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紙契書,胡四爺離得近,自然看得清楚,那契書正是他早前讓胡七娘送去給薛凜的,只是這會兒上頭除了他之前的簽章之外,還多了一方別的簽章,赫然是“傅明漪”三個大字,並一方“雲安”私印。

胡四爺驀地驚抬雙眸看向薛凜,入目卻是他一張八風不動的臉。

金昌虢雖沒有發話,可那些紀州兵也不敢攔,秦燁上前來,弓身接了那紙契書,轉身下去安排了,“是!”

金昌虢雖沒有看見那紙契書,可聽明漪一口一個“我的馬匹”、“我的馬場”,即便沒有看見那契書,又有什麼不明白?金昌虢恨得咬牙,沒想到處心積慮,以為總有所得,到最後卻是兩頭落空。

“金州牧!”明漪登上馬車,卻並未立刻鑽進車室,反倒是居高臨下看過來,“還煩勞你,和你的手下讓開道來。”

金昌虢將那擺足高高在上姿態的漢女看在眼中,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眼神連粉飾太平都不了,惡狠狠地瞪著明漪,“郡主真是好大的威風!”

“這是安西,金州牧往後還是喚我夫人吧!畢竟金州牧與朝廷的關係委實不親,也就是拿著朝廷的米糧養著你的兵而已,這一聲郡主……不甘不願,倒不如不喚!”話落,明漪已是俯身鑽進了車室。

留得金昌虢咬牙切齒,卻又不能立時撲上去取了這女人性命,只是又添了一樁暗恨,轉頭冷盯向薛凜,“靠著一個女人,大都督更是威風。”

“不及金州牧!”自明漪出現,薛凜介紹了她的身份之後便一言未發,倒似全然以她為主般,直到此時才輕吐幾個字,短短五個字,噎得金昌虢面色鐵青,他轉身拂袖,抬手一個輕揮,他身後的紀州兵往兩旁退開,讓出一條道來。

雲安郡守軍開道,薛凜帶來的玄衣弓衛押後,一道拱衛著中間那輛馬車,徐徐駛出。

明漪挑著簾布,看著金昌虢那張鐵青的臉在眼中一晃而過,心情甚好地鬆開手,由著簾布墜下,回頭就見胡錦玥正兒八經地將右手貼在左胸對她弓身為禮,這是胡人的大禮,明漪倒也受得起。

“今日多謝大都督和夫人,只是累得你們不得不暴露身份,還將那金昌虢得罪很了,他可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胡錦玥面上現出藏不住的憂慮。

明漪將冷笑藏在眸底,就算她今日與金昌虢虛以為蛇又能如何?以他的野心,她和薛凜站在他的對立面,就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並非他們示弱就還有轉圜的餘地,倒還不如一開始就鋒芒畢露,讓他或是忌憚,或是輕視,於他們反倒有利。這是明漪走出胡家別院的大門前就想清楚了的,是以一出來便沒有半點兒留情面。薛凜應該也是明白她的用意,並且是贊同的,因而自始至終都沒有出聲制止。

不過這些,明漪卻是不會告訴胡錦玥,坦然受了她的禮後,她淡淡“嗯”了一聲,“確實如此,若不是一定要帶你走,倒用不著與金昌虢這般撕破臉。也用不著你怎麼報答,往後馬場之事你多盡心就是了。三年,只需三年,我還你自由。當然,我許諾將你當作妹妹,併為你挑選一門可心婚事的承諾也是作數的。”

胡錦玥心中正在感激,聽得明漪那些話,婚事什麼的不算,卻也心中激盪,面上仍是倨傲不顯,卻是點著頭,語調鏗鏘道,“馬場之事,我定會盡心盡力。”

明漪點了點頭,又撩起簾布往外看去。胡家馬場在馬裡城南郊,他們就不進城了,直接繞道離開。遠遠的,已經能夠瞧見那日進城時的城門,可惜,離得實在是太遠了,明漪看不太清,也不為難自己,喊了聲“爺”。

薛凜聞聲在馬頭上轉過頭來,見她趴在窗框上,素白的手指摳在窗杦上,下巴朝著他身後點了點。

薛凜回過頭看了下,“紅色!”

“莫不是這幾日都是紅色吧?”明漪蹙眉。

薛凜點了點頭,“據我所知,確實如此。夫人果真是不出門,也能猜得準。”

這話裡明漪可聽不出半點兒恭維,輕輕哼了一聲,“看來金州牧很是看得起你啊,那你都走了,今日是不是該換成藍色了?”

“或許吧!”薛凜不置可否。說完這一句後,薛凜便不再言語,收回視線,繼續打馬向前。

明漪看了會兒他的背影,便也鬆了簾布,回過神來,對上胡錦玥有些奇怪的眼神,“十二孃這般看著我做什麼?”

“我只是頭一次見薛大都督和夫人這般恩愛的夫妻,覺得……很好奇。”胡錦玥微微笑開,少了兩分倨傲,多了些少女的純粹和崇敬。

明漪卻如遭雷擊,“恩愛?小姑娘,你說笑了吧?”

胡錦玥眨了眨眼,徹底驚了,“夫人是說,這世間還有比你們更恩愛的夫妻?”

明漪默了默,想到了遠在望京的濟陽王夫婦,“日日被自己夫人追著打,只會鬼哭狼嚎,卻從不還手的算不算?”

望京城,腿好了大半,正杵著一根柺杖,偷偷吆喝著府裡小廝丫鬟聚在一處擲色子比大小的濟陽王猝不及防就是打了個噴嚏,眾人紛紛看向他時,他豪邁地一抹鼻子,哼聲道,“本王鴻運當頭,這一把,定大殺四方!”

話未落,周遭之人面色陡變,他驚覺不對時,還不及回頭,耳朵已經被人從後頭揪住,“大殺四方?傅玉生,你鴻運當頭,不知有沒有算到自己大禍臨頭,有血光之災呢?”

高氏擰著他耳朵,惡狠狠道。

濟陽王立時變了臉色,“王妃,王妃!夫人,這兒這麼多人,你好歹給為夫留點兒面子!”

“人?哪兒來的人?”高氏眼珠子一轉。

濟陽王轉頭一看,嗬,剛才還圍滿的人,不過這麼一會兒工夫,居然就溜了個精光,平日做個事怎的拖拖拉拉的呢?就都欺負他一個三條腿兒的啊?

“再說了,面子?你還有面子嗎?這府裡的人誰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樣兒的?居然還敢在府裡聚賭了?我看你是皮癢了,跟我回房去,搓衣板兒都讓人給你備好了。”高氏一邊說著,一邊揪著耳朵將人扯走。

濟陽王動作利落地一手抄起柺杖,一腳跳得飛快跟上高氏的步伐,半點兒沒有落後,還甚是熟練,嘴裡還在迭聲道,“好王妃,好夫人,親親瓊琚,你慢點兒,我這會兒只有一條腿兒呢,再摔了,就真沒了……”

“是嗎?你一條腿跳得挺利索啊,我看,往後那第三條腿都用不上了,回頭扔了吧!”

“哇,乖女啊,你再不回來,就見不了你阿爹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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