時候累猝死了還用不上。”

“啪噠——”

明庭文取下鑰匙，伸手搭在門把手上，卻沒有要開啟的意思。

“哪有，我只是覺得，假多了才有放的意義。”

電話那邊傳來一聲笑罵，又簡單囑咐了幾句讓他好好休息之類的，這才結束通話。

明庭文反手將螢幕按滅裝進口袋，靜靜站在門口，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

停頓幾秒後，他長舒了口氣，推開門把手走了進去。

沒開燈的室內昏暗一片，只有窗外透過微弱的光，勉強照亮了客廳內擺放的茶几。

明庭文開啟玄關處的燈，隨手將包放置在旁邊的架子上，換好鞋後隨手關燈，向前走了幾步，熟練的將客廳的燈開啟，視線瞬間清晰寬闊起來。

空曠的客廳除了擺放整齊的沙發四件套和茶几外什麼也沒有，乾淨的簡直像樣板房。

菸灰色的鏡面茶几上放置的東西同樣非常有限。

幾份整理好擺放整齊的資料夾，兩支黑筆，一支紅色記號筆，以及一張存放在相框架中的老舊黑白相片。

相片裡，莫約五六的瘦小男孩立在彎折扭曲的桃樹下，不合時宜的老式條紋襯衫鬆垮的套在身上，捆著細繩束腰的肥大長褲挽上膝蓋才勉強穿上。

是哪怕黑白照也能看出的破舊。

頭髮長而凌亂，一看就知道沒人打理，額髮幾乎要蓋過眼睛。

四五六歲的年紀，臉頰上沒有一點屬於這個年紀該有的肉，甚至有些瘦脫相的輕微凹陷，襯的一雙本就不小的眼睛越發大而靈氣，睫毛長長的垂下來，顯得乖巧恬靜，鼻樑也高挺，下巴尖瘦。

在這個尚未發育完全的年紀，秀氣漂亮的幾乎像是個小姑娘。

他並沒有面對著鏡頭，左手緊攥著衣角，略微朝右偏著仰起臉，面色緊繃，眼睛茫然又無措的凝視著空曠的右方。右手停滯在半空，五指虛握，呈現出伸手拉住什麼東西的動作——就好像他正拉住身側的什麼人，在仰頭看他。

可惜沒有，他的右側是一片黑白。

或許只有相片裡的男孩本人才知道他當時究竟在看什麼，身旁又站著什麼人。

男孩孤零零的佔著相片一半的位置，本就削瘦的他，在大片留白和身後張牙舞爪的桃樹映襯下，顯得越發渺小。

近乎一半的留白，讓這張相片顯得空洞又詭異。

相片顯然是上了年份的，歲月在它身上留下了不可避免的磨損和毛邊。

它的主人應當是非常愛惜這張相片，經年下來，圖片上的人物依舊儲存清晰。為了避免它再繼續磨損下去，將它的每一寸邊角都撫平，小心翼翼的封存在了相框架中。

明庭文看了一眼茶几上相框架的位置，似乎有些偏了，於是伸手將它擺正，轉身進了洗手間。

洗手液擺放在梳洗臺上最顯眼的位置。

醫生的慣性使然讓明庭文習慣性的手背按壓洗手液，不厭其煩的用著七步洗手法。

正對著梳妝鏡清晰映出他此刻的模樣——那是張好看到幾乎可以媲美電視明星的臉。

堪稱完美的骨相極具衝擊力，面部線條極度流暢，精緻的五官合理分佈在屬於自已的舒適區，多一分穠麗，少一分則寡淡。

標準的雙鳳眼垂在金絲框架後，光線折射下，纖長的睫毛在眼窩處落下一片陰影，高挺的鼻樑骨卡住鼻託撐著鏡框，不笑時便顯出幾分生人勿近的冷淡。

面板白皙卻並不顯得蒼白，隱隱能看出面部的毛細血管透出的健康血色，本是正常的紅潤唇色因著膚白襯得過分殷紅。

在這個人均頭禿的高危醫療行業裡，明庭文罕見地保留了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飽滿的後枕骨和優越高顱頂是骨科主任都曾極度讚美欣賞，且試圖哄騙明庭文去拍幾張CT，準備給實習生當模板觀摩的。

細看的話，居然跟茶几上擺放的那張相片中的男孩有六七分相似。

不像的那幾分，一是沒了病態的削瘦，二是成人的骨架徹底長開，再沒了幼時那種朦朧的雌雄莫辨感。

不過也很少有人能跟過去的自已完全相像，多多少少都會有些不同的地方摻雜其中。

明庭文不緊不慢的順著流水搓洗著手腕。

哪怕看著鏡面中從身後突兀的多出一個人影，也未見分毫驚訝，依舊慢條斯理地按著步驟洗手。

“明醫生……”

陰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帶著不出意料之外的熟悉。

明庭文洗完了最後一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起一旁的抽紙，擦乾手上殘留的水分後終於轉身回頭，看向不知何時悄然到來的不速之客。

他微微頷首，像是招呼突然而至的朋友一樣，神色平靜，沒有絲毫情緒起伏：“佘先生。”

男人站在他身後三步左右的位置，因為眼皮下垂而形成的三角眼毫不掩飾的在他肆意打量著。

陰鬱、貪婪。

極易令人聯想起蜥蜴或毒蛇這類冷血動物從身邊爬過，用毫無感情的豎瞳緊盯著你，像打量獵物那樣——那是一種讓人極不舒服的感覺，身心都是。

不等佘誠再開口，明庭文道：

“現在是下班時間，加之您已經出院了，我現在沒有接診的義務。而且相信剛才您也聽到了，我調休了十五天，這期間有問題的話可以去科室找其它醫生詢問，比較急的話，現在也有醫生在上夜班。”

簡而言之，找我沒有用。

佘誠看著他的目光更深了，“明醫生可真是好口舌。”

三言兩語，明庭文就將他的身份從一個潛伏的危險分子，轉變成了上門就醫的病患。

不僅如此，還給他找了一個相當好的臺階下——只要他什麼都不做，離開這裡，那就什麼都不會發生。

可惜，某些人並不打算順坡下驢，將他給的臺階一腳掀翻了。

“不過我今天可不是來找您看病的，所以……明醫生，我有幸能在您家坐坐嗎？”

佘誠在明庭文身後站定，笑意森森。

彷彿一條張口露出毒牙，準備給獵物致命一擊的毒蛇。

只要明庭文的回答不是他想要的，那麼下一秒，這條毒蛇的獠牙就會刺破他的面板，將毒液注射進去。

明庭文動了動手指，唇角勾出一抹極好看的笑，一時間竟讓佘誠有些失神。

他說：“還是不了吧。”

“舍居簡陋，不方便迎客，佘先生還是早些去醫院就診為好，我看你的病情，似乎不輕。”

“是嗎？我也覺得。”佘誠抬起手朝明庭文的臉上伸去，卻被他偏頭避過。

“我是有病，但我的病，只有明醫生能治。”

“從在醫院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像你這樣的人就活該被人壓在身下玩弄。這張臉，這雙動人的眼睛要是被……哭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好看。”

聽罷，明庭文眸中笑意更深了，甚至沒忍住低低笑出了聲。

直到笑夠了，他才停下。

明庭文的聲音很輕，好像一陣風就能吹散：“你的膽子還真是大啊，這麼明目張膽的找上門來，就不怕嗎？”

佘誠理所當然將明庭文這句話當做法律威脅，完全沒放在心上。

目光極盡貪婪的看著他，“怕？在沒有萬全準備的情況下，明醫生覺得我會來嗎？既然敢來，就肯定是做好爽死的準備了。”

“在這個世界肯定會有諸多限制，一不小心就會給自已留下很多麻煩。可是那個世界不會，我做什麼……都不會。”

“明醫生，我在那裡等你，等你哭著求我……”

【玩家佘誠已開啟遊戲心願迴廊，遊戲載入中——】

劇烈的白光從佘誠身上爆開，明庭文清晰的從耳邊聽到了這麼一句話。

緊接著，他就被白光刺激的被迫閉上了雙眼。

一片黑暗中，系統的機械音越發清晰。

【玩家佘誠邀請您前往遊戲，因您為玩家邀請使用者，現已免去玩家篩選檢測！恭喜您成功開啟心願迴廊系列——驚悚遊戲。】

【玩家資訊註冊中，註冊完成！】

【玩家遊戲模板如下：

姓名：明庭文

性別：男

年齡：27歲

生命值：100

精神值：100

攻擊值：65

智力值：97（以上游戲數值均採用百分制，隨遊戲內容進度增加或掉落）】

【系統提示：玩家數值檢測完畢，正在覺醒您的遊戲技能，根據您的技能定位判定相應的遊戲職業。】

【職業詳情及解說如下：

噬魂：高能量爆發，在可擊殺 Boss情況下，擅長擊殺、消滅 Boss的遊戲玩家。

潛游：不具備高強度攻擊，通常智力極高，擅長削弱Boss，輔助噬魂擊殺Boss的遊戲玩家。

金水：擅長治療、恢復玩家生命值，提高玩家在Boss手下生存率的遊戲玩家。】

【滴！您的初始技能為：“勘破”，判定所屬分類：潛游。】

【定位已選定，恭喜新玩家明庭文登入遊戲，遊戲副本載入中——】

【載入成功，歡迎進入大型多人遊戲副本——《失落撫仙城》祝您遊戲體驗愉快！】

伴隨機械提示音結束，客廳徹底陷入空無一人的死寂。

半開的窗扇外狂風呼嘯，拍著玻璃呼呼作響“啪——”

茶几上擺放的資料夾被風吹落，從最底層的一份檔案中掉出幾張列印好的A4紙。

A4紙的右上方赫然貼著一張兩寸藍底大頭照，一雙倒吊的三角眼死死盯著螢幕，瞳仁佔比不足眼白的1\/3，大面積的眼白填充在眼框，顯得格外陰鬱森冷，正是佘誠。

兩寸照片旁是清晰的個人簡介。

佘誠，男，39歲。XX縣XX人。

一年前曾因犯**罪侵害許XX被告，抓捕前曾離奇消失兩天，兩天後自行出現在家附近。因其查出患有嚴重精神類疾病，判定完全喪失辨認或控制自我行為能力，不負刑事責任，勒令採取強制醫療管控。

該人此前並無產生任何精神類疾病徵兆，精神病院管控期內，情緒穩定，表現正常，觀察三月確定無異常反應後出院。

旁邊幾張掉落的A4紙上是同樣的資訊資料和大頭貼。

楊奇樹，男，21歲，XX市XX人。

離家出走，失蹤5天無果後，於XX彩店外出現，用身上僅有的零錢購買兩張彩票後，分別意外中獎億和5000萬。

兌獎後與其好友環球旅遊一週，疑似錦鯉體質爆發，在其影響下，好友旅遊途中購買樂透彩，中大獎億。

趙樂姍，女，16歲，XXX城XX人。

先天性心臟病患者，自小父母離異，家庭貧困，因無法承擔起昂貴的醫療費用和家庭負擔，初中輟學打工。於17年6月莫名消失五天後向打工老闆辭職，一月後恢復學業，生活條件改善至小康水平。

同年停止用藥檢查，從17年7月至今未有心臟病發史，疑似遇好心人救助，心臟病治癒。

……

六張A4紙，簡短記錄了6個人幾乎可以算得上逆天改命的神奇歷程。

這些人都有一個極其鮮明顯著的特點，失蹤後迴歸，然後獲得驚天好運，從精神、物質、身體方面，獲得了各自生活所需的極限。

甚至是連帶著身邊的人，也能夠獲得這樣的“好運”。

黑紅交錯的橫線批註遍佈a4紙間，顯然檔案的主人仔細閱覽了這份檔案中的所有內容。

最終，佘誠這個名字被紅筆重重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