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清臣?”最先說話的卻是旁邊之人。

孫清臣不由納悶,抬眼一看,才發現是太上皇周勉,曾經的恭親王。他坐在年輕的帝王旁邊,案桌離那把龍頭案几只有半步之距,反而顯得更有威嚴。

那一眼,孫清臣便嚇得膽戰心驚,連忙低頭,“卑職在。”

太上皇把玩著他透過韓相遞交上來的陳情書,“你說你是在嵐縣做縣令?天武十三年進士,現為官七年,我記得你。”

孫清臣惶恐,卻不知該說些什麼,要說的全都在那摺子上了。

“大膽!”一聲呵斥,太上皇突然將那摺子扔到他的臉上,孫清臣懼而跪下,額頭點地,連聲請罪。

就連那年輕的帝王也嚇得面色發白。

“你作為嵐縣的父母官,任憑嵐縣丟了快一年才來上報!你還敢說你不是那反賊同黨?!”

“太上皇容稟,嵐縣破城以後,那賊子就一直扣押著我和親眷。期間我曾寫過數次求援信,甚至還向近在黔州的白將軍發出血書求援,但是都石沉大海!我也是最近才被放出來,一放出來我就立刻帶著妻子回京面見陛下!”

“呵,可笑,按照你的說法,那賊子一直扣押著你,也不殺你,反而將你關起來供你吃喝,最後又將你放走?我且問你,你既說你曾發出血書求援,那你是託何人帶信?”

孫清臣面色一白,身體一僵,竟然說不出話來!

“你竟然託反賊的家眷帶信,孫大人,你何等糊塗!豈不是羊入虎口!”

“太上皇容稟,那人是反賊的親伯父,也是天武七年的進士,名喚徐德遠的!曾官至御使大夫——”

豈料韓相蹙眉,望向太上皇:“陛下,臣記得那徐德遠去年因木材一案得罪了朱辭,被流放黔州了,想不到他竟然帶人造反!真是其心可誅!”

孫清臣聽得有些糊塗了,連忙道:“韓大人,並非是徐德遠造反,而是他的侄女徐振英造反!”

孫清臣這話,讓整個寶華殿都安靜了片刻。

隨後倒是皇帝先驚訝出聲:“你說那金州府的反賊是個女的?”

“沒錯。但是陛下萬萬不能小看此女,此女不過在嵐縣經營數月就敢取下金州府和黔州府,已經在西南成為一方諸侯。且她收攏人心特別有一套,她手底下的人各個對她忠心耿耿,就算是要其付出性命都在所不惜。陛下,恕臣直言,此女之心智遠在我所見識中的人之上,就連東面的周衡造反本事都萬不如她!陛下絕對不能掉以輕心,應當最先派兵去剿滅他們這幫反賊才是!否則一旦讓她坐大,咱們大周朝三百年的基業那才真是危在旦夕啊!”

“一派胡言!孫清臣,你堂堂一朝廷命官,竟然輸給一介婦人,簡直是奇恥大辱!我看你分明就是為了推脫丟城責任,故意誇大反賊實力,簡直是其心可誅!來人哪,將這孫清臣給我拖出去砍了!”

孫清臣大駭,他歷經千山萬水才跑回來給朝廷報信,反而皇帝竟然要他的腦袋?

“陛下,微臣冤枉啊!微臣絕沒有刻意誇大那反賊,實則是那反賊著實可怕!如今不過一年,嵐縣的老百姓就已經是隻知道她徐振英,不知道大周朝天子,更有甚者她還命百姓們活活打死了轉運司的大監和監軍!若朝廷不出兵剿滅她,那大周朝顏面何在?!大周朝君威何在?!”

“你還在信口雌黃!那轉運司的太監擅自加稅收到百萬兩之巨,他是被義憤填膺的百姓們打死的!要我說打得好!此等欺上瞞下的東西,死了便死了,有什麼可惜的!”

孫清臣大駭:“可轉運司到底代表的是朝廷的臉面,就算他們有罪,也應當發回汴京城內受審,哪兒能被她徐振英處以私刑?”

“放肆,你休得為了你自己丟城的罪名開脫!就算那反賊打死轉運司的人是真,可你孫清臣丟城卻自己還活著也是真,來人啊,把這反賊同謀拖出去就地正法!”

禁衛軍的腳步匆匆,披甲帶刀衝上來,孫清臣沒想到竟然會命隕皇城,當下急得滿頭大汗,直呼冤枉。

“陛下,如今朝綱不穩,不宜再血洗官員,恐引起朝堂震動。念在孫清臣不遠千里的回來報信,且饒他一回,將他打入天牢再說。”

“就按韓相的意思去辦!”

等那孫清臣被拖走之後,屋內之人才微微鬆了口氣,太上皇更是狠狠一拍桌面:“這個孫清臣!真是蠢笨看不清局面!如今北面韃子快直驅南下,我們手裡計程車兵不過五十萬,抵禦韃子都已經勉強不夠,他竟然大放厥詞讓我們去對付一個女山賊,簡直是貽笑大方!”

皇帝周重看了一眼父親的臉色,也是很順從的說道:“皇父說得極對,更可惡的是此人分不清輕重緩急,一味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這等擾我軍心的危言聳聽,實在是該拖出去正法!”

太上皇又道:“只不過他說曾經寫信給白慈恩,那白慈恩戰敗以後就一直躲在黔州不肯回來?若非軍候幾次三番的替他兒子求情,我真想砍了白慈恩的腦袋。罷了,念在現在北面局勢愈發緊張的份上,先下旨讓白慈恩回來,官降一級去北邊打韃子吧。”

韓相也點頭稱是。

心中卻在為孫清臣惋惜。

此人倒是有幾分愚忠,可惜卻看不清局勢。

如今新皇剛繼位不久,朝內反對聲音還未完全清除,甚至還有不少擁護明親王之人,即使明親王造反,可卻是貨真價實的先帝兒子。

新皇的皇位本就來路不正,於新皇來看,目前最棘手的仍是東面的明親王。

若一日不平反,皇帝這皇位一日便不安生。

偏他孫清臣看不透所謂攘外必先安內的這一點,竟然一個勁的慫恿皇帝去剿山賊?

呵,山賊能成什麼氣候,更何況是一個女山賊。

不過佔領了兩州之地,竟也敢如此囂張。

等安定了東面那邊,大周朝境內所有的反賊都跑不了!

然而孫清臣怕是一輩子都領悟不了。

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一身忠肝義膽,卻淪落到險些被砍頭的地步。

孫清臣坐在昏暗潮溼的大牢地板上,冥思苦想,輾轉反側,內心彷彿有什麼東西被人生生扯開。

難道…他真的錯了嗎?

他錯在哪兒?

為什麼他一心為大周朝、為皇帝,卻被皇帝厭棄、被世人拋棄,這是為何?

孫清臣這一刻,心痛如絞,他的世界彷彿崩裂成了一片片碎片,他想嚎啕大哭,想唾罵龍椅之上的人不辨忠奸,甚至想自行了斷——

前途是如此的灰暗。

他千山萬水的跑來,一片忠貞之心,卻被人拋之如履,踩入泥地中反覆踐踏。

痛哉!

這一刻,他彷彿回到了嵐縣,看到了那個勇往無前的身影。

他很想抓住那人,向她乞討一個真相,問問她自己到底錯在哪裡。

那女子那般聰慧,又能透悉人心,一定知道答案。

他彷彿看到那女子從容沉穩的笑容,好似這天下煩惱之事,只待她揮一揮衣袖,就能全部煙消雲散。

孫清臣猶如將死之人,眼中黯淡無光,他躺在一片乾草鋪成的床板上,兩日水米未進,目光渙散,似有絕生之相!

半夜,孫清臣聽見了一陣腳步聲,隨後有漢子粗狂的聲音傳來:“那金州府來的…就在裡面吧?”

孫清臣腦子中警鈴大作!

來了,來了,一定是殺他的人來了!

果然皇帝不會放過他!

他孫清臣一時英明,如今卻要莫名其妙的死去,甚至連原因都不知道,就稀裡糊塗的死了。

他不甘心啊!

他恨啊!

他不知道自己在恨什麼,可是心中怨念已起,讓他胸脯起伏,好似心中壓抑的猛獸甦醒!

如果重來一次,他可還會選擇來汴京城裡報信?

如果重來一次,他能不能拋家舍業的跟著徐振英酣暢淋漓的幹上一場?!

是啊,早知如此,橫豎都是一死,與其像現在這樣稀裡糊塗的死在汴京城裡陰暗的牢房之中,不如轟轟烈烈的跟著徐振英創造一個新世界!

孫清臣猛地被自己腦子裡的想法嚇得頭皮發麻!

他驚覺原來自己內心深處,藏著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然而已經來不及想這些事情,因為那人走到了跟前。

那是個精瘦幹練的中年男人,眯眯眼,雖然穿著獄卒的官服,卻是一身的氣勢,竟比朝堂的御林軍還要讓人覺得逼迫!

很好,這個人看起來歷經數戰,一身的殺伐之氣,想來是久經沙場之人,能死在這樣的英雄手裡,他也算是沒有遺憾。

孫清臣絕望的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哪兒能沒有遺憾。

只有委屈、不幹、憤怒!

奶奶的,重來一次,他應該掀了這朝堂,重塑一個人間!

哪知那精瘦漢子卻並沒有抽刀,他只是站在孫清臣面前,居高臨下的問:“聽說你是從金州府那邊過來的?我向你打聽個事情——”

孫清臣驀的瞪大了眼睛,神情有些呆愣。

“你們那邊有沒有姓徐的、很有錢的商戶?”

孫清臣依然有些呆愣。

腦子裡轉了半天,才猛地撥出一口氣來。

這個人竟然不是來殺他的?!

孫清臣心裡一種死裡逃生的喜悅,隨後卻又蹙眉嘆氣:“呵,有錢的商戶沒有,有權的反賊倒是有一個,不知壯士問哪一個?”

趙喬年抓了抓腦袋,自他們從興元府分散以後,他們都各自陸陸續續回來了汴京,雖少不得上峰一頓斥責,可好歹命是保住了。

兄弟們對上次黔州之行還有陰影,至此誰都不願意再當流放的解差,加上手裡有錢財上下打點,有的買房買女人、有的買鋪子做小生意、有的乾脆拿錢疏通更上一步,一時他們這十個人也是走的走,散的散。

只有他趙喬年,回來了以後跟丟了魂似的。

他時常忍不住想,徐青鶯他們一行人都是老弱病殘,縱使徐青鶯天縱英才,可總歸她是個姑娘家,萬一再遇見像李大頭之類的流寇又該如何應對?

趙喬年心裡懊惱,總是想著當初要是沒有離開就好了。

他甚至有些懷念那種刀光劍影刀口舔血的日子。

那種刺激的感覺,叫他感覺自己還活著。

總比現在這死氣沉沉萬年不變的日子要好。

“反賊啊?”趙喬年蹙眉,金州那一帶流民甚多,有自立為王的反賊並不稀奇,何況李大頭那種人都能占城為王,估計現在金州那邊阿貓阿狗都能造反了。

等等…這孫清臣說的是姓徐的反賊?

趙喬年不知怎麼的,這一下呼吸都變得緊張了,他只覺得喉嚨乾啞,“姓徐的反賊?誰?”

“還能有誰,西南徐振英的名字你沒聽說過?”孫清臣連連冷笑,復又望向那獄卒,“沒聽說過那是你們汴京城這些老百姓的幸事!你們且再快活一些時日吧,等那女魔頭揮刀南下,你們現在的好日子就結束了!我汴京城危在旦夕,枕於刀斧旁,可笑卻無人察覺!可憐啊!可笑啊!”

這回卻是趙喬年愣住了,徐振英!

多麼熟悉的名字!

甚至午夜夢迴之間,他還在想著流民之亂時於她一起戰鬥的日子!

那是何等的酣暢淋漓!

趙喬年那瞬間,頭皮發麻!

可如今的他,早已練就了不動聲色的本事,忍著一顆狂跳的心,反覆確認:“你說的是徐振英?這…聽上去像是個女子的名字!”

“呵,就因為她是女子,這天下人才小覷了她!女子又如何?論起心狠手辣玩弄人心,全天下的男人加起來都不如她一個!你們等著吧,如今西南的金州和黔州都已經落到她手,很快她就會來南下奪取汴京,到時候你們就知道此女心計有多歹毒!”

趙喬年幾乎瞬間就確認孫清臣說的那個大反賊就是徐振英!

好傢伙!

他想過徐振英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定能振翅而飛,興許能成為西南第一富豪也不足為奇,哪知人家直接揭竿起義改朝換代!

造反哪,她竟然也敢!

可是轉念一想,徐振英那女子有什麼不敢?!當時她賣肥皂時,就敢宣傳造勢以天價賣出,後來更用方子穩住興元府的富人,一夜賺了個十萬兩!

她還有什麼不敢的?!這天下的事情她哪件做不到?!

天爺!

趙喬年只覺得窒息,隨後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和燃燒。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半路消失後再渺無音訊的明小雙!

媽的,那小子肯定半路去投奔徐振英去了!

聽孫清臣那口氣,似乎徐振英他們在西南片區已經成為一霸,且有逐鹿天下之力!

媽的。

趙喬年又罵了一句!

他甚至可以想象,這份潑天富貴從龍之功就因為自己的一時猶豫錯過!

一時之間,氣惱、憤怒、慌亂、緊張等情緒在趙喬年心中沸騰!更兼有對明小雙那個叛徒的怨懟,早知他決意投奔徐振英,為何不帶上他!

可趙喬年冷靜下來又想,當時的自己必定不如明小雙那小子膽大,想想當時徐振英幾乎是一無所有他小子就敢拋下老孃不要去跟隨她,自己現在見人家造反已經有聲有色才去錦上添花,終究是比明小雙矮上一節!

趙喬年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更多訊息,“那女子是很厲害!”

孫清臣仰頭,有些驚愕,“你認識她?”

“何止是認識,簡直是淵源!去年徐家犯事兒,還是我們幾個兄弟押送的,那個女娃可不得了,一看就是將來會一飛沖天的人物!對了,她身邊好像還有個下屬,很聽她話,叫明什麼的,你認識不?”

“明小雙!”孫清臣恨得牙癢癢,“那賊子也是可惡,如今已是金州府的前幾號人物,在金州府幾乎是橫著走!”

孫清臣說著說著,才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酸。

先前的憤怒不知怎麼就莫名其妙的消散了,現在他滿腦子竟然都是若他孫清臣去了,不說封侯拜相,至少能在徐振英手底下混個一官半職,踏踏實實的為老百姓做一些事情,不比在大周這烏煙瘴氣的朝廷之中當了替罪羔羊強?

在這一個瞬間,牢裡牢外兩個人想要造反的心都到了極致。

趙喬年也頻頻點頭,“那小子是有幾分急智,關鍵是豁得出去,又忠心!”

可不是嘛,還是個賭徒!喜歡豪賭!

兩個人各懷心思。

一個急著建功立業,只恨不得連夜收拾行李奔向金州方向。

一個是急著脫身,欲想明白自己何去何從。

於是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孫清臣想得入神,甚至連趙喬年什麼時候離去都不知道。

而趙喬年離開以後,一刻都不耽誤,徑直換了官服告了假,連夜快步穿過汴京城,來到某處兩進院落處。

他心情激動,敲門聲又快又急,很快喝醉了的大牛過來開門,一見趙喬年那凝重的臉色,心下就知道出事了。

兩個人自從興元府回來以後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甚至可以說是手足至親,雖然大牛離開了解差隊伍,每日只顧飲酒作樂,可到底兩個人出生入死,兄弟情卻也絲毫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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