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然急忙從程恪手裡取了薄紙過來,飛快的掃了一遍,抬起頭,愕然看著程恪問道:

“這周建寧在哪裡見到的小暖?”

程恪額頭青筋跳動著,猛的站起來,在屋裡急急的來回轉著圈,周景然急忙跳下炕,拉著他按到了炕沿上安慰道:

“你先別急,不過說了幾句難聽話,雖說過份,這會兒也不打緊,你先別急。”

“什麼不打緊?!小暖是他能說三道四的?他是什麼東西?敢生出這樣的覬覦之心!這要壞了小暖的名聲!”

程恪吼叫著又要暴跳起來,周景然忙用力按著他,急切的安慰道:

“你叫得再響、跳得再高能有什麼用?你先靜一靜,先靜一靜!靜下心才好想出主意來不是。”

程恪喘著粗氣,閉了閉眼睛,壓著心裡的暴怒,咬著牙說道:

“我得趕回去!”

“咱們已經趕了七天的路,明後天就能接到大哥了,就算我這裡沒事,你現在就啟程,急行軍趕回京城,到了京城立刻就趕回來,一來一回,最快最快,沒個五天也不行,哪裡來得及?你且耐一耐性子。”

程恪緊緊抿著嘴,眼角輕輕抽動著,突然抬手,猛的將炕桌掀到了地上,周景然急忙跳到炕上,躲閃著四下飛濺的茶水和杯子碎片。

周景然站在炕上,一邊抖著衣服上的水,一邊叫人進來收拾了,看著南海和青平退下去了,才坐到程恪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恪,這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一隻亂叫了兩聲的癩蛤蟆罷了,等咱們回了京,你想怎麼收拾他不行的?你現在……”

周景然皺著眉頭,嘆了口氣,

“但凡和小暖有關的,一句話就能讓你亂了方寸!小恪,你這樣下去不行!若是讓……人看出你這點心思,生出事來,又何苦?你先靜一靜。”

程恪咬著牙,狠狠的捶著炕,半晌沒有說話,周景然暗暗舒了口氣,接著勸道:

“小暖還小,這幾年裡頭,咱們總能想出法子來,可你也不能天天想著這事不是,咱們前兩年不省心,這幾年也不太平,你這心思還是藏著些好,不然,只有壞處!你還是把心思挪了挪,先把親事定了,那些人家裡,你就仔細著挑一家出來,你也不小了,我每次進宮,母親說不了三句話,必定提到你這親事,提到子嗣,唉,你先這親事定了再說吧。”

“定什麼定?門第太低了,他們看不上,門第太高了,你又怕犯了別人的忌諱,那些貴秀,個個都是綾羅裹著段木頭,長得難看又沒半分趣味,你讓我挑什麼?”

程恪耿著脖子,盯著周景然恨恨的說道,

“藏心思藏心思,藏得連這種人渣都敢跳出來對小暖說三道四!要不是你顧忌這個顧忌那個,我就明說了!小暖是我的!誰能怎麼樣?誰敢怎麼著?”

周景然睜大眼睛盯著程恪看了一會兒,捂著額頭往後倒去,半晌才嘆著氣說道:

“小恪啊,我勸你還是忘了小暖吧,這趟回去,我給挑上十個,不,二十個美人給你,保證個個絕色,個個都不比小暖差,這小暖,就算了吧,禍水啊!”

“若只是美色二字,哼!”

周景然坐起來,看著程恪,嘆起氣來,程恪擰著眉頭,揚聲叫著洛川,周景然直起上身,皺著眉頭問道:

“你要做什麼?”

“讓洛川回去!”

“你個倔種!我說了這半天,敢情都白勸啦?你我這趟出來,多少隻眼睛盯著呢?!你讓洛川回去收拾那隻蛤蟆,哪裡瞞得住人?!但凡有點腦子的,都能猜出這原委來!你渾了頭了?!”

周景然氣惱的指著程恪大罵起來,洛川在門外稟報著,周景然揚聲吩咐著:

“沒事!下去!”

程恪恨恨的咬著牙,看著周景然低聲說道:

“你若謹慎,打小起就該象敏王那樣!萬事忍讓,撐出唾面自乾的氣度來!如今都這樣了,再想學起,怎麼學?你再這樣自欺欺人,到那時候,要麼你洗淨脖子等刀子落下來,要麼……也只好做了反賊,你以為還有第三條路?”

周景然睜大眼睛盯著程恪,半晌,才恍過神來,肩膀慢慢聳拉了下去,程恪猛的站起來,頭也不回的回去廂房了。

京城古府,古蕭已經搬進了唐府,和隨雲先生的幼子唐慕賢一處,跟著隨雲先生習學。

周夫人帶著古云歡去賀國子監祭酒鄭大人夫人生辰,這大半個月,古府每天都接到三四張、四五張帖子,請周夫人過府,或是有什麼可賀之事,或是玩耍遊樂,周夫人和李老夫人商量著,挑揀些出來,幾乎每天都帶著古云歡外出走動應酬著。

古云歡的親事,無論如何不能再耽誤了。

臘八祭了灶,年也就在眼前了,周夫人和古云歡幾乎天天早出晚歸,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又都歸到了李小暖手裡。

京城的年和上裡鎮的年,畢竟不同,李小暖極為謹慎的請了孫嬤嬤做幫手,大事小事,只要能想得到的,都請了李老夫人的示下,再去安排。

這天中午吃了飯,李小暖吩咐玉扣把包著金銀錁子的包袱取過來,開啟來鋪在榻上,笑盈盈的說道:

“這是金銀鋪子裡送過來的錁子樣子,我數了數,足有三十幾個花色,有一兩、二兩、五兩的,老祖宗看看,咱們是擇樣都做幾個,還是隻選幾樣做的?”

李老夫人直起身子,用手撥著包袱裡的金銀錁子,一個個仔細看著,笑著說道:

“咱們幾年沒在京城,這金銀錁子的樣子竟多出不少新鮮花樣來!都做些吧,銀錁子傾一千兩銀子的,六百兩傾一兩的,餘下的,一半傾二兩的,一半傾五兩的,留著賞人用,金錁子也傾一千兩,一半二兩的,一半傾五兩的,留著年節裡做見面的表禮,銀錁子裡多傾些筆錠如意和花開富貴的樣子。”

李老夫人細細的交待著,李小暖點頭答應了,叫了玉扣進來,吩咐她交待下去。李老夫人往後靠著,眼神柔和看著李小暖,接著說道:

“針線房那裡,也讓你的丫頭多去瞧瞧,那些荷包要早兩天趕出來才好,凡事做到前頭,就不會忙亂。”

李小暖笑著點頭答應著,李老夫人笑了起來,

“這幾年,雖說著是你幫著雲歡,可雲歡那個懶散脾氣,這家務可是都壓在你手上,件件妥當!我年紀大了,一天比一天囉嗦起來。”

“老祖宗這可不是囉嗦,往年在上裡鎮,府裡那樣清靜,哪有什麼事的?如今可不一樣,一來京城的規矩和上裡鎮兩樣,二來,這人情往來,真是多的不行,在上裡鎮一年的人情,也不如現在一天多,來來往往的,又都是高門大戶,最重規矩體面的,若不是老祖宗時時提點著,早不知道讓我闖了多少禍事去了!”

李小暖嘆著氣,笑盈盈的說道,李老夫人笑著直起身子,

“你這丫頭,最會哄老祖宗喜歡!老祖宗年紀大了,也記性也不好了,一句話,想了好幾天,也忘了好幾天了,我是要問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再過去福音寺,看看大師去?”

“我……還是不去的好,大師不喜歡人家打擾他清修,我就在心裡唸叨幾句,他是得道高僧,自然就心到神知了。”

李小暖挪了挪身子,有些不自在的說道,她可不想再到老頭那兒找沒趣去。

李老夫人笑了起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慢騰騰的說道:

“這事只隨你,老祖宗跟你說,你若真是心到了,大師或許還真能知道!”

李小暖驟然想起唯心大師那句魂魄飄搖的話來,心裡微微升起股涼氣來,想了想,抬頭看著李老夫人,低聲說道:

“老祖宗,我怎麼覺得那個大師,就不象個清修之人,也不象個得道高僧,他古怪的很。”

李老夫人微微點著頭,揮手斥退了屋裡侍候的丫頭婆子,低聲說道:

“得道高僧是什麼樣的,哪有一定的?大師是個高人,大約也來歷不凡。”

李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接著說道:

“滿京城、滿天下都知道福音寺的唯心大師是得道高僧,佛法高深,可大師從沒說過法,講過經,連見過他的人都極少,這修為究竟高深在何處?這話又是從哪裡傳出來的,誰也說不清楚,早些年,我只當都是傳言,不大信的。”

李小暖凝神聽著,李老夫人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

“我開始覺得大師不凡,跟蕭兒他爹有關,那年,蕭兒他爹進京趕考,考前一個多月,和一幫舉子們到福音寺遊玩,大師就讓人把他叫進了方丈房裡,十幾二十個舉子裡,單單叫了他一個人進去,一句話也沒說,只盯著他看了半刻鐘,就打發他出來了。”

李小暖挑著眉梢,驚訝起來,李老夫人笑著看著李小暖,溫和的說道:

“你也覺得蹊蹺了不是?蕭兒他爹可沒放在心上,後來中了會元、又中了狀元,過了一年多,說話間,偶然提到這事,我才知道了,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福音寺,求見大師,可方丈說,大師雲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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