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看著的人緩緩睜開眼來,明漪目光不及收回,兩人四目相對。她微愣,怔怔想著,他這雙眼還真是一貫的黑沉,可卻是能讓她莫名感覺安定,許是因著她前世死之前最後見著的就是這雙眼睛?

“醒了?”薛凜開了口,嗓音帶著剛睡醒的喑啞。

明漪腦袋也不太清醒,輕輕“嗯”了一聲,點點頭。

“醒了便起吧,他們怕是……”已經在外頭等著了,後頭半句還沒有說完,明漪已是“哦”了一聲,便從榻上一躍而下。

薛凜看著她那一抹雪嫩的赤腳踩在地上,一句“穿鞋”到底是卡在喉嚨口沒有吐出,看出她有些不自在,他起身邁步走出門去。

直到房門“吱呀”一聲闔上,明漪這才輕吐一口氣,加快動作梳洗起來。

梳洗好後,明漪和微雨一道出了客棧,客棧門外已是車馬齊備,明漪上車前瞥了一眼薛凜,見他正在與楊禮說著什麼,眼風都沒有往自己掛一下,她心下不由微松,待得上了馬車,簾布墜下時,才徹底放鬆下來。

下晌到了客棧,明漪聽見薛凜在吩咐楊禮,“讓人在房中多備一張臥榻!”

明漪還有些惶惶的心,驟然就是安定下來,抿緊嘴角輕笑了一下。

夜裡,薛凜果真歇在了臥榻之上,又是相安無事的一夜。

後來的兩日,薛凜都是讓人在客房中備下一張臥榻,兩人同處一室,卻是涇渭分明,明漪心中的不安至此徹底消散。

轉眼便入了紀州地界。這一日,在客棧安頓好後,明漪如常躺臥下來,準備睡覺。

薛凜卻半點兒沒有要睡的跡象,甚至連佩刀都一直放在手邊,只是坐在臥榻邊,靜氣養神。明漪隱約猜到了什麼,果不其然,屋外兩記夜梟的叫聲忽遠忽近傳來,薛凜陡然張開眼睛,抓起手邊的佩刀,三兩步到了窗邊,將窗戶推開一條縫,探目望去,此時外頭必然已是一片如墨夜色,也不知道能看見什麼。

兩息後,薛凜轉頭往裡看來,明漪已是在榻上坐起身。

“我出去一趟,外頭留了人護衛你周全。若是有人來,勞煩夫人幫著遮掩一二。”薛凜壓沉嗓音低聲道。

明漪不知他去做什麼,但這般鄭重其事,讓她也不由得正了神色,點下頭去。

“有勞夫人!”薛凜的神色似一瞬和緩,下一瞬,便是抽身而退,悄無聲息推開窗戶,身影如梭,一翻而下。

明漪趿拉著鞋子奔到窗邊,舉目四望,外頭果然一片黑沉沉,什麼都看不清,自然也瞧不見薛凜的身影。

將窗戶重新掩上,她按著胸口,底下心跳如擂鼓,果然,她就知道,絕不只是買馬這麼簡單。

提心吊膽了大半夜,直到聽得一聲幾不可聞的開窗聲,明漪騰地一下自榻上坐了起來。剛剛翻進窗的人沒有想到她還醒著,動作悄然一滯,末了才輕聲道,“是我!”

為怕惹人注意,她熄了燈,只能藉著外頭熹微的月光隱約瞧見窗邊的人影,不知是敵是友,心絃緊緊繃著,指下的被褥都被她抓皺成了一團,到此時聽得他的聲音,一顆心才悄然落地。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窗邊的薛凜已是反手掩上了窗,又默了一瞬,才低聲道,“沒事兒了,睡吧!”

明漪點了點頭,想著眼下伸手不見五指,他也看不見,便又低低“嗯”了一聲,才又重新躺了下去。

薛凜也走到臥榻邊躺下,四下悄寂,心安了,躺下便覺得睡意翻湧而上,明漪不過片刻,已是呼吸均勻,睡著了。

臥榻上,薛凜卻是悄然翻了個身,面朝著床榻的方向,睜著眼看著榻上姑娘睡得香甜,一頭烏髮如雲鋪散,隨著呼吸輕微起伏,月光從窗杦的縫隙裡撒下,映照在她瑩白如玉的臉兒上,未施粉黛,卻雙頰豐潤,粉唇微翹,眼下一點硃砂亦被籠在一層柔和的光暈之中,美,卻美得有些不太真切。

第二日,又是如常上路,走了約莫一個時辰,車室壁卻是被人從外頭輕叩了兩下,明漪撩開簾布,一眼就撞進了薛凜深邃的眸中。

“夫人……”他低低喚她,語聲裡似含著淡淡笑意,“可要出來跑會兒馬?”

明漪不解,她記著自己是薛大都督的夫人,雖然很想跑馬,可在他這麼多手下面前到底有所顧忌,便忍著,誰知他倒是主動提議了。

雖不知為何,但明漪倒是欣然應允,“好啊!”這幾日日日在馬車裡,她終於體會了一把當日繁霜的痛苦,渾身骨頭都快顛散架了,而且……悶啊!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明漪鑽出車室時,已經有人給她牽了一匹馬來,她就在車轅上踩蹬上馬,輕扯馬韁,就驅馬到了薛凜身側。

“跑會兒?”薛凜看向她,眉梢微提。

明漪點頭,便是馬韁一振,輕喝一聲“駕”疾馳而出,身後馬蹄聲噠噠,是薛凜跟了上來,不遠不近。

跑了片刻,明漪抬眼只見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的草原,在風兒吹拂下朝著天邊一層又一層盪開的漫無邊際的草浪,遠處還隱約能瞧見玉帶一般蜿蜒淌過的小河,在日頭下閃爍著粼粼的銀光,草浪低伏時,牛羊隱現,當真是美不勝收。

明漪兩輩子加起來也未曾見過這般美景,這與那日在高坡上遠眺又截然不同,身處其中,更覺震撼。

她胯下的馬兒緩緩停了下來,眼神直直望著前方,好似沉浸其中,拔不出了般,喃喃道,“好美!”

“再過一段時間,草原上的花兒開了,黃的白的紫的,看不到邊,那又是另一番美景了。”薛凜策馬來到她身邊,低聲道。

明漪轉頭看過去,見他目光落在遠處,一貫冷峻的線條竟好似柔和了許多,他那雙一貫深沉幽邃,不辨喜怒的眼睛裡,竟是能夠看出明顯的熱愛,對這片土地的熱愛。明漪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一日他對她說的話,他忠於的是這片土地,和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

“爺的家鄉在何處?”默了片刻,明漪似是不經意般問道。

薛凜看她一眼,他的生平,除開參軍之後立功的種種,之前的那些不過一筆帶過,她即便看過,對於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必也不會記在心頭。

“在嶲(xi一聲)州!”薛凜輕聲道,目光落在遠處,帶著些虛無縹緲,好似穿越了眼前的草原,望見了遙遠的某個時空。“那是安西十四州最南的一個州,離著劍南很近了,那裡沒有草原,也沒有大漠戈壁,卻是處處深山溝壑,河流穿谷而過,峭壁不生猿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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