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被毀滅。”
立香感覺要跟不上這天子的思維了。周圍的景象沒有明顯的變化，只是從銀裝素裹的山巒切換到風雪中的城池。
他問道。
“什麼叫‘國家必須被毀滅’？”
“你可知國家是如何出現的？”
天子望著那座城。風雪中，能看到許多百姓艱難地行走。或是推車，或是扛著東西。
“人類誕生之初，只有氏族之分，而無國家之別。但時間流轉，氏族內出現貧富，強弱。強者為維持秩序，保全利益而集結。掌握資源，使役弱者，創造更大的財富。財富會生出權利，固化每個人的地位。社會得以進步和發展，這就是國家的本質。”
他的目光回到立香身上。
“明白了嗎？所謂人人平等，人人富足的國家不可能存在，因為國家本身就沒有平等可言。數千年的歷史早已證明這一點。無論如何修正國家的結構，人與人總是會分出階層，出現差別。就像你的身體，即便共用一個軀殼，每個部位的重要性和地位也不可能相同。”
忽然有一群騎著馬，很像官差的人出現在城內道路上。人們立刻四散奔逃。
“差別帶來不滿，不滿招致怨恨，生出矛盾。當怨恨和矛盾無法調和時，國家也就走到了盡頭。和平逝去，亂世來臨，新的秩序終結一切，重新建立國家。只要名為國家的系統還在，這個迴圈就不可能結束。”
一番言論說得戈爾德魯夫直撓頭。
“所以就要消除國家的概念嗎？胡說八道！”
達·芬奇卻贊同地一點頭。
戈爾德魯夫聽得兩個眼睛一大一小。
“你說的那是什麼？天方夜譚嗎？根本無法想象啊！”
“確實。以現在人的思維方式，很難想象那麼美好的世界要怎麼實現和運作。不過它的確是人類前進的方向之一，也是很多人正在努力的事情。但這些先不論……”
達·芬奇很嚴肅地說
“有聖盃也不行？”戈爾德魯夫一攤手。
“要讓全人類不再為溫飽和生存擔憂，在此基礎上才能實現道德規範的普及，公有全面取代私有。只有這樣國家才會消亡。
“但這個世界是用聖盃來維持的，我敢說它不會再有餘力替人類解決溫飽問題。更不用說在那之後的事情，聖盃絕不可能做到。不過要讓天子大人理解這些，會不會有些困難？”
天子淡淡地回答。
“迦勒底的天才啊，這些，吾一清二楚。”
“是嗎？我不覺得。”
“別忘了，吾是生於華夏大地的從者。你所說之事，已經有人在這片大地上踐行了。只不過，吾會用另一種方式實現。”
“另一種？”
風雪停了，城內隨之平靜，積雪逐漸消融。
“吾要用亂世摧毀國家，為人類帶去永遠的和平。”
*****
立香的眉頭擰成了一團。
“這是哪門子的地獄笑話？”
“吾沒有說笑，吾會採取最能讓人類團結的方式。人類有共同的敵人時，就會放下一切隔閡。那麼只需保持這個狀態就可以了。”
“我怎麼覺得還是笑話？”
“在你看來或許如此。但有吾的力量，有亂世的力量，這便可以成為現實。”
談話間，城內已是陽春三月。然而緊接著城外就有敵人殺來，猛烈攻城。
“吾將監視世界，監視人類。吾將永遠作為人類的共同敵人而出現，再被打敗，如此迴圈。新生時代的初期總是美好的，所以吾要加快這個迴圈。”
城內的兵士們迅速集結。不僅有官差，還有剛才的百姓。
“直到有一天，人類主動放棄國家，永遠在天敵面前保持著互助的團結。這也是吾為蛇影送去的規則，因為吾不會侷限在這個世界中。遲早，吾會將這一規則推進到泛人類史。”
攻城戰打響了。兩邊都在不斷投入兵力，激烈廝殺，來回拉扯。
就在這慘烈的場面下，天子向立香伸出了手。
“迦勒底的御主，你既然是泛人類史的人類，那也是吾的子民。故而吾殺不了你，吾只會邀請你。原本吾的世界不需要其他從者，但你若願意歸順，吾也可以留他們性命。如何？”
話說完，現場一陣沉默。立香愣在了原地。
不多時。
“噗……哈哈哈哈哈！”
就是達·芬奇的一陣爆笑。笑得戈爾德魯夫莫名其妙，又感到心慌。
“笑啥？你被刑部姬傳染了？”
“不是不是不是……那個，就，就很難繃。”
“啊？”
戈爾德魯夫沒覺得有好笑的地方。不過再看立香的表情，好像也有點奇怪。
那是一種充滿了對空巢老人弱智言論的關懷，但是礙於對方身份不好明說，所以只能強裝嚴肅的表情。
御主兩手掐腰，稍稍低頭。
“唉……”
天子一眯眼。
“為何長嘆？”
“抱歉，稍微有點……洩氣。雖然我知道從者大多數都偏執，但該說不說，你有點太極端了。你說的這些根本不是為了人類。”
“你如何敢斷言？”
混亂中，城牆破開了一個缺口。城內的軍隊顯得有些慌亂。
立香抬頭，帶著決絕的目光。
“將人類控制在自己設定的環境中，化身為天敵，以恐怖迫使人類團結。這不就是神嗎？不好意思，神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天子一搖頭。
“吾並非神明，也不會自詡為神明。神明是高高在上，向人類索取的存在。吾誕生於人類之間的爭鬥，自然知道這些。”
“不，你要做的事與神沒有區別。你和神都是自說自話，為人類決定你們認為美好的未來。但那絕不是人類需要的，那隻會使人類退步。”
“你覺得在吾的掌控下，人類無法繼續進步嗎？差矣。為存續而創造，於戰亂中求生，在有壓力的環境下，人類會加速進步。”
“而代價是生靈塗炭，秩序崩壞。更何況，嚴苛環境帶來的不只是團結，也可能是絕望的心靈和被釋放的惡念。還是說怎麼的？你覺得你扮演的是一個溫柔到不會殺死任何人的亂世？”
“犧牲的確在所難免，但這也是為了確保人類整體的延續。過度的人口，老化的個體，都會拖累社會的前進。這在泛人類史難道不是一大難題嗎？”
立香冷笑起來。
“你還說自己不是神？你這句話置人命於何地？你眼中只有人類，但沒有人命。”
突然，城牆那個缺口崩開，變成了足以闖入的通道。攻城軍隊馬上朝那裡湧過去。
天子疑惑道。
“沒有人命？”
“人的地位有高低之別，但生命沒有貴賤之分。無論何時都會攜手前進，尋求出路，這才是生命。”
“太理想了，迦勒底的御主。沒有取捨，面面俱到，只會徒增前進的負擔。你所說的道路無比艱險，吾可以斷言它比吾的做法更為殘酷。”
“你說的對。但是我的一位……醫生，曾經和我說過。”
光是這樣起個頭，立香的思緒就飛回到了那座超越時光的神殿中。
他挺起胸膛。
“生命，是積累痛苦的巡禮，然而那絕不是死亡與終結的故事！即使終將消逝，人類也不該成為亂世的祭品！所以自我犧牲的英雄才會偉大，挺身而出的先驅才值得追隨！主動放棄生命去開拓未來，與被迫死亡去成全所謂的團結，絕不可能是同一回事！”
轟隆——
城牆進一步崩塌，越來越多的兵士闖進城內。
立香指著天子，高聲宣佈。
“人類已經脫離神代，就不會再回到神代！天子，你的思考方式對泛人類史而言是一個禍害！為了摧毀聖盃，也為了泛人類史，我們必須消滅你！”
天子望了眼被攻破的城池。時光加速，城池變為廢墟。但很快又有人回到這裡，重新建起家園。
他嘆著氣。
“終究是無法相互理解啊，這也是亂世常態。”
“畢竟像你這類概念集合體的從者很難改變想法。遇上這樣的對手，除了一戰也沒別的選擇。”
“說得是。無論講得多麼美好，最後還是要落到武力上。”
天子兩手一張。
“所以，你要拿什麼與吾戰鬥呢？你的從者們已經被吾分散到各處，與白起雲中君和少司命交戰。那三人有聖盃加持，可不是你那些已經筋疲力盡的從者能戰勝的。”
這是真話，反正達·芬奇和戈爾德魯夫都很擔心。因為迦勒底事先計劃的就是透過抱團來彌補長線作戰的疲勞。一旦散了就容易被各個擊破。
但立香卻是一笑。
“是嗎？我不這麼認為。”
天子也是一笑。
“嚯，很自信啊，雖然也很盲目。”
“並不盲目。別忘了我可是御主，即使在這船裡，我也能感覺到契約還在。”
這話提醒了天子。他的笑容迅速消失。
“難道說……”
“你們很強，但我的同伴們會更強……”
在立香說話的同時，天子察覺到了異樣。
這瞻宮的牆壁，或者說環繞的結界，正在受到某種衝擊。
“……我們一路克服了許多阻礙，所以我們會成長……”
越來越強，連那平靜的城內景象也隨之躁動，風起雲湧。
“……最終會超越你的想象。這就是……”
砰——
立香背後，三個人同時從那景象裡衝出。
落在立香身邊。
“……人類的覺悟！”
*****
“難以置信……”
天子的臉上終於出現了驚訝之色。他不是沒想過白起等人會敗，但是三連敗也太誇張了。
“主公可好？”
趙雲一步橫在立香身前，龍槍指著天子。
“我沒事。”立香抹了下額頭，“大家怎麼樣？”
“還不錯，就是挺累。”伍六七笑道，“差點被那方士弄死，但還是我技高一籌。”
“那個女人也完蛋了。”修瑪造出雙劍，望著立香的手環，“通訊恢復了啊。”
“哦！太好了！”戈爾德魯夫狠狠揮著拳，“這麼說白起也被趙雲幹掉了？”
“是的。”趙雲說，“但非雲一人之功，多虧曹焱兵與呂奉先相助。”
“曹焱兵和呂布？”
天子著實吃驚，眼睛稍微一眯，目光從三人身上掃過。
“原來如此，確實是精彩的戰鬥。”
表情緩和了些。蜃樓是他的一部分，只要他想，他隨時可以像調監控一樣查出發生在任何角落的任何事。
他看到了無情的背刺，絕境的機智，不敗的靈魂。全都是人類在逆境中會迸發出的最真實的一面，最純粹的本能。
天子頻頻點頭。
“看來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迦勒底的御主。那就讓吾來最後確認吧。”
話說完，周圍的景象消失，變成一片漆黑。
轟——
天子腳下突然衝出金光，無比刺眼，讓眾人只能用手遮擋。
立香摸著右手的令咒。修瑪看在眼裡。
“給他們用吧，我沒問題。”
“知道了！以令咒下令，為趙雲和伍六七恢復魔力！”
最後的兩劃令咒消失，化作趙雲和伍六七的魔力。
二人瞬間恢復狀態，疲倦一掃而光。
“ok！來勁了！”
“多謝主公！”
“看來你們也準備好了。”天子說，“那就睜大眼睛看清楚吧！”
一聲巨響，他身上的金光爆散，現出金閃閃的黃袍。
身後漂浮著一塊直徑大約一米，微微發光的寶玉。是非常完美的圓形。
而爆散的金光衝遍全場，將瞻宮變成了一處飛沙走石的荒野。這個場景出現的瞬間，立香就感覺到臉上有風，還被石子颳了一下。
他意識到這次不是幻象了。
“聽著，迦勒底的戰士們！”
天子大手一揮，黃袍放出金光。
“吾乃千面之帝皇，亂世之化身！是帶來蛻變的人禍，亦是註定終結的災難！故而吾自稱為【亢龍】！”
金光又化作細細的線形，在袍子上留下九條龍。
“來吧，迦勒底！泛人類史的代表！向吾展現足以終結亂世的力量！否則……”
背後的寶玉也放出金光，亢龍進入了戰鬥狀態！
“……就等著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