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守的騷亂就這樣平息下去,幸好內府的孤影眾這個時候似乎下班了。葦名城恢復如初,也不見內府有什麼動靜。
反倒是葦名這邊,可以說實力大增。
一心自然是很高興,命令楯生奢侈一次,好好做頓大餐。再把所有人都叫來,他要和大家喝個痛快。
立香不能喝酒。修瑪沒喝過酒,她不喜歡這個氣味,也婉拒了。
於是巴御前一個人挑了大梁。能見到活的一心,作為玩家心願得償,和一心相談甚歡。一心也是藉著酒興,無所不言。
甚至連葦名和龍胤的事都說出來了。
“斷絕,龍胤?”
只狼不懂這種力量要如何斷絕,但他從這話裡嗅出了一絲不對的味道。
九郎是龍胤神子,斷絕龍胤莫非是要……
注意到了只狼目光裡的疑惑,九郎笑著說。
“不,斷絕龍胤不是要我去死。這個方法,我已經有些眉目。”
只狼放心了。
“請神子大人明示。”
“嗯。這可能要從盜國戰說起了。”
在葦名一心的隊伍裡,有個和九郎年齡相仿的少年,以及一位跟隨少年的女子。他們並不是葦名人,但如今的一切,可以說就是由這兩人開始的。
少年名為【丈】,和九郎一樣,是龍胤之子。女子名為巴,是丈的侍從。兩人來自“源之鄉”,據說那是一片比葦名國地勢還要高許多,被群山峻嶺重重包圍的世外桃源。
說句題外話,源之鄉有一處流水,從山上流入葦名境內的菩薩谷一帶。這就是葦名人常說的“源水”。葦名的傳統習俗“源水祭祀”就是由此而來,雖然大部分民眾並不知道源之鄉。
目前葦名進行的不死研究,核心產物就是以源水為主要材料製成的變若水。弦一郎自己也喝了,而且是最為濃郁的“變若之澱”,效果和危險程度都不尋常。
顯然他不是那種讓別人嘗試變若水,自己卻躲起來的膽小鬼。為了葦名敢做任何事,這話他從來不是說說而已。
扯遠了。
說起來,為何丈與巴要協助一心盜國呢?葦名將士們大多認為,一心為奪回葦名的傳統而戰,這一義舉感動了源之鄉的仙人們。於是遣人相助。
但一心從來沒這麼說過,也不在意其中原因。如果你問他,他只會告訴你巴如何美麗,其劍術如何精妙而致命,翩翩起舞,連自己也不禁看入了迷,險些被斬。
總之,丈和巴憑藉功績,在葦名謀得了容身之地。不久後,葦名的一些人發現了可以起死回生的龍胤之力,並試圖去研究和掌控。這件事的最高負責人就是永真的老師,道玄。
以道玄為中心,葦名上下興致勃勃地研究起了龍胤,規模遠比現在要大得多,變若水的研究也很快跟著開始。但數年之後,研究被道玄親自終止了。
因為龍胤有著不能無視的危害。
“說到底,世上怎麼可能有不計代價的力量呢?龍胤也一樣,支付代價的並非不死者本身……”
九郎沒有經歷過那件事,他都是透過從葦名城裡收集來的書本筆記得知的。即使如此也會感到驚愕。
“……而是與不死者有關聯的人。只要不死者發動龍胤,就會有人被吸走生命力,患上‘龍咳’。”
“龍咳?”
“一種極難治癒的疾病,讓人不停地咳嗽,身體衰弱,直至死去。彼時因為龍胤的研究,葦名的龍咳患者不計其數,據說連丈大人和巴大人也未能倖免。道玄和他的師兄弟們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了比較有效的療法。但因龍咳而死的人還是超過了兩千。”
“這……”
也就是說自己這一路下來,至少讓三個人得了龍咳,只狼想。
若說這是為了尋回主公的代價,神子一定會不悅吧?
於是他問道。
“龍咳療法,可曾留下?”
“不好說啊。”九郎道,“當年道玄銷燬了所有關於龍胤研究的東西,或許龍咳療法也在其中。如果能留下來,那麼大概只有他的弟子,永真小姐知道了吧?但只要根除了龍胤,這些都會迎刃而解。”
所以最後又回到了老問題上。
“那麼,方法是?”
“嗯。”
九郎拿起小桌上幾張發黃的紙。上面的字有些難認,顯然是有年頭的東西。
“從我被關在這裡開始,我就下定決心要斷絕龍胤,這幾天一直拜託俊勝幫我找些書籍筆記。哦,狼還沒見過他吧?他是照顧我的人。託他的福,我找到了很關鍵的東西。”
他把這些紙遞到只狼手裡。
“這是丈大人和巴大人留下的手記,裡面提到了斷絕龍胤的方法。需要在源之鄉拿到‘櫻龍之淚’,讓龍胤神子服下。不過沒有寫櫻龍之淚究竟是何物。龍的眼淚嗎?”
只狼把所有文字快速看了一遍。
“前往源之鄉,需要點燃源之薰香……”
“這就是我們要弄清的問題。按照手記所寫,丈大人和巴大人找到了用於點香的香爐,可以產生源之香氣的棲宿之石和源水白花,這三樣東西目前保管在天守裡。但還有一樣他們沒拿到,或者說無法拿到。”
九郎望著自己的手。
“那就是龍胤神子的血。”
“神子的血?但是,龍胤神子……”
“嗯,不會受傷,也不會流血,應該是有什麼特殊方法。看起來,丈大人和巴大人知道這種方法,卻無法實現。最後客死他鄉。”
“龍胤之子,死了?”
“大概與道玄有關吧。畢竟他後來堅持要清除有關不死的一切,那麼龍胤之子和其侍從自然也留不得。只是……”
從只狼手中拿回手記,九郎皺著眉頭又看了一遍。
和這幾天看的沒有區別。
“只是有些奇怪。我拜託俊勝找過整個天守,連葦名城裡也找過了,但是手記僅剩下這些隻言片語。不過是十幾年前的事,如此重要的記錄卻缺失了這麼多,總感覺不應該啊。”
“莫非是,弦一郎?”
“為了防止有人試圖斷絕龍胤?那樣的話,他應該將所有相關手記全部銷燬才對啊,為何偏偏留下了一些?”
“唔……”
只狼並不擅長思考,這事讓他想也沒有結果。於是他決定閉上嘴,等九郎發話。
九郎也不明白箇中原因。但他隱約覺得,就算弦一郎沒有這個意思,或許還有其他人不希望龍胤斷絕。
此事,也只能慢慢商量了。
“說什麼悄悄話呢?”
忽然一人唐突地闖進來,帶著中氣十足的聲音。
九郎連忙行禮。
“一心大人。”
“呵呵,吾宴請迦勒底一行,席間談到神子,卻不見汝二人。雖說主僕相會令人感動,但也該去和客人見個面吧?今後,大家就是一蓮託生的同伴了。”
“呃,是。”
九郎都把迦勒底的事忘了。確實,自己怎麼說也是葦名城的一號人物,不露個臉說不過去。
他從一心身邊走過,只狼也要跟上去。
“忍者啊,汝且留下,吾有話講。”
只狼看著九郎,見九郎點頭,他便保持跪姿不動。
等神子出去了。
“汝等方才似乎在談斷絕龍胤,斬斷不死之事啊。”
一心笑呵呵地坐下。他手裡提著個葫蘆,痛快地喝上兩口。
“正是。”只狼答道,“但是,缺少關鍵的東西。”
“讓神子流血的方法,是吧?也就是缺少‘不死斬’。”
“不死斬?”
放下葫蘆,捻了捻鬍子。一心想起他很久沒說出這個詞了。
“正如其名,是一把可以斬殺不死者的刀。現在,應該還在仙峰寺吧。至於在寺院的什麼地方,吾就不知道了。”
“有了不死斬,就可以讓神子大人流血了嗎?”
“呵呵,何止是流血,取其性命也易如反掌。”
“您說笑了。”
“哈哈哈,汝還是那麼認真吶。所以吾就說了,汝等忍者甚是無聊,滿心只為主命,從不思考自己。是吧,只狼?”
只狼睜大了眼睛,把一心打量個遍。
“原來您就是……”
一心擺擺手。
“要跟永真保密啊。今天是個好日子,吾可不想再聽那女孩抱怨了,哈哈。”
只狼想不太出永真生氣的樣子,姑且先答應了。
“遵命。”
“嗯。汝可把吾的話告訴九郎,然後前去仙峰寺吧。這一路,可要小心啊。”
“是。”
“仙峰寺那些臭和尚雖然迂腐,也不是等閒之輩。他們切斷了所有通往寺院的路,若是遇到外人,絕不會手下留情。以汝的身手,應該能化險為夷。不過最可怕的對手,還不是他們。”
“懇請明示。”
但是一心搖搖頭。
“說出來,就對那傢伙不公平了。雖然吾贊同九郎的主張,但那傢伙的想法,也讓吾動容。孰對孰錯,就由汝等自去判斷吧。”
說完,一心便起身出去了。留下只狼,琢磨著一心的話。
他不知道一心說的那傢伙是誰。但是字裡行間,以及忍者的直覺都在告訴他。
這不是個只用刀劍就能解決的對手,各種意義上來說。
這頓飯一直吃到了晚上。宴席越擺越大,加入的人越來越多。
葦名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像弦一郎和他的從者們就不用說了,什麼佐瀨甚助,鬼刑部等等,也都跟迦勒底認識了一下。
這些葦名武士都簡單得很。只要弦一郎同意,更不用說一心也同意,他們就能盡棄前嫌。
忍者殺手露個臉就退席了,右京與巴御前很合得來,總司跟總悟還是不對付,而她顯然沒有總悟的嘴皮子利索。
修瑪默不作聲只管吃,跟弦一郎一樣。立香認識了俊勝,難得在這群人裡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普通人,兩人聊得挺投機。
一心一直笑個不停。上次遇到這麼熱鬧的場面,還是盜國眾全員聚集的時候。想來已是十幾年了。
真不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啊。
席間,俊勝出去解個手,獨自走在長廊裡。
面前有一女人,他見了便嘆氣。
“大娘,去哪了?”
“嘿嘿嘿,聽說正在辦宴席,咱就趕緊來啦。”
女人小跑著過來,牽起俊勝的手。俊勝苦笑著拍了拍。
“唉,城裡鬧起來的時候,都不見你的人影。若真是內府打過來,大娘你能不能來得及啊?”
“正因為知道不是內府才不著急嘛,咱心裡可有數呢。所以,這來的是哪位貴客啊?”
“他們叫迦勒底。”
俊勝把剛才打起來,現在又聯手的事一說,女人頻頻點頭。
“這是好事呀,嘻嘻。這下咱就更輕巧了。”
“別這麼說啊大娘,”俊勝反過來牽著女人的手,繼續走著,“你怎麼說也是弦一郎閣下的從者。他給我們提供了安身之地,我們偶爾得表現一下才是啊。”
“放心吧,最低限度的工作咱還是會完成的。而且咱事先都跟弦一郎說好了,這可不算違約哦。”
“大娘你又咬文嚼字……”
“好啦好啦,你還要去解手不是?快去吧。”
女人抽出手來,手指在舌頭上一點,那面容立刻妖豔了許多。
“還,是,說,想讓咱晚上陪陪你呢?就算是從者,也有從者的手法和技巧哦。”
“謝了,我還不想體驗。回頭見。”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聽了女人這番挑逗的話,俊勝加快了腳步。
女人望著俊勝走遠,她的笑容也隨之消失。
變得嚴肅起來。
她向俊勝隱瞞了一件事,迦勒底這個名字她並不是第一次聽到。上次是在上個月吧,有個打扮奇怪的男人告訴她的。
如果那男人所言屬實,那麼自己最好早做準備。
“咱是不會放棄的,阿俊。”
她像是給自己鼓勁一樣自言自語,從走廊的另一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