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漪怎麼也沒有想到,做好了隨時迎接裴五娘子的“來比箭吧”的準備,她卻半個字都沒有提這個茬,反倒是張口就來了這麼一番話。

明漪一時間腦袋嗡嗡響,想說哪兒有女兒家自己提婚事的道理,即便是長在安西,也太不講究了些。想說你既是起了這心思,與我說什麼?倒不如讓你的長輩們提,薛凜應該也不會拒絕的吧?既可以多個嬌妻美眷,又能多裴氏這一門助力,何樂而不為?可他當初不是已經拒絕了這門親嗎?裴家這般上趕著到底是為什麼?總不能只因為裴五娘子中意他,就這麼中意嗎?中意到願意委屈自己,給他當個平妻?

明漪心裡亂糟糟,短短的頃刻間諸般情緒皆是竄出,沒有半點兒頭緒。對面的裴五娘子靜靜看著她,卻是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就說嘛,只是裝著大度而已。也得虧是你還是在意的,否則,我都要為大都督抱屈了。”

明漪愣住,有些糊塗。

“罷了!”裴五娘子裴輕輕輕垂眼兒,“我原先是當真想嫁薛大都督,誰知,他瞧不上我,那便罷了。但你吧,我私下瞧著也沒有比我強多少,他卻偏偏瞧上了,我心裡有氣,這般小小消遣你一回總不為過吧?若按著我的意思,定是要尋你好好比一回箭的,可是吧,我祖父和家裡人耳提面命,讓我對你不可無禮,就連我父親都專程從望京捎了信來,讓我要敬著你,不可冒犯!”

“我也是難啊!想嫁的人娶了別人,我卻連為難一下對方都不成,真是……”裴輕輕嘆著,一臉的“我真可憐”。

“對了,我聽說你也是會騎射的?薛大都督的騎射功夫那可是安西軍中頭一份兒,我為了配得上他,可是沒有在這上頭少下功夫。你是已經嫁給他了,可這配不配得上還得再瞧瞧,要不,什麼時候你我約著去比上一回?在我家裡是不成了,他們定是會攔著,待我尋個合適的機會,合適的地方,屆時再尋你,你可一定得來。”裴輕輕也不管明漪良久的沉默,只是自說自話,目光灼灼將明漪望著。

明漪默然,不解事情怎的會這般急轉直下,到此時,仍有些懵,更別說再聽到還要比箭的話,更懵了,這位裴五娘子還真是會出其不意。

“咱們大都督來了!”裴輕輕目光往水榭外一瞥,輕笑著道,然後盈盈站起身來,往水榭外迎去。

明漪自然也是收斂心神,與她同路。

她們方才說話在水榭內裡,而那些女眷為了避開她們,已是退到了外圍,因著要迎薛凜他們,已是分列兩側。

“薛夫人……”行進間,裴輕輕突然低聲道。

明漪側眸,就見她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

“我是不會再嫁薛大都督了,可難保旁人沒有這樣的心思。”

什麼意思?明漪抬眼,須臾間,她們已與薛凜不過兩步之遙,而前方一個身穿紫裙的女子似是站不穩般,直直朝著薛凜懷中倒去,明漪雙瞳微微一縮,下意識地邁步,然後就見著薛凜往邊上一讓,那女子收勢不及,直直撲到了地上去。

明漪愕然,只是還不等反應過來,身後被人一推,她亦是往薛凜身上撞去。

完了!她想,若是眾目睽睽之下,如那女子般撲到地上,這面子裡子都要丟光了。

厚重的一聲悶響,她沒有被推開,卻是密密實實撞進了薛凜懷中,一縷淡淡的草木氣息盈入鼻端,四下裡悄寂,明漪一時間只能聽到耳下的心跳聲,砰砰砰,響亮卻急促。

“沒事兒吧?”頭頂傳來薛凜的詢問,低沉喑啞。

明漪輕輕搖了搖頭,從他堅實的胸口處退開,他的手在她肩膀上緊了緊,卻到底是鬆了開來,明漪往後一步,垂下頭,方才貼在他胸口處的那隻耳朵卻莫名有些發熱。

“哎呀,就這麼坐著吃吃喝喝也太無聊了些,今日還未比箭呢!”落針可聞的沉寂被裴輕輕帶笑的嗓音打破,眾人神色各異皆是看向她。

“五娘!”裴二老爺沉聲,帶著兩分警告。

裴輕輕卻恍若未聞,輕笑著,抬手一指,“唐大娘子!今日,便你與我來比一場吧?”

明漪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正好瞧見那個剛被人從地上扶起來,形容狼狽,面上更是滿滿尷尬的紫裙女,目光不由閃了兩閃。

眾人的目光各異,皆落在兩人身上,裴二老爺一瞥薛凜,竟沒有再出聲。

那唐大娘子愣了愣,卻忙道,“我……我不會啊!”

“什麼不會,又不是不知道我裴五的規矩,哪一次舉宴不與人比回箭?就是薛夫人今日來都是隨身帶著弓箭的,你若是半點兒準備都沒有,來我裴府做什麼?表演平地摔嗎?”裴輕輕張口就是不留情面。

明漪額角抽動了一下,若不是你裴五娘子愛找人比箭,我又何必帶把弓來赴宴?

唐大娘子更是臉色慘白,那不是因為大家都以為你要找薛夫人比箭嗎?這一刻,唐大娘子對於方才那一摔真是腸子都悔青了,若非平日連見薛大都督的面都難得,她又何必著急?

“好了,閒話莫說,快著些!來人,取我的弓來!”裴輕輕才不管她的臉色,揚嗓道。

唐大娘子臉色愈發難看了,那頭裴家的僕從動作很快,已是將裴輕輕的弓取了來,裴輕輕將那弓拿在手中,一個輕轉,“就比個簡單的,射那荷花池正中的一朵蓮蕊,只要你射中,便算你贏。”裴輕輕說道。

唐大娘子臉色已然灰敗,“不用比了,我認輸!”

“是嗎?那真是可惜!唐大娘子便送我一套花想容的上等脂粉吧?”裴輕輕笑眯眯道,話落便已是搭弓上弦,也沒怎麼瞄準,轉身便是鬆手,箭離弦而出,直直衝著蓮池中央那朵開得最好的蓮花急射而去,箭穿蕊而過,驚起停在蕊上的一隻蜻蜓,卻未顫落一片花瓣。

明漪看得咋舌,她如今也算半個內行了,能看出些許門道,就裴輕輕這手箭法,許小侯爺還說什麼半吊子,他是眼瞎嗎?也幸虧今日裴輕輕沒有找她比箭,否則,她就算臨時抱了回佛腳,只怕丟臉也得丟大發。

宴席結束,回去的路上,明漪便說起這個,薛凜淡笑道,“你多想了,裴五娘子的箭法在北關也是人盡皆知的,你輸了是正常,只要輸得不是太難看就是了。不過,今日看來,裴家還是有懂事的人。”

那位裴五娘子也挺懂事的。明漪想起她今日找那唐大娘子比箭,輕飄飄一箭,不只讓她出了心裡的氣,還轉眼就給自己賺了一套花想容的上等脂粉,明面兒上又是幫著明漪出頭,就是薛凜也要承她的情,一舉數得,可不就是懂事得緊嗎?

薛凜目光凝著她,“怎麼了?不高興嗎?”

明漪搖了搖頭,“沒有。”她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只是說不上來,心裡就是有些悶悶的。

薛凜看著她,目下閃了兩閃,明漪抬眼對上他的眼睛,心下一慌道,“我只是想著許小侯爺怎麼會說裴五娘子的箭法是半吊子?”

“大抵是他在裴五娘子手下輸得厲害,所以心中不忿吧!”薛凜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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