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修瑪下意識要抬手,結果本來不疼的肚子陣痛了一下。但這點疼痛她早已習慣,連嘴都沒有咧,只是壓低了眉頭。
接著站起來。
“別急著起來啊!”
伍六七想去扶,卻見修瑪已將魔力集中在雙手。陰暗的樹林裡出現了淺淺的藍光。
嚇得伍六七往後一蹦,落在大石頭上。
然而那光芒實在過於鬆散,無法聚整合型。隨著修瑪一聲嘆息便散盡。
“嘁,不行啊……”
她只能靠著樹,再次坐下,捂著肚子。
傷口沒有想象的那麼疼,血也很好地止住了。應該是伍六七又用了金創藥吧。
不過這只是治療了皮肉傷而已。由於幾天內連續遭到重創,修瑪現在感覺到魔力迴路出了問題。全身上下到處都有繃緊的感覺,就像迴路已經閉合了似的。
這大概可以叫做內傷。無法用藥物進行物理修復,必須用魔術手段。否則就只能慢慢等待自愈了。
她再看向手環。不出意料,銀色的表面出現了許多黑色,怎麼按都沒有反應。
看來受內傷的不只是自己。
“那個老不死的……”
修瑪咒罵著,擰了兩下手環,把它卸下來。本想就這樣扔得遠遠的,發洩怨氣。
不過舉起的手還是放下,又把手環戴回去。
“對對對,亂髮脾氣解決不了問題啊。”
伍六七笑眯眯地說著,又試著把一條腿從石頭上放下。修瑪瞪了一眼,他又連忙縮回去。
像只小貓。
“那個,以和為貴,不要發火啊。”
“不用你提醒。”
修瑪不耐煩地答著話。再次靠住樹根,望著天。
“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伍六七也左顧右盼。
“我不知道。”
修瑪又瞪起眼睛。
“什麼?不是你把我帶過來的嗎?”
“是,但也可以說不是……”
“給我說清楚。”
“唔,這怎麼形容呢……”
伍六七撓著他那已經恢復成三綹雞毛頭髮。
“……應該是另一個我把你帶來的。”
這回輪到修瑪撓頭了。
“另一個?你這傢伙有雙重人格?”
“好像是,也可能不是。”
“給我說清楚。”
“呃,這個真說不清楚。不過現在就算弄清了也於事無補,還是別想那麼多了吧,嘿嘿。”
嘿你個頭啊,修瑪厭惡地扭過頭。
情況糟糕透頂。失去聯絡,又不知道這是哪裡,身邊只有一個古怪又弱小的Assassin。
嗯?等等。
她又看向伍六七。伍六七正小心地從石頭上下來。
“你怎麼把我帶過來的?告訴我城牆上發生了什麼事。”
“沒問題,這個我還算清楚。”
伍六七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
“我趕到的時候,那個老頭剛把你打暈。我雖然出手幫你們,不過好像也被打暈了。回過神來就在這裡了。”
“這……”
修瑪呆望著伍六七足足一分鐘。想著該說些吐槽或是諷刺的話。但是腦子太亂,最後放棄了。
這狀況簡直沒法用語言形容。她的拳頭在額頭上捶了兩下。
“也就是說,後面是你另外那個人格乾的好事,是吧?”
伍六七傻乎乎地笑著。
“嘿嘿嘿,不好意思呀。”
“所以你為何要來幫我們?就因為你說想對這些事負責?”
“是啊,我能做到的也就是這些了。”
“結果不也是沒用。”
“呃,是我力有不逮……”
咕——
正聊著,忽然伍六七聽到這麼一聲。望向修瑪,卻見修瑪側過臉去。
伍六七秒懂,一拍手。
“你餓了?我還以為你是從者呢。”
“我身為從者也會餓肚子真是對不起了啊。”修瑪厭惡地說。
“不是不是,沒有笑話你的意思。這樣,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說完,伍六七一躍便上了樹。踩著樹枝,在樹木間跳躍著遠去。
這身手果然和那天一樣靈巧,修瑪想。
她後來聽達·芬奇說過,在中國古代,有一種名為“輕功”的體術,幾乎是習武之人的必修課。熟練者能做到身輕如燕,踏雪無痕。像這樣在樹枝上跳來跳去也易如反掌。
雖然從者單憑身體能力就能實現高跳和遠跳,但掌握輕功的人能做到更多。諸如東方不敗那樣垂直上牆也是輕功的一種。
要是能學會這個……不,不對。
修瑪很快否定了自己。就像不同地區有不同的魔術基盤一樣,體術的派系也各自不同,難以互通。她本能地意識到這不是自己能適應的能力,還是不要硬來。
大約半個小時後。
“我回來啦。”
樹後走出伍六七,還扛著一頭死鹿,扔在地上。他又去附近找來許多斷枝雜草,堆在旁邊。
衝修瑪一笑。
“就用這個對付一下吧。”
修瑪沒回答。從指尖燃起一點火焰丟擲去,點起火堆,算是同意。
伍六七挑好地方切下兩塊,還細心地留下能用手拿著的骨頭部分,在火邊烤起來。
邊烤邊問。
“你們除了那個手環,沒有其他聯絡方式了嗎?”
修瑪抱腿坐著。
“沒有。”
“那緊急集合地點之類的?”
“也沒有。”
“呃,也就是說根本沒法確定你的同伴會去哪裡啊。”
說完這話,伍六七注意到修瑪正盯著他,好像帶著點不可思議的神色。
他摸了摸臉,又看看周圍。
“我,怎麼了嗎?”
“沒事。”
修瑪隨口說著,目光下移。
伍六七好像明白了,連忙說道。
“放心,他們一定還活著。我能把你帶出來,就說明那個老頭肯定被打傷了。”
“廢話,我當然知道。”
“抱歉抱歉。來,嚐嚐吧。”
伍六七把烤好的肉遞給修瑪。修瑪接過來就咬上一大口。
她是真的餓了。人在傷口癒合後胃口就會變得非常好。味道就不提了,反正不至於餓得難受就行。
或許是幾口肉下肚,身體暖起來的緣故吧。修瑪終於想到了一件事。
“說起來,立香他們提到新野有一夥山賊,還考慮過怎麼收編來著。”
伍六七把一個葫蘆放在修瑪身邊,那裡裝滿了他去河邊打的水。
“哦哦,這麼說那山賊裡有從者?”
“好像是。當時我們打算留在下邳,就沒考慮山賊的事。現在這個時候,我覺得他們有可能以山賊為目標。”
“你打算去那邊看看?”
“廢話。就算不知道具體地點,只要知道大概方向,邊走邊問就是。”
“那樣的話,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你?”
伍六七豎起大拇指,擺出一個自認為很帥的POSE。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嘛。反正我也無處可去。放心,我很習慣在外面走個十幾天的。”
“哼,隨你便吧。”
修瑪不再言語,低頭只管啃著肉骨頭。
怎麼說呢,她也覺得自己態度不對勁。最起碼伍六七救了她一命,還療了傷,實在不該這個態度。
你說修瑪就是這種性格?胡說。她在迦勒底這麼長時間,也學了許多為人處世的方法,也懂得知恩圖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但現在的她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煩躁。
為什麼會煩躁?分頭行動又不是第一次,怎麼會這樣安靜不下來?
當手裡的肉變成骨頭時,她大概明白了一點原因。
這次和過去還是不一樣,因為意外而分開,未來的情況完全無法預料。或許半路上會遭到襲擊,然後再也見不到他們。
見不到他。
“嘁。”
這回,修瑪把骨頭扔得老遠,發洩怨氣。
難道僅僅是因為見不到他,我就會如此不安嗎?
無視了伍六七遞過來的另一塊肉,修瑪靠著樹,捂著眼睛。
…………
……
怎麼可能。
出了城門大約半個時辰,燕兒和阿星就跟另一夥逃難的百姓合流了。
大家的想法都一樣。先向南到徐縣,看看動靜。過去沒聽說那些惡鬼還能渡河,所以到徐縣基本就安全了。曹操火氣再大,應該也不至於追這麼遠。
要是徐縣不行,那就只能向東去。谷陽,向縣,再不濟到壽春,怎麼都能找到安身之地。
前提是路上不會出事。從下邳到徐縣,馬車也要跑三四天。
這支隊伍十多個人,男女老少都有。三輛馬車,帶著的東西也不少。領頭的漢子慷慨地把帶著的餅子分給阿星和燕兒。他兒子經常找阿星買麵人,挺熟的。
離開下邳的第一個夜晚,那漢子跟阿星商量,把車隊總共五個男人分成三組,輪流守夜。阿星自願獨自守夜,這樣更適合他。
這個晚上平安無事。第二天大家更加快速度,走了挺遠。等到天再黑下來時,已經只剩差不多一天的路程了。
運氣好的話,明天天黑能到達徐縣。今晚守夜的阿星坐在一輛馬車上,這樣想著。
車隊停在了大道附近,樹林邊上。夜晚最好不要深入樹林,而且這個位置視野開闊。
缺點是擋不住夜晚的寒風。馬車旁邊生著幾堆篝火,圍著睡覺的人們都裹緊了衣服或是毛被,只有阿星還穿著平時那身薄衣。
“阿星哥?”
隨著輕聲的呼喚,燕兒過來了。披著件厚衣,拿著同樣的衣服。
“穿上吧,這麼冷。”
“我沒事。”阿星說,“你還不去睡?”
“我睡不著。”
“昨天你也是……都說了我可不會哄人睡覺。”
“嘿嘿,沒事。”
燕兒爬上馬車,跟阿星並排坐著,肩靠著肩。
“這樣一會兒就能睡著,昨天也是。”
“什麼道理啊?”
“因為是我說的,你不願意?”
是不願意。但是阿星也沒有避開。他挺驚訝自己竟然坐著不動,而且兩個晚上都是如此。
“隨你便吧。”
他這樣說,繼續望著北面,下邳的方向。
燕兒裹了裹衣服。
“曹軍會追來嗎?”
“很有可能,特別是這兩天。如果曹軍昨天今天攻城,只需星夜追趕就能追上。”
“星夜追趕?有這個必要嗎?又不是我們殺的曹嵩。”
阿星搖搖頭。
“誰知道呢。曹操能找出兇手最好,不然他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就為了這個理由便要屠城,便要把逃走的人追回來,燕兒無論如何都理解不了。
當然她更不會想到,自己正靠在真正的兇手身邊。
她能做的只有祈禱,默唸著那些熟悉卻從未見過的神明大人,祈禱他們能讓大家平安抵達徐縣。
即使這樣,也無法去除女孩心中的不安。肩膀靠得更緊了些。
阿星便說道。
“等安頓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這話成功轉移了燕兒的注意力。女孩眨著眼睛,浮想聯翩。
“當然是跟著阿星哥你了。最好是能有一塊地,不用太大。你種地我織布,男耕女織,這樣就挺好。”
“哪會那麼簡單就分到地啊?”
“那就做衣服也行。我手很巧的。”
“好吧,我考慮考慮。”
“嘿嘿嘿。”
幾句閒話,讓燕兒暫時把現在的處境放下了,甚至還遐想了一陣未來的生活。
真好啊,男耕女織。簡單的四個字,卻是多少平頭百姓一輩子的追求。
平靜的生活在這亂世顯得彌足珍貴。就如眼前這段在逃亡中享受的片刻安寧。
燕兒又得到了一次機會。昨晚就有過,但是被浪費的機會。
就趁現在,表明心意。
“阿星哥……”
“噓。”
結果被阿星一根手指點在嘴上。燕兒臉頰微紅。
但很快,她就發現阿星的表情不對。
十分專注,帶著嚴肅和警覺,望著北面。
燕兒也望過去。只見北邊遠遠地有火光晃動,而且頻率很快。
在阿星眼中,這些火光更加清晰。他還聽到了和火光一起出現的馬蹄聲。
立刻扶著燕兒跳下馬車。
“快!把大家都叫醒!”
所有人都醒了,這也就是一分鐘不到的時間。但火光和馬蹄宣告顯近了許多。大家都看得清,聽得清。
“快!快!”
人們互相催促著爬上馬車,慌慌張張向南逃去。恐懼正迅速填滿他們那倉促清醒的頭腦。
因為每個人都清楚,平民的馬車再快,也比不上軍隊的騎兵。
這可能就叫在劫難逃吧。
“駕!駕!”
三個車伕拼命甩著韁繩,一個勁地加速。車隊很快闖進樹林裡的大道。
今天的月色不是很明亮,道路黑一塊暗一塊。即使這樣,車伕們也不敢放慢速度。
馬車反覆顛簸,車上的人們膽戰心驚,抓著車板。老人們長吁短嘆。被驚醒的孩子在啼哭。女人們哄著孩子,自己也忍不住落淚。
“阿星哥……”
燕兒看向身邊的阿星。他還在望著那支突然出現騎兵隊,觀察,思考。
車隊出發後,阿星就在思考一個問題。
以曹軍騎兵的速度,這會兒應該追得更近了才對。但他感覺對方沒怎麼發力追,距離似乎保持住了。
這與其說是追,不如說是……
“糟了!”
……趕!
“小心前面!”
回過神的阿星連忙衝車夫們喊著,但是慢了些。
當馬車穿過兩棵大樹中間時。
啪——
響起繩子猛地繃緊的聲音。
“咴咴!”
接著所有拉車的馬叫喚著被絆倒,車上的人也飛了出去,像桌子傾倒後摔得滿地的物件。
絆馬索,該死。
阿星料到了這一情況,提前抱住燕兒。在馬車翻車的瞬間便跳下車去。
落地順勢跑了起來。
“阿星哥!快看!”
燕兒驚恐地叫著。她看到馬車翻倒的同時,從道路兩邊的樹後衝出許多人,把摔倒的百姓們挨個按住。
他們沒有理會阿星,也可能是來不及。因為阿星已經拔腿跑遠了。
這就是他們的目的嗎?阿星覺得不會這麼簡單。僅僅是為了抓十幾個百姓,也未免太費周章。
不過很快,他就得到了問題的答案。
嗖——
即將跑出樹林時,不知從哪飛來了什麼東西。
“蹲下!”
阿星快速放下燕兒,手一掃。
鐺——
憑空出現一把匕首,將飛來的東西彈開。他這時看清,那是一把與短劍差不多大小的飛刀。
那飛刀劃出詭異的弧線,朝某個地方飛去。
“本事還不錯。”
落到一個女人的背後。她身披硃紅色的盔甲,正對阿星說著話。
眼神中完全沒有坐在一旁的燕兒。
“你們是什麼人?”阿星握緊匕首,“與我們有何冤仇?”
“無冤無仇。”女人說,“但我有丞相將令在身,要捉你回去。依我看,你就是殺害曹大人的兇手!”
“這罪名我可擔當不起。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既然你這麼說……”
女人忽然面露兇光。
“……那就問問我手中這口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