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蛇谷寨的將士們可以好好休息了。或許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他們最後能睡的安穩覺。
內府軍佔領長川寨以後,並未一鼓作氣繼續進攻,而是原地紮營。不知道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想也沒用,大家只管專心做手頭的事。準備好武器。箭矢和彈藥都確保充足,滅火用的滅火粉也都堆好。
這樣的小事,多少能緩解大家緊張的情緒。
就是這樣的夜晚,忍者殺手獨自離開,去了某個地方。
竹林裡的寺廟,因為今晚的雲有些厚,也不如平時亮堂,更顯得廟裡的燭火弱小可憐。
那有節奏的鑿刻聲,也不時摻進幾聲咳嗽。
唰——
身後略有響動,佛雕師的手稍微停下。
“是你啊。”
“好久不見,佛雕師桑。”
忍者殺手還是先行禮,立在門外。等佛雕師說可以進來,他才邁過門檻,在佛雕師身旁正座。
佛雕師放下鑿子,端起破碗,喝了口水。
“咳!咳!”
然後就因為咳嗽嗆出來不少。他抹抹嘴,發出一聲嘆息。
“你來做什麼?”
忍者殺手望了眼被佛雕師放下的碗。
“果然,您已經……”
“都是小事。我猜啊,既然你這個時候來了,就說明疾風死了,對吧?”
“我親手殺了他。”
“這樣啊。那麼接下來輪到我了嗎?”
“您說笑了。我來只是想問件事。”
佛雕師側過臉,似乎想與忍者殺手面對面,但還是轉了回去。
“但說無妨。”
“迦勒底在這裡停留過吧?您為何願意收留他們?”
“咳咳……唔,你說那些來路不明的人啊?不管是什麼人,想在這裡借宿,我都會收留的。”
果然是這個回答。雖然忍者殺手想聽些別的答案,但佛雕師還是和以前一樣。
和當初遇見自己與疾風那時一樣。
忍者殺手還記得自己被召喚的那天。弦一郎很坦誠,直說了葦名的困境,以及他試圖利用不死之力,拯救葦名於水火。
忍者殺手有些迷茫。身為從者,他理應服從。但若是捫心自問,又會怎樣?
他選擇保留自己的想法,願意暫時幫助弦一郎戰鬥。
大概五天過後,疾風被召喚出來。這個正義感爆棚的忍者當即拒絕了弦一郎,氣得弦一郎差點用令咒逼他自殺。
幸好有一心出面制止,還私下告訴忍者殺手和疾風,可以到某座寺廟去找一個佛雕師,和他談談,再決定自己該在這個世界幹什麼。
於是疾風和忍者殺手找到了佛雕師。三人談了很久,各自的身世,秘密,最後忍者殺手和疾風達成了一個共識。
遵循本心,不與世間為敵。
之後,兩人就分道揚鑣了。
疾風在原本的世界裡,打敗了世界的獨裁者【達爾克大帝】,所以他的靈基對獨裁有先天的抗拒。
他的本心就是自由。在他看來,弦一郎的做法就是獨裁,是與世間為敵。
但忍者殺手有些不同,他比較缺少正義感這類東西,不好判斷自己做的是對是錯。
故而會這樣問。
“您認為迦勒底會容忍不死之力嗎?”
佛雕師苦笑一聲。
“我怎麼知道?但……咳咳……看那個年輕人的樣子,可不是會置身事外的人。”
“所以,我也有些疑惑,佛雕師桑。究竟御主的做法是否真的正確?如果不是,又能怎麼辦?”
“這些問題,你問錯人了。”
又是幾聲咳嗽,很乾,像是要把氣全咳出去。
佛雕師捂著胸,緩了一陣才繼續開口。
“我只是個在這裡雕佛的老人,沒法給你答疑解惑。”
“我以為我們是同類,或許會有共情。”忍者殺手說。
“呵,我可做不到你那種程度。”
佛雕師第一次見到忍者殺手時,便感覺這個男人有些異樣。忍者殺手也不忌諱,直說了自己的秘密。
那就是他根本不是什麼忍者。他原本只是個名叫【藤木戶健二】的上班族。
他生活在現代社會。在他的世界裡,忍者是一種擁有超人力量的存在,已經被埋葬在歷史的長河中。但忍者們仍然能以“忍者之魂”的形式存在,並選擇合適的現代人附身。
通常忍者之魂附身後,會將那個人變成忍者,賦予其力量。然後忍者之魂就會沉睡,這也會導致新誕生的忍者力量不及本體。
但健二不同。
他的妻子和兒子被捲入忍者間的戰鬥而死,他也身受重傷。瀕死之際,他被名為【奈落】的忍者之魂附體,變成了忍者殺手。
奈落生前似乎是正宗的忍者殺手,專殺忍者的忍者,實際殘忍,力量也十分強大。
強大到附身後沒有沉睡,反而保持著自身意志,與健二共用一個身體,甚至還要把身體搶過來。
佛雕師知道這些的時候,第一次展露出對雕刻以外事物的興趣。他問忍者殺手最後怎麼辦了。
忍者殺手的答案是,與奈落共存。
“我最初也十分抗拒。我擔心身體會被奪走,甚至連意識也會就此消失。”
佛雕師拄著地,慢慢轉過來。
“但這些沒有發生。”
“因為我認識到,我們是一路人,都是靠殺戮去復仇的復仇者。”
忍者殺手說得很堅決,毫不在意用一個並不好聽的稱謂描述自己。
“奈落對忍者的仇恨,與我對忍者的仇恨一致。所以我在臨死前才會吸引他,召喚他。換言之,他本就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黑暗面。”
“所以你就接受了自己的黑暗面嗎?”
“因為我堅信即使走在復仇的路上,自己也不會失去人性。”
“呵呵……咳咳!”
又笑又咳,佛雕師把剩下的水都喝掉,嗓子稍微舒服了些。
忍者殺手拿過那隻碗,去牆邊的水桶把它盛滿。
“佛雕師桑,我相信……”
重新放在佛雕師身邊。
“……您也可以……”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
佛雕師又拿起了鑿子,一點點轉回身去。
“我和你不一樣。不如說,正因為知道那是自己的一部分,才不想讓它出現。”
“但是……”
忍者殺手還想說什麼。佛雕師咳了幾聲,搖搖頭。
“你去吧,不用擔心我。也許有一天,當我能雕出一尊面相好些的佛祖時,就能面對了吧。”
“……我知道了。”
於是,竹林恢復了咳嗽聲和鑿刻聲。只是咳嗽聲似乎更密集了些。
當蛇谷寨裡有了些陽光時,葦名的將士們已經嚴陣以待了。
這裡正位於蛇谷的入口,後面不遠是上山的路,那裡可以直取大手門。
所以說蛇谷寨是山下的大手門也不為過。
“哼哼哼,真精神啊,葦名軍。”
內府大軍逼近營寨。光秀眺望著營寨外的葦名軍,陰陽怪氣地說。
除了一般的足輕,還有相當數量的太郎兵。這裡集中了從長川寨撤過來的隊伍,光看陣勢,說不是葦名的主力,也差不多。
但論數量,內府差不多是葦名的三倍,質量就更不用說了。可以預見這是場不辛苦的戰鬥。
“可以開始了嗎?”
黑瞳騎著馬靠過來,嘴裡含著什麼東西,可能是糖塊。
“當然。半藏閣下。”
“在。”
藍衣忍者悄無聲息地落在光秀身邊,就連旁邊的足輕們都沒留意到這個人什麼時候出現的。
光秀望向蛇谷深處。
“準備得如何了?”
“萬無一失。”
“呵呵,非常好。開始吧。”
“是。”
半藏消失了。光秀又問道。
“黑瞳,八房的狀態怎麼樣?”
“隨時OK,”黑瞳比劃著手勢,“我已經等不及要看看這隻大猩猩有多大破壞力。”
“你馬上就能看到了。”
一切就緒。光秀一揮手。
“全軍列陣!重吉閣下,該你上場了!”
“好咧!”
隨著一聲彷彿洞窟裡熊的咆哮的回答過後,從隊伍後面走來一人。
他光是站著,就和騎馬的光秀一樣高。彷彿山包的巨體,套著有些不合身的盔甲。
此人名叫【赤備重吉】。聽名字也能猜出來,沒錯,他是赤備隊的副隊長。
嗯,其實原本是隊長來著。但後來有人代替了他。
“小的們,都上來!”
重吉大腹便便地走向陣前,身邊跟著幾十個赤備隊士。
內府陣前已經有持盾的足輕們列成一排,赤備隊就站在後面。他們兩人一組,將長火筒架在支架上。一人負責裝彈,一人負責點火。
而重吉不需要這麼麻煩。他一個人就能輕鬆拿起兩個人才能扛起來的重火筒,而且是一手一個。這玩意可比長火筒猛多了。
所有人點火完畢,重吉把兩個重火筒扛起來。
“哈哈!來場漂亮的煙花吧!”
咚咚咚咚咚——
頓時,內府軍陣地響聲不斷,一發接一發的火焰彈飛向葦名的陣地。
“哇!”
這都是加了油的火彈,營寨外很快是一片火海。
“退後!”
“快!拿滅火粉來!”
葦名的陣地輕易陷入了混亂。足輕們撤退的撤退,滅火的滅火。
這也沒辦法。在這個世界,掌握了遠距離大火力轟炸戰法的只有內府。他們已經用這種方法贏下了數不清的戰鬥。
而且火筒的攻擊距離比火繩槍和弓箭遠得多,再加上前方的盾陣,便形成了單方面的碾壓攻擊。被轟炸的一方除了等赤備隊彈藥耗盡,別無他法。
當然,這說的是一般的軍隊。
砰——
這次,赤備隊才轟了一輪,從葦名的陣地裡不知飛出個什麼東西,落在幾個赤備隊士身邊。
轟——
他們立刻被爆炸掀飛,炸斷手腳。
“什麼鬼?”
重吉吃了一驚。他可沒聽說葦名有能勝過內府的火器。
如果有,那一定是……
“哎呀,真厲害耶,葦名劍法。”
從火海中走出總悟,扛著他的火箭筒。身邊的右京可能被嗆著了,不停咳嗽。
“沖田閣下,還是不要說這是劍法了吧……”
“這些都無所謂啦,還是想想該怎麼把他們引進去。”
“沒有問題。咳咳……”
右京感覺舒服些了,便側過身。
按計劃,他接下來要跟總悟暫時充當葦名軍的前鋒,抵擋內府。
“終於出現了,哈哈哈!”
光秀狂喜,與黑瞳催馬向前。
“赤備隊停火!所有人隨時準備衝進去!”
留下一道命令,兩人躍馬而出,直奔總悟和右京。
及至身前,從馬上跳下。
“真是讓我好等啊,哼哼哼。”
光秀兩手一張,腳下逐漸升起一陣紫色的霧氣,包住他的手。然後定型,變長。
最後成了兩把大鐮刀,霧氣纏在刀刃上,發出噁心的光。
他把鐮刀分別對準了右京和總悟。
“上次多虧信長公臨時調走我們,才讓你們活到今天。怎麼,不打算感謝一下信長公嗎?”
“說的也是啊,”總悟懶懶地回答,“是得謝謝他。可能的話希望他能換個人來,你這不男不女的讓我看著就想吐。要不要我幫你剪剪那腦袋長毛,順便用你的血把嘴唇那坨紫色蓋上啊?”
“呵呵呵,還是那麼嘴不留情呢,沖田總悟。但是信長公不久就將親征葦名,這回,你們可不要以為還能倖免於難。”
“囉嗦。”
話不投機,總悟突然一舉火箭筒。
砰——
咣——
火箭彈在命中光秀之前,先命中了不知什麼東西。光秀安然無恙。
他掄起鐮刀一砍。總悟後撤躲過,右京緊跟著上前,拔刀。
鐺——
這記居合斬被黑瞳擋下。她的刀已經有了黑色的詭異之光。
“不用那麼著急。”
順勢退後,將刀往地上一插。
“今天咱們可以好好玩。”
轟隆隆——
地面隨之顫抖,晃動。有什麼東西正在腳下,因憤怒而暴躁。
然後破土而出的……
“嗷嗷——!!”
是獅子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