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知也不在意他沒有應聲,笑著道,“對了,褚大公子今日著急忙慌登門,不知所為何事?”

褚晏澤木著一張臉,抬了抬手,“自然是來詢問舍妹之事。”

“哦,原來是這樁事。”魏玄知一臉的恍然大悟,“雖說是看在褚大公子的面上,我才出手相幫,但褚大公子專程登門致謝就大可不必了,太見外,畢竟……我與褚大公子如今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褚大公子好,褚家好,便是我好,又何分彼此呢!”

“替我向令妹道喜,待得她風光嫁入東宮,屆時,我定會厚禮相贈,以賀大喜。”

褚晏澤喉間滾了滾,想說這並不是大喜,太子與太子妃感情好著,如今太子妃又身懷有孕,偏偏褚燕汐是以這樣不光彩的手段進入東宮,既然不見喜於太子,陛下說不得也會看她不起,那分明就是個火坑。

這些種種正是他剛聽說此事時,一股腦將他腦子衝熱的想法,他來這兒的一路上都是想著見到魏玄知,定要將這些話責問而出,責問他為何要拿他的妹妹佈局,責問他為何事先不與自己商量,可……此時望著魏玄知那雙眼,他才發覺他竟無力到吐不出半個字的責問。

“我知道,褚大公子疼妹妹,為妹妹不甘,可是褚大公子……”魏玄知站起身來,走到褚晏澤身邊,抬起手,輕輕拍上了褚晏澤的肩頭,“莫要計較一時的得失,誰能笑到最後,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褚晏澤轉頭看著他拍在自己肩上那隻手,不太健康的白,白得透出膚下青色的血管,而就在半柱香前,這隻手還掐在一個美婢的頸子上,只差一點兒就奪了一條人命!

褚晏澤喉間一滾,抬起的眼對上魏玄知的雙眸,明明笑著,可那雙眼睛裡卻沒有半點兒溫度。

“多謝魏三公子為舍妹籌謀。”褚晏澤聽著自己的聲音,恍若隔著厚厚的霧般,忽遠忽近,如處夢中。

魏玄知看著他笑了起來,那笑容少了兩分邪氣,乾淨純粹,配上那張比女子還要精緻姣美的臉,當真像個溫軟無害的少年。

褚晏澤卻半點兒不敢放鬆,心絃猶緊緊繃著,正在思慮著開口告辭,卻聽魏玄知突然問道,“對了!聽說,早前那個撞見你和常春盎的小宮女是你親手處置的?”

褚晏澤驟抬雙目看向他,眼中難掩驚色。

“越秦兄這是怎麼了?”魏玄知狐疑看向他。

褚晏澤連忙撐住臉色,扯了扯嘴角道,“只是覺得有些奇怪,這都多久的事兒了,而且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叔毓為何突然想起來問了?”褚晏澤亦隨著他改了稱呼,喚他表字。

“沒什麼,就是突然心血來潮。”魏玄知果真一臉好奇,“我很好奇,越秦兄是怎麼處置的?可是……如我方才那般,用手?”魏玄知一邊問著,一邊伸出他方才掐人那隻手,在褚晏澤面前轉了兩轉。

褚晏澤神色微僵,“叔毓說笑了。那小宮女的死因想必早有人報給你了才是。”

“是嗎?”魏玄知一臉疑惑,繼而想起什麼般,豁然笑開,“是了是了,瞧我這記性,怎麼忘了,那小宮女……是中毒而亡吧?倒沒有想到,越秦兄這般謙謙君子倒也是個狠得下心的,竟隨身帶著見血封喉的毒藥……那小宮女也是個倒黴的,怎麼就恰恰好撞上你和常春盎了呢?可惜,可惜……”

褚晏澤扯了扯嘴角,沒有搭話,略作沉吟,拱手道,“天色不早,褚某要家去了,告辭!”

“好啊!越秦兄自便。”魏玄知笑著,沒有留客。

褚晏澤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魏玄知臉上的笑容只維持到褚晏澤走遠,他便是沉了嗓,“來人!打水!淨手!”

褚晏澤走到魏玄知的宅邸門前駐了足,想起方才在那宅子裡的心緒轉變,竟仍覺身處夢中的恍惚。尤其是想起最後魏玄知問起的那樁事,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眉心緊緊皺起。當初怎麼就會一念之差,留下了這麼大的一個禍患?

站了片刻,他才舉步從魏府門前離開,明明心緒比方才來時要平穩了許多,他卻覺得腳下少了力氣,連腳步都是虛浮的。

不知怎麼走回去的,才走到自家府門前,就看著他的貼身小廝急急忙忙奔了過來,臉上神色難看至極,見著他便立時哭將起來,“我的公子啊,你去了何處?府裡派了多少人四處尋你,你快些吧,夫人……夫人不行了啊!”

褚晏澤臉色一變,踉蹌著奔進了府門。

急急跑到了正院,夜色沉降中,四下裡悄寂,可屋外的迴廊上,卻跪了一院子的下人,含著料峭寒意的夜風細細,穿過迴廊,好似嗚咽。

他奔進了那充滿刺鼻藥味的臥房,目光急急看過去,見到了跪在床前的褚燕汐,也看到了背手立在窗邊的褚相,窗戶開著,仍帶著些許寒意的風不斷湧進來,將屋內吹得寒涼,那些淺色的帳幔隨風飄動,襯著屋內昏暗的光線,竟恍若白幡一般。

他的目光急切中帶著忐忑朝著床上看去,然後心下便是重重一沉,床上躺著的人,臉上蒙著一塊兒白布……

褚燕汐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紅彤彤的雙眼與他對上,聲音沙啞道,“哥,你怎麼才回來?母親等不及你,已是走了!”

褚晏澤目光凝在那一處,抖顫著腿走過去,“撲通”一聲,在褚燕汐身旁跪下,看著床上的褚夫人遺體,砰——重重一個響頭就是磕了下去。

“母親,是孩兒不孝,回來晚了!”那聲音發著顫,帶著說不出的痛意與懊悔,說到後來,已是哽咽。

“好哇,我與你們母親當真養的好兒女!”窗邊的褚相終於開了口,回過頭來,一張清癯的臉,襯著深凹的眼睛,還有嘴角嘲弄的笑痕,竟有兩分陰森瘮人,他慢慢踱步過來,手一甩,“啪”一聲,褚晏澤後背一顫,那外面的夾棉袍裂開了一條口子,褚相手中竟拎著一條鞭子。

褚晏澤沒有動,仍是維持著伏跪的姿勢。

“你!”褚相抬起鞭子瞪向褚燕汐,“做出那樣的醜事,害得您母親氣急攻心,嚥了最後一口氣……”

褚燕汐顫了顫,縮著肩膀不敢吭聲,眼裡的淚滾滾而下,看著褚相手裡的鞭子又抬了起來。

“父親!”褚晏澤啞著嗓喊道,“妹妹如今金貴,不能打,便由我替她挨吧!”

“哥……”褚燕汐顫著聲喊他。

褚晏澤緩緩挺直身子,朝她側頭看來,衝著她輕輕搖了搖頭。

褚燕汐咬緊下唇,渾身發著顫,淚如雨下。

“好!你們兄妹情深,也是越秦身為褚家長子該有的擔當!你母親病重,你竟不在,累得你母親受夠了罪,卻還是死不瞑目,該不該打?”褚相瞠眼,怒聲問道。

“該!”褚晏澤這一個字,真心實意,話落,便是直接閉了眼。

“那好!那我便替你母親,好好教訓你!”褚相手裡的鞭子又是朝著褚晏澤背上甩去……

“啪啪啪”一聲再一聲,褚燕汐閉著眼縮著肩膀,卻也在那一聲又一聲的鞭響中抖若篩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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