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縣這幾天特別的熱鬧。

雖說徐振英已經打到了金州府,如今幾乎整個行政班子的成員都搬去了那邊。

可即便如此,徐振英在嵐縣耕耘了這麼久,且有緊挨著的高新縣、醫學院、研究院等,因此嵐縣並沒有因為徐振英的搬走而顯得蕭條,反而因為這次吏員考試的風波而顯得更熱鬧。

吏員考試啊。

作為第一個享受全民教育的城市,嵐縣自然而然的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可以說這次的吏員招聘至少百分之七八十會從嵐縣人中挑選。

因此嵐縣人民躍躍欲試。

凡是滿足年齡的,全都積極備戰,甚至有些機靈的站在風口的,立刻抓住機會在自己家裡開個補習班,一日間能掙個百文都不算稀奇。

而其中某客棧二樓,幾個士兵推開孫清臣的房門,其中一個領頭的圓臉士兵大聲叫著:“孫清臣,孫清臣!”

孫清臣許久沒有聽到過有人這樣叫自己了。

從前都是叫他孫大人,伴隨著徐振英佔領嵐縣後,起初百姓們還會搖頭嘆息的說一句,可憐的孫大人!

但日子久了,百姓們卯著勁兒的跟著徐振英跑,似乎漸漸忘記了嵐縣還有他這個父母官,他被人提起的次數越來越少,越來越少,直到開始有人對他直呼其名。

孫清臣雖然人困在客棧,但是妻子和兒女是有放風的時間,他令妻子不斷帶回新的訊息,他知道徐振英手底下的人甭管多大的官,都是直呼其名或是加官職,不興叫什麼老爺、小姐。

徐振英說那都是不平等的表現,是三六九等的表現,是該廢除的封建糟粕!

只不過今日這一聲“孫清臣”似乎多少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孫清臣起身應了,迎面只見幾個士兵打扮的人走了過來,他們環顧一圈四下,說道:“城主有令,命你等人迅速離開。”

孫清臣愣住了,“離開,去哪裡?”

難不成是換個地方將他羈押?

不對。

妻子前兩天回來說徐德遠暴病身亡,肯定是他們寫信的事情被發現了!

“隨便,你愛去哪裡去哪裡,總之不許待在這裡了。這客棧老闆投訴了很多次,說你們佔著人家房間耽誤人做生意,我們方縣令請示城主後,城主讓你們自己離開。”

孫夫人也走過來,一臉不解:“這…是要放我們走?”

“聽不懂嗎,讓你們離開,隨便你們去哪裡。”

孫清臣覺得整個人像是被重物砸中了,飄飄忽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根本不相信徐振英會放他走,他直覺這是徐振英的陷阱,立刻道:“讓我們走?怎麼,她徐振英就不怕我現在收拾東西去京城參她一本?她讓人活活打死轉運司的人,這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我世受皇恩,理當忠君愛國,只要你們敢放我出去,我就一定拼了這條命去找援兵來剿滅你們這幫反賊!”

其中一名年紀小計程車兵一聽就急眼了,“孫清臣,你這狗官忘恩負義,我們城主進城以後,從來不像其他流寇那樣濫殺無辜,更不曾傷你孫家一條性命,反而好吃好喝的供著你們,說到底你們這一屋子的人都受了城主的不殺之恩,如今城主卻還要放你們走,要我說城主就是太過心慈,像你們這種狗官,就該在一進城的時候殺乾淨!”

孫清臣氣得面色發白,“我孫清臣是狗官?你問問嵐縣百姓,我孫清臣到底對不對得起頭上這頂烏紗帽!再說,她徐振英一個反賊,對我有什麼恩情,說什麼不殺我,那不過是做給百姓看的戲而已!”

旁邊另一人也道:“孫清臣,我不是你嵐縣的,我不知道你是好官還是貪官。但是你們大周朝的官有幾個好東西?去年我村子裡發大水,我爹孃和兄弟幾個全部被活活餓死,我跟著老廖,吃過樹葉子、啃過雪塊、咽過泥土,那麼多個縣城,卻沒哪一個敢開啟大門,你們這幫狗官就眼睜睜的看著我們餓死凍死。只有城主!只有城主願意收容我們,要不是城主,我早就被你們逼得成了一具白骨。你也好意思說你是大周朝的命官,我呸,狗東西,你們這幫狗官只會逼著我們繳納稅收、服徭役,哪裡管過老百姓的死活!城主說了,你們這些狗官們的俸祿都是我們老百姓一顆糧食一顆糧食拱出來的,你們還好舔著臉說自己是父母官,哪個父母官會逼死自己的孩子!要我們說,我們才是你們這幫狗官的衣食父母!”

“反了,反了!”孫清臣氣得臉色發青,拂袖大怒,只恨不得與那刁民爭辯個幾百回合,“徐振英那是危言聳聽,她不過就是想要造反,才妖言惑眾蠱惑你們上她的賊船!我告訴你們,自古以來造反的就沒幾個有好下場的,你們休得執迷不悟!當心牽連九族!”

“呵,我們這些人當初窮得連命都快沒了,還怕沒有好下場?難道跪在你們這些狗官面前搖尾乞憐就有好下場了,啊呸,還說什麼牽連九族?老子家裡死得就剩我一個人了,不就是拜你們這些狗官所賜?老子參軍就是為了跟城主一起造反,城主要打興元府,老子第一個衝鋒陷陣!城主要殺那狗皇帝,老子就第一個遞刀!”

“瘋了,瘋了——”孫清臣這才恐怖的發現,徐振英蠱惑人的能力有多強,想當初她攻打進嵐縣時,身邊擁護者不過數人,這才多久,老百姓就跟發了狂一樣的忠心於她。

彷彿只要徐振英振臂一呼,整個嵐縣的老百姓便願意為她衝鋒陷陣捨生忘死!

這是多麼可怕的凝聚力!

果然沒有看錯!

大周朝廷的對手不是東邊的明親王,不是各地連綿的匪亂,更不是那些個朝廷的昏官佞臣,而是那個即使人在金州府,卻依然全面掌控嵐縣的徐振英!

那妖女,以令人恐怖的速度成長著、擴充套件著、壯大著,直到……

直到成長為一個能撼動大周朝三百年基業的龐然大物!

“老爺!”孫夫人聲音悽悽,扶住孫清臣。

其中一個士兵似乎是嵐縣本地的,對孫清臣的印象還算尚好,因此勸了同伴兩句:“算了,上頭的命令,咱不好違抗。讓他走,我們也好回去向上級覆命。”

那幾個士兵不甘的瞪了孫清臣一眼,隨後才不情不願的離開了。

孫夫人並兩個子女將一臉痛哭流涕的孫清臣扶在椅子裡,孫清臣泣涕道:“天爺啊,我孫清臣這輩子從少年讀書開始到外放,從來都是勤勤懇懇,兢兢業業,視百姓為吾之子民,一日不敢懈怠。哪知這嵐縣竟然變成了反賊聚集之地,我作為嵐縣的父母官,上對不起陛下之恩德,下愧對百姓之期望,如今還被老百姓指著鼻子罵狗官,我還有顏面苟活與世啊——”

孫夫人也是悲痛異常,“老爺,你若是死了,我和孩子們怎麼辦啊。”

孫清臣似想到了什麼,眼光大亮,“不,我還不能死,朝廷如今四面楚歌,還不知道金州府的情況。我必須親自去一趟汴京,去找韓相說明情況,徐振英之流,兇猛塞虎,朝廷若是小視定會釀成大禍!”

孫夫人卻欲言又止,將說未言。

“夫人,我們現在立刻收拾行囊離開,徐兄暴斃,肯定是我寫信給白將軍的事情被她發現,她徐振英絕不可能就這麼輕易的放我離開。我們快走,直接去汴京!”

那孫夫人卻拉著他,“老爺,可…可…徐振英到底是放過我們一家人一命,我聽說其他城池破城之時,流寇最先殺的就是當地父母官,我們……”

“你糊塗啊!”孫清臣一把甩開夫人,“你當真以為徐振英是心慈手軟之輩?她一開始不殺我,是因為她根本不是一般的流寇,此女心計歹毒,留著我的命無非是做戲給嵐縣百姓看,以彰顯她的仁慈,拉攏百姓的人心。最開始她讓我日日跟著她,無非是想策反我,如今見根本無法蠱惑我,現在必然是要殺我!”

“可…可汴京城山高水遠,路上又不太平…以前的僕人也已經被徐振英遣散了,且各自都有了新的生計,未必肯跟我們走…”

“他們不願走,我走!”孫清臣以垂死之態站了起來,抓著夫人的手,“夫人,不若這樣,你和娘還有兩個孩子暫時在嵐縣,她徐振英做事分明,應該不會為難你們。等我帶了援兵來,再提前救你們出去……”

孫夫人淚水漣漣道:“夫君一人離開,叫我如何放心,不如我跟著你去吧,反正這裡還有娘,還有兩個忠僕,我不能叫你一人回去汴京!”

孫清臣含淚應下。

而嵐縣的熱鬧除了吏員考試,還有金州府的第一次醫師資格證的考試。

徐振英佔領金州後,沒多久就釋出告令,命金州府黔州府境內所有的大夫需透過醫學院的考試後,得到衙門頒發的行醫資格證後方能行醫。

邱大夫還在猶豫要不要留在嵐縣的時候,哪知徐振英竟然就打下了金州府。

得,這回用不著糾結了。

金州府一個府城的大夫,竟然全部要屈尊到嵐縣醫學院去考行醫資格證,說來便叫人笑話。

大夫們不情不願,但也沒有辦法,只能一邊抱怨一邊上路。

誰叫徐振英現在說話沒有人敢反抗呢。

敢反抗?沒看見那些為富不仁的大戶們全部被抄了家,除了一條小命保住外,其餘什麼家產細軟,啥都不剩。

罷了,向強權低頭也不丟人。

大夫們唯一不服氣的就是那嵐縣的醫學院。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也沒聽說有什麼名醫,憑什麼他們卻要去這個地方考試?

最讓人生氣的便是,他們還大言不慚的教起了學生,據說還是像科舉一樣,一個學生能有好幾個老師上課,這簡直是敗壞祖師爺的規矩!

更別提聽說那學院的副院長還是個女流之輩。

金州府來的大夫自然對那位女院長很是熟悉,還沒有下馬車就對邱大夫冷嘲熱諷:“看來這次有邱大夫在,我們的行醫資格證考試應當無礙才是,畢竟人家姑娘在學院裡當副院長呢。說起來令嬡的醫術莫不是邱大夫教的?待會真想與令嬡切磋一番。”

“唉,據說人家那個醫學院搞得可風生水起了,裡面招收了許多女學生不說,還說在研究什麼神藥,就那個牛痘,對,說是能徹底治療天花呢。我等待會倒是要去看看這神藥研究到什麼地步了。”

“此等神藥,豈是你我能夠觀摩的?說不準這神藥的名頭是假,趁機招攬學生賺錢是真!”

邱大夫向來不善言辭,面對同行的嘲笑,也只是憋紅了臉,不知如何反駁。

那張大夫卻哈哈一笑道:“諸位,你們這可算是見識淺薄了。上次的醫療大會你們沒來吧,那可錯過好戲啦,得,我先賣個關子,你們自己好好在嵐縣逛逛,這逛完了以後就知道嵐縣是個情況,也知道以後金州府會變成什麼樣子。”

有大夫冷冷一笑,“我金州府絕不能變得跟嵐縣一樣,淪為草莽的戲臺班子。看看這嵐縣的男男女女,在大街之上拉拉扯扯成何體統,簡直是有傷風化!”

“你呀你,你還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等你到了醫學院,你就知道你自己個兒有多淺薄!”

“說起來,張大夫人可是差點從金州府搬到嵐縣去呢,要不是尊夫人阻攔,怕是現在也能撈個醫學院的院長噹噹了。”

眾人下了馬車,遠遠就看見平地起高樓,幾棟庭院拔地而起,門口停著數輛馬車,來來往往的人群,有一些穿著白大褂頭髮高高挽起,下顎似還掛著面巾打扮的人,神色肅然的出入大門。

來到這裡,彷彿一腳踏進了異時空中。

“喲,張大夫!”

“呀,老周你也來了?”

眾人這才發現,門口站著的大部分都是金州府下面縣城的大夫們,全是熟面孔。

“這城主發令,不敢不來啊。”那周大夫上下打量邱大夫一眼,似並不認識他。

旁邊那大夫立刻皮笑肉不笑的解釋道,“這位是邱大夫,就是那邱菊孃的父親!說起邱菊娘大家怕是都不陌生。就是前幾年鬧得轟轟烈烈的那個女大夫殺夫案,現在可了不得,搭上咱們這位新大王的快船,搖身一變,倒成了醫學正統,變成了醫學院的副院長,還是咱們這次考試的主考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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