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中,我睜開眼,天空漆黑如墨,四面陰風陣陣。

這裡不是敦煌,而是異域。

白虎近在眼前,血紅的雙眼,死死盯著我。

在它背後,是一個黑雲瀰漫的洞口,直徑約有七尺,僅容一個成年人透過。

那呼喚聲初聽是在樹林,此刻卻是從洞內傳來。

“冥河路遠,崎嶇難行,現在就上路吧,上路吧……”那聲音變得越來越是悽惶。

“是誰?誰在那裡裝神弄鬼?”我低聲喝問。

那聲音沉默了一陣,忽然蒼涼苦笑:“裝神弄鬼,你忘了,我們是什麼?”

白虎猛地抬頭,發出一聲連綿長嘯。

那洞口被虎嘯聲震動,黑雲陡然散開。洞內深處,無數幽藍光芒閃爍飛舞,彷彿一大群螢火蟲,盤旋不停。

“冥河鎮守司,葉開,你忘了嗎?”那聲音又問。

我搖搖頭,但忽然記起觀看二五四窟捨身飼虎圖之時,似乎見過這個名稱。

那幅壁畫亂筆紛紜,詭奇變化,人物眾多,形色萬千,只看一眼,就再也無法將視線挪開。如果不是崔衛東一直催促,我就有可能陷在壁畫中,走不出來了。

“我記起來了,冥河鎮守司,專管陰陽兩路門戶的地方,但與我何干?”

白虎再次長嘯,轉身走向洞口。

“一切都是你的,走吧,一切都是你的,忘掉人間繁華,重歸來處,息心修行,蟄伏千年,龍藏虎臥,以待來時。”那聲音回答。

白虎進入洞口,那些藍色光斑猛地膨脹開來,把它包住。剎那間,白虎變成了藍虎,既好看,又詭異。

“到時辰了……”

那聲音又響起來,藍色光斑嗡的一聲飛出黑洞,化為千萬藍點,向我撲來。

我感覺渾身一涼,低頭看時,竟然發現自身一絲不苟,僅剩白骨一副。藍點落在白骨上,層層疊疊,竟然變成了兩條肥大粗壯的“藍腿”。

接著,這兩條腿已經不聽使喚,一步步走向黑洞。這種情形,就彷彿我被無數藍點抬舉著,身不由己地進洞。

“冥河,冥河……駛向彼岸的白骨靈船就要開船嘍……開船嘍……”

我進入洞中,聽到那聲音就在遠方。

同時傳來的,還有嘩嘩的水聲,鼻翼之中,聞見的全都是腐朽血腥之氣。

漸漸的,在我前面出現了百十條瘦骨伶仃的灰色影子,佝僂著腰背,三三兩兩向前走著。他們的脖頸、手上、腳上全都套著沉重的鐵索,每走一步,那些鐵索就發出“嘩啦嘩啦”的刺耳摩擦聲。

“這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我大叫一聲,驟然發力,伸拳踢腿,把那些藍點甩開。

驀地,腳下河水猛漲,瞬間淹沒了我的膝蓋。

水中藏著無數長手怪物,直接攀住了我的腳踝,拉拉扯扯,力大無比,將我拖下水中。

河中似乎不是清水,而是腥氣瀰漫的血水。

這裡是冥河,我被怪物纏住,已經插翅難逃……

我猛地坐起來,右側窗上陽光刺眼,原來仍在房間之內。

刷的一聲,我掀開了毛毯,看看雙腿。幸好,雙腿完好無損,冥河、白虎、藍點都不過是夢中幻影。

“喂喂,搞什麼呀葉開?剛剛一邊做夢,一邊連喊帶叫,把我都吵醒了——”崔衛東推門進來,一屁股坐在窗前的逍遙椅上。

“做了個夢,冥河鎮守司請我,這事還沒完,就醒了。”我翻身下床,進洗手間去洗漱。

外面,崔衛東懶洋洋地說:“葉開,咱到敦煌來,是奔著唐晶來的。我以前就看出來,她對你有意思。現在倒好,還沒見上人,先弄了個下馬威,你說怎麼辦吧?”

我望著鏡中的臉,雙眼佈滿血絲,容顏有些憔悴。

“先找唐晶,黑白兩道雙管齊下,找到她再說。”我一邊刷牙一邊回答。

“這事肯定麻煩,我瞧周鯤的意思,她懷疑唐晶跟米利唐私下有交易,這罪名可大了。敦煌莫高窟遍地是寶,唐晶是研究敦煌殘卷的專家,米利唐早年是國際獨腳大盜,跟盜墓圈子、走私圈子交往密切。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要是唐晶稍微動點壞心思,莫高窟裡那麼多壁畫、石像……”

我大聲制止崔衛東:“不要說了,禍從口出,病從口入……別給唐晶惹麻煩了,咱們聽周鯤的,這事肯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過去,我跟唐晶私下聊天的時候,她偶爾也會提及,有些敦煌研究學者做事不夠嚴謹,思想缺乏警惕,為國外買家或有意或無意地提供了很多下手的機會。最後追查起來,全都革職查辦,下場悽慘無比。

所以,從進入研究敦煌的圈子開始,她就潔身自愛,時刻警示自己,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確保身家清白,絕不犯錯。

我相信唐晶不會犯低階錯誤,更不會見錢眼開。

崔衛東信口開河慣了,我得好好叮囑他,千萬別大嘴多事,給唐晶惹麻煩。

洗漱完畢,我們到酒店頂層旋轉餐廳用早餐,沒想到周鯤已經等在那裡,旁邊還有一個戴著牛仔帽的中年人,胖墩墩、笑眯眯的,彌勒佛一般。

周鯤介紹:“這是戴喜,嗯,戴喜是……我朋友,不屬於黑白兩道,算是個尋人專家。唐晶失蹤了,過去大家也一起吃過飯,所以請他來幫幫忙。”

戴喜主動向我伸手:“久仰二位大名,周小姐和唐小姐都說過二位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三生有幸。”

我點點頭,客氣了兩句,微微有些詫異。

周鯤不是剛入職場的小白,應付這種事,應該不算麻煩。

她請戴喜這種“外人”加入,似乎有些操之過急。

酒店的早餐非常豐盛,左側西餐,右側中餐,每一邊都有上百品類,能夠滿足任何極度挑剔的饕餮之客。

二十一世紀以來,敦煌經濟發展迅猛,涉外酒店的檔次越來越高,服務品質已經不輸於國際一流品牌。

挑選食物時,崔衛東跟在我身邊,小聲跟我嘀咕:“葉開,你應該也知道戴喜這個人吧?”

我笑著點點頭:“知道,西北道上的‘鬼見愁’嘛!”

崔衛東咧了咧嘴:“對對對,鬼見愁……聽朋友們說,這傢伙是武術世家,早年跟著家族裡的大佬們闖蕩南美,能打能殺,能說能跑……周鯤把他請來,這明顯是要喧賓奪主啊?我可把醜話說到頭裡,如果事情不好玩,咱馬上風緊扯呼……”

我推了他一把,笑著數落:“咱又不是強盜馬匪,扯什麼扯?唐晶是咱們朋友,人不見了,先找出來再說。別管周鯤和戴喜玩什麼花樣了,找人要緊。昨天在魔鬼城的事,別多說,先翻篇了。”

崔衛東是個好人,我們的交情屬於棒打不散、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那種。所以,我必須時刻提醒他,免得他說多了話,惹火燒身。

坐下吃飯的時候,戴喜非常小心,喝湯夾菜,不發出一點動靜。

“葉開,我聯絡了米利唐。近三個月,唐晶跟他之間的通話達到千餘次,每次都不少於十分鐘。可惜,沒有電話錄音,不知道他們談的是什麼內容。米利唐說,他想在敦煌投資,向唐晶諮詢,才聯絡多了些。以前,他們雖然是親戚關係,但交往不多。”

周鯤的語氣有些冷淡,大概是先入為主,認為唐晶的失蹤,跟米利唐有關。

“米利唐喜歡敦煌壁畫,近年來受到儒釋道三家思想影響,先後建成了儒學院、大智寺、水月觀,把自己偽裝成一個超級修行者。我覺得,這事跟二五四窟捨身飼虎圖有關——”

崔衛東嘴快,一下子就透了底。

“是嗎?唐晶也有這種修行者的愛好?”周鯤皺起了眉。

“是冥河鎮守司。”戴喜笑眯眯地低聲說。

我不動聲色,緩緩地轉頭,冷靜地望著他。

戴喜補充:“我查過唐小姐過去的論文研究方向,其中,對於捨身飼虎圖,有非常深入的見解。她的研究生論文,寫的就是這方面內容,對於敦煌二五四窟的研究之深,令國際專家們也歎為觀止。”

這些我都知道,但我不想說。以唐晶的身份,不應該鑽牛角尖,針對莫高窟壁畫的某個點去深究,更應該有著高屋建瓴的思想,研究領域涵蓋整個敦煌。

唯有如此,她的晉升之路,才會更加順遂。

“跟葉開一樣,所以他們才有共同語言。”崔衛東不知好歹,繼續說下去。

戴喜又說:“那可太好了,弄清楚捨身飼虎圖的含義,就知道,白虎轉生,跟冥河鎮守司有關。佛陀仁厚,拯救白虎,等於是打通了冥河兩岸的陰陽之途。我清楚地記得,我和唐小姐第五次見面時,她在第十三句話提到‘冥河鎮守司’,認為那個官職、衙門真實存在,不是民間人士信口開河,更不是迷信。所以,她想深刻研究敦煌殘卷,找到冥河鎮守司的準確位置。”

我皺皺眉,崔衛東吃驚地叫起來:“你這……老戴,你連她什麼時候說的這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厲害,厲害,厲害!”

戴喜不好意思拍了拍腦門:“見笑見笑,我是以尋人為職業,必須得保持注意力、警惕性和記性。她總共提到這個名字四十多次,每次提到,表情都非常嚴肅。過去,我就想跟周小姐提醒一句,避免唐小姐走火入魔,但還是說晚了。”

我注視著他,裝作無意識地詢問:“你覺得呢?冥河鎮守司真的存在嗎?如果存在,會在哪裡?”

戴喜低下頭想了想,給出了答案:“魔鬼城——冥河鎮守司就在魔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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