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裡已經空無一人,幾個粗使婆子收拾打掃著,彷彿沒有看到廳堂中間還站著個人,金志揚呆站了一會兒,垂著頭,耷拉著肩膀,拖著腳步往外走去,這事,得好好想一想,一定是這一陣子,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得好好打聽打聽,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金志揚呆怔怔的坐在車上,鄒氏窩在車廂一角,膽怯的看著面色灰暗陰沉的金志揚,一句話也不敢說。

車子還沒到金宅門口,遠遠的就看到宅院門口裡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伸長脖子看熱鬧的人群。

小廝隔著車簾子稟報了,金志揚‘呼’的一聲掀起車簾子,猛的跳下車,跟在小廝和長隨身後,一路往宅院門口擠去,人群中,不知道是誰一聲高喊:

“唉喲!快看哪,正主兒來了!快讓開快讓開!正主兒可算來了!”

“哪兒呢?”

“哪個?哪個?”

人群喧囂著、混亂著、你擠我推的往金志揚這邊湧了過來,人群中混著的幫閒扯著嗓子叫著:

“讓開讓開!讓條道出來!讓正主兒進去,人家說了,正主兒不到不動手,這不動手,咱們還有什麼熱鬧看?!”

人群中鬨然笑著、叫著好,你推我、我推你,從中間讓出條道來,讓著小廝、長隨護著金志揚和後面緊跟著的車子穿過喧囂熱鬧不堪的人群,到了金宅門口。

金宅門口,一溜兩排,站著幾十個一色靛藍衣裙,手拿水火棍的精壯僕婦,後頭,二三十名黑衣黑褲的精壯家丁,抱著拳,昂著下巴,在離僕婦們十幾步處整齊的站著,幾十個人,一齊盯著剛從人群中擠出來的金志揚。

昂然站在金宅大門正中的姚嬤嬤,見金志揚過來,衝著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高聲宣佈道:

“金姑爺,小的們這是奉了我們家奶奶的令,來替我們家姑奶奶搬嫁妝了!我們奶奶說了,讓搬就搬,若真有那不要臉、要貪我們姑奶奶嫁妝的,那就砸個稀爛!寧砸爛了,也不留給那專想著謀主母嫁妝的賤人!”

金志揚氣得面白如紙,手指顫抖著指著姚嬤嬤叫道:

“你們姑奶奶的嫁妝……”

“金姑爺既回來了,走!咱們進去搬嫁妝去!”

姚嬤嬤打斷金志揚的話,揮著手吩咐道,手拿水火棍的僕婦們鬨然應諾著,拎著棍子就衝進了金宅。

金志揚氣個仰倒,拎著長衫跟在後面也衝進了大門,跟著金志揚和原就在門外站著的金府長隨、小廝跟著就要往裡衝,黑衣黑褲的家丁衝上前攔住,推搡著長隨、小廝往大門一邊集中著,

“我們世子妃說了,這搬嫁妝,讓古家人自己搬就是,用不著各位幫忙了,請各位且安份些,我們王府的家丁,都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手腳重,萬一傷著各位,可就傷了和氣了。”

小廝和長隨們面面相覷,看著精壯的王府家丁,矮著身子退到了門外角落處,擠在一處垂頭站著。

不大會兒,院子裡就傳來呯呯哐哐的摔東西、砸東西聲,中間還夾雜著隱隱約約的狂叫痛呼和呵罵聲。

外頭看熱鬧的人激動起來,往大門口湧去,黑衣家丁守著大門兩邊,只看著人別進了院子,至於探頭探腦看熱鬧的,不趕也不攔。

焦急的人群聽著聲音,四處尋找著可以往裡探看的去處,緊挨著金宅的幾顆大樹成了搶手之處,手腳利落的搶先往樹上爬去,抱著樹枝,居高臨下的看著一路砸進內宅的古家悍婦們,興奮的和樹下滿臉渴望的人群轉達著:

“唉唉唉,打了打了,棒打薄情郎了唉!唉喲,這一棍子打得厲害,唉喲,又一棍子,怎麼淨打屁股?”

“這才叫有章法,你看官老爺打人,都是打屁股!”

樹下的人鬨然解釋道,

宅子外頭,人越聚越多,爭著搶著看這金宅裡熱熱鬧鬧的砸著東西,熱熱鬧鬧的議論著這場竟然能和鄒府那場熱鬧關在一處的熱鬧事。

“聽說這姓金的納了鄒府那個小妾生的女兒……”

“什麼小妾?人家現在正經是位誥命了,嘖嘖,這才叫有本事!”

“什麼本事?不是就心狠些手辣點,看看,現在現世報了吧,天天被人堵著門罵,連個屁也不敢放。”

“說來也是,雖說是妾生,好歹也是官家女兒,嫁給誰不好,非得給人做妾?這做了妾還不安份,又要施手段謀人家大婦嫁妝和主母之位,也不打聽打聽,人家後頭有誰!”

“就是,聽說是個惹不得的,這不,析產分居了,看這樣子,人家也知道她這門風,寧砸了也不留給她!”

“豬油蒙了心,這男人也是糊塗,怎麼被個小妾就迷得暈了頭了?”

“喲,聽這意思,你是個明白的?要是小桃紅肯跟了你,我看你立馬兒就得回去休了你家那黃臉婆去!”

“你家才黃臉婆!我就是明白!那小桃紅能給你做飯、磨面、洗衣服?這事,我就是明白!”

“好好好,你明白你明白,你明白還把銀子都孝敬給小桃紅?”

“你才孝敬呢!”

……

外頭的議論和院子裡的打砸一樣熱鬧,鄒應年擠在人群中,只覺得滿嘴苦水灌進胃裡,翻騰著幾乎要吐出來,今天早上城門一開,他第一個出了城門,原想著迎著金志揚,先說說話,誰知道,出了城,車子就撞了人,被人纏得脫不開身。

可他就在驛路邊一直盯著的,怎麼就沒看見金志揚是什麼時候進的城?

唉,現在想這些也晚了。

鄒應年眼睛盯著院門口停著的車子,幾個黑衣家丁抱拳守在車子周圍,不讓人靠近半分,車子旁邊,女兒的陪嫁嬤嬤滿臉驚恐的抓著車杆,金志揚進去了,車子裡坐著的是自己的女兒。

鄒應年眉頭皺了起來,這死丫頭到底做了什麼事?竟惹了古家和汝南王府兩處!

宅院裡呯呯哐哐的聲音漸漸稀少下來,不大會兒,拎著水火棍的婆子們,臉色微紅,頭上帶著汗,卷著袖子,三五成群的出來,徑直往古府方向回去了,黑衣家丁看著婆子們走遠了,家丁頭兒才打了個手勢,一行人轉身往汝南王府方向回去了。

李小暖和嚴氏送走了嚴丞相夫人等人,陪著王妃,安慰著傷心不已的周夫人,直到薄暮時分,姚嬤嬤回來,悄悄示意著嚴氏,李小暖才舒了口氣,勸著王妃離了古府,往汝南王府回去了。

李小暖將長吁短嘆的王妃送回正院,看著她歇下了,才出了正院,坐了轎子回到清漣院,只覺得這一天跟打了一仗一樣,唉,可不就是打了一仗!

第二天,李小暖直睡到辰初時分,才起來匆匆梳洗了,去正院給王妃請了安,帶人去議事廳聽回事去了。

剛聽幾個婆子回了幾件事,外頭當值的婆子稟報了,引著瑞紫堂的白嬤嬤進了屋,李小暖滿眼意外的看著白嬤嬤,屋裡侍立的管事婆子更是驚訝的半張著嘴,看著和老太妃一樣幾乎足不出院的白嬤嬤。

白嬤嬤穩穩的曲膝見了禮,帶著絲彷彿有些苦惱又有些欣喜的笑意,看著李小暖恭敬的稟報道:

“少夫人,老祖宗請您過去一趟。”

李小暖眨了下眼睛,揮手屏退了滿屋子的丫頭婆子,輕輕擰著眉頭,看著白嬤嬤問道:

“老祖宗叫我過去,有什麼吩咐?”

白嬤嬤抬頭看著李小暖,稍稍遲疑了下,

“老祖宗昨晚上聽說了古家大小姐和姑爺的事,大約是想細問問。”

李小暖愕然睜大了眼睛,突然問道:

“老祖宗今年七十四了?”

白嬤嬤有些摸不著頭腦,點了點頭,李小暖舒了口氣,眼珠微微轉了半轉,看著白嬤嬤,笑眯眯的說道:

“嬤嬤您看,我這院子裡,候了一院子的人,件件都是急事,古家大姐姐和姑爺的事,昨天也都議定了,這事也不急,這樣吧,等我把這院子裡候著的管事嬤嬤們打發了,立即就過去瑞紫堂給老祖宗請安去。”

白嬤嬤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李小暖,李小暖眯眯笑著,氣定神閒的打發著白嬤嬤:

“嬤嬤先回去吧,別讓老祖宗等急了,我這裡,也不過一兩個時辰,一會兒的功夫!”

白嬤嬤滿臉狐疑的看著李小暖,李小暖看著她,突然眨了兩下眼睛,白嬤嬤心裡隱隱約約彷彿有些明白,卻越想越糊塗的轉過身,也不告退,徑直回去傳話了。

李小暖透過掀起的簾子,看著白嬤嬤的背影,閉著眼睛,雙手合什唸了句佛,上次賭對了一回,但願這回還能賭對,都說老小孩,老太妃七十四了,也到了老小孩的年紀,又是個脾氣暴躁的,雖說修行了這麼些年,到底本性難改,只看她等得等不得了。

李小暖叫了竹青進來,吩咐竹青泡了杯熱茶,捧在手裡慢慢喝著,平息著心底的不安和濃濃的渴盼。

喝了杯茶,李小暖強壓著不安,叫了婆子進來,專心卻心不在焉的聽著婆子的回事,眼睛不停的往外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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