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癟眼瞼鑽出下大量神經觸鬚,這些似乎獲得自我意識的神經在空氣中瘋狂揮舞,扒著女祭司翡麗爾的眼眶盡力向外延伸。即便眼球與視覺神經都脫離了身體的掌控,女祭司翡麗爾的身體並沒有完全失去控制,她似乎獲得了某種超自然視覺,那些視覺神經在一定程度上轉化為了人類生物學暫時無法解釋的、能夠偵測以太能量的觸鬚,這些觸鬚集體朝著傳送門的方向延展,渴求著投入其中。

“她一點也不覺得痛苦。”蒂塔嚴肅地看著女祭司翡麗爾。後者表情充滿了陶醉與幸福,身體上的異變沒有帶給她任何情緒與思想上的變化。“這是否是因為傳送門就在她眼前?”蒂塔問道,“她還能聽到我們說話嗎?”

“她沒有眼睛。”

攝政維克多·馮·杜姆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在場眾人中只有騎士與凱瑟琳能夠感受到他的幽默感。蒂塔瞪著他,就好像他說了什麼不可饒恕的話,打擾了這裡的嚴肅氛圍。“我認為她還能聽見我們說話,只不過我就無法確定她是否能夠理解話語的含義。”攝政抬起手指,“她經歷過一次重生,我看得出來,她的靈魂經歷過復生儀式。她的靈魂完全浸泡在以太能量之中,她看到了帷幕後的真相,理解了她身為凡人能夠理解的知識。她終會投身以太,讓靈魂回到帷幕之後,所以我才會這麼做。不管你們是否相信靈魂這個概念,還是將靈魂當做指代意識在以太維度投影的專屬名詞都行,為了交流效率考慮,請容許我暫時犯點小錯誤。”

“這世間唯有真理,不存在神祇。”阿帕裡夏眨著眼睛說道,“就這樣吧,真希望每個人都能理解祂。”

攝政維克多·馮·杜姆深深地看了阿帕裡夏一眼。

皇帝向阿帕裡夏講述過一部分計劃,但誰也沒想到阿帕裡夏卻能對那部分計劃有著如此深刻的理解,如果每個人都能理解皇帝的計劃,那麼許多非必要手段就能夠永遠收藏在倉庫裡不去使用。

“攝政的權力由祂給予,而祂就是這麼決定的。”

康斯坦丁在私人通訊頻道里補充道,但只有蒂塔能夠聽到他的話。

禁衛統領與攝政有許可權知曉,這項決定是皇帝與帷幕之後的存在博弈後的產物,但康斯坦丁並未向騎士以及戰鬥姐妹說明這個決策的決定性因素,更不會提起阿提蘭戰役的暗線是皇帝與其他勢力的秘密戰爭。攝政也並未打算進行詳細說明,凱瑟琳看向戰鬥姐妹,隨後也將自己想說的話嚥了回去,在皇帝想要告知真相以前,無關之人只能繼續保持無知,那是最好的保護措施。

聽到禁衛統領也這麼說,蒂塔終究還是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她伸出手安撫身後的戰鬥姐妹,在通訊頻道里告訴那些人造人姐妹,對邪教徒首領的處置方案這是皇帝的命令,並不全是攝政的想法。聽到這句話之後原本滿腔憤懣的人造人立刻表達的同意,沒有半點異議,第一軍之主及其榮譽護衛隊也沒有意見,雖然他們已經透過心理灌輸獲取了相關知識,但面對以太維度異形以及使用以太能量作為武器的敵人時,他們所具備經驗還是太少了。以太能量的本質就是混亂,沒有任何一個以太維度異形完全相同,殺戮是騎士們少數行之有效的手段。

“水鏡占卜顯示,月球有一扇傳送門。這就是你去往月球的原因?”

二元論中魔女的屬性是陰性,月亮、水、夜晚、女性、生育、詛咒這些意象都與魔女息息相關,漫長的歲月中魔女一族以月球的意象為基礎創造出了許多魔法,月圓之夜同時也是魔女力量最為強大的時候。因此魔女們對於月亮上的變化極其敏感。他們沒有使用傳送門直接抵達卡瑪泰姬——身為了解卡瑪泰姬所有秘密的秘法師,皇帝知道這麼做非常危險。卡瑪泰姬在那在喜馬拉雅山脈每一座山峰上都鐫刻了防護咒語,作為防護機制的一部分,任何傳送徵兆都會被偵測然後攻擊,雖然他擁有透過防禦咒語的許可權,但保證這個許可權不會被撤銷。

他們只能搭乘一架珀伽索斯型突擊運輸艇前往喜馬拉雅山脈。

這架突擊運輸艇作為皇帝的座駕專門佈置的反靈能裝置與潛行裝置,不僅不會在任何一個國家的相位陣雷達所偵測,也不會被靈能偵測巫術所察覺,只有這樣才能確保不會引發防護咒語的激烈反應。剛一坐進乘員艙,貝優妮塔就毫不客氣地掌控了機載音響,又讓黛娜從突擊運輸艇的小冰箱裡拿出香檳與貞德分享。在《FlyMetotheMoon》與路易王妃桃紅色香檳裡冒出的密集氣泡裡,皇帝痛快地承認了此次離開日常生活的原因。只不過當皇帝講述異人族的歷史淵源時,魔女們放慢了飲用香檳的速度,聽他講述與推理克里人與所謂“第二次降臨”之間的關係。

“人類並非自然演化物種,而是與克里人一樣是基因工程的產物?”

“不,人類種族乃至整個地球生命都是自然演化的結果,我之所以認定這個宇宙中絕大多數智慧種族,只有人類種族可以擁有更加宏大的自由意識,而不是走向一個已經被設定好的結局,就是因為我知道真相。”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夠大大咧咧地談論天神族。作為將整個銀河作為實驗場的恐怖種族,那些認識到這些存在的智慧種族很多都會陷入虛無主義的陷阱,而能夠知曉天神族存在的智慧種族必然無比古老,擁有足夠強大的科學技術。

皇帝不緊不慢地梳理地球所經歷過的三次天神族降臨。

“第一次降臨是偶然因素,第二次降臨則是第一次降臨的結果,其目的是觀察而非干涉,甚至第三次降臨的目的就是排除干涉因素,確保對珍貴樣本的觀察實驗不受到干擾。”

如果閉上眼睛去聽這聲音,很容易想象出柔和的淡黃色燈光下襬放著一杯熱茶,還有輕輕翻動老舊書頁的手指,像極了溫和的床頭夜話。這正是魔女所喜愛的兩面性之一。他展現出的光輝令面對他的人如同面對正午灑下灼熱的太陽,令人滿流浹背,另一方面他又如平靜的大海那般溫和、如高聳綿延的山脈那般平靜,海面之下隱藏著無數游魚,山脈之上擁有無盡的岩石,就如同他那繁星般數之不盡的智慧。

“曾經人類種族過早覺醒了靈能,你我如今所學到的知識都是來自第三次降臨以前建立的體系。雅典娜親身經歷過第三次降臨,但即便是最近的一次,也有許多秘密被隱藏在歷史之中不見天日。”

然後是沉默,如亙古矗立於數萬億次餘暉中的山脈般沉默,似乎他已經說完了所有能說的話,山體中醞釀著滾燙的岩漿等待下一次噴發。魔女雖然不具備遠視能力,但她依舊看到了一個未來,就好像是海洋般的靈魂之海將一塊貝殼推到正在沙灘上漫步的她面前,用潔白光滑的外表吸引她的注意——她看到屠刀之下隳廟焚宮,斷社絕稷,數以百萬級的世界徒留殘垣斷壁,兆億級人類永遠看不到真相,整片星海燃燒著火焰——貝優妮塔捏起貝殼扔回海中,並沒有被貝殼邊緣隱藏起來的鋒利割傷手指。她感覺一雙手攬住自己的腰,寬闊的胸膛與熟悉的汗水味令人著迷。

阿蒙發現魔女在微笑。

這一刻屏氣凝神。

當攝政維克多·馮·杜姆撤銷咒語時,無數利爪、尖角與觸手等超出基因變異邊界的肢體,朝著傳送門前手捧眼珠的凱瑟琳撲了過來。如果從二維平面的傳送門後方朝前看——如果這麼做可行的話——就會看到那些外骨骼與血肉完全憑空成型,彷彿是N+1高維幾何圖形在N維度的拓撲圖形。肌肉與骨骼一點點刺破紙張版的三維世界,從高維度來到低維度,眨眼之間它們便填滿了所有空隙。

禁衛軍與騎士從凱瑟琳兩側衝出,鏈鋸劍、戰斧與衛戍之矛立刻截斷這些散發著兇惡氣味的怪異肢體。戰鬥姐妹與凱瑟琳並肩而立,朝著那些超自然血肉傾瀉所有彈藥。攝政維克多·馮·杜姆站在所有人身後,雄鷹法杖上燃燒的火光與凱瑟琳的光環所釋放的光輝,令那些超自然有機體瞬間蒸發成灰燼與水汽。

【我並不具備他的仁慈。我對他的計劃抱有期待,卻對人類這個種族不抱有期待。】

攝政與凱瑟琳的靈能正在進行秘密交流。

【一個高尚的謊言能夠拯救所有人類。人類種族很難接受殘酷的真相,他們會因為恐怖的真相低下頭,拒絕承認並用溫和的謊言彌合安撫心智,要不然虛無主義的迷茫會讓他們發瘋,做出難以理解的自毀舉動。這是為了保護他們,凱瑟琳,雖然殘忍但是必要。】

【您為何要與我說這些,攝政大人?】凱瑟琳有些不解,【您知道,我完全相信祂的計劃,也相信那些手段的必要性。】

【可能是因為我將會是最後一任至尊法師,所以有些感慨。】

攝政維克多·馮·杜姆舉起雄鷹法杖,原本安靜燃燒的純白烈火瞬間膨脹開來,無數星星點點的火苗飄向傳送門,然後轟然爆起化為一片火海。禁衛軍與騎士紛紛退後幾步,那磷火般的白色火焰瞬間湧進傳送門,將超自然有機物吞噬一空。轉瞬之間那些空間就被再次填滿,傳送門後的惡意實體無窮無盡,但這一次它們卻品嚐自誕生以前所未有的恐懼,因為它們的形體被焚燬,概念被抹除,再也無法在靈魂之海中復生。

【他的犧牲已經超出了凡人能夠接受的範圍,我並不期望他還保留著人類的同理心。在你口中他已經超越了凡人,或許已經失去了情緒,但其實並沒有。他能做到保留同理心,就意味著他的痛苦將會是我們無法理解的,祂能夠感受到自己做出的決定帶來的慘痛後果。不會有人能夠理解他,並非每個人都能和你一樣無條件相信他,包括我。】

攝政用一種令人動容的語氣說道。

【他面臨著屬於自己的考驗,我同樣如此。我將徹底放下所有自尊,低到塵埃裡去捧起他的願景,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唯有如此才能令這個計劃的每一環都不存在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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