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獨自感慨著,孫清臣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騷動。

隨後孫清臣聽到了一男子的說話聲,門開啟以後,孫清臣卻看見了一張陌生的中年男子的臉。

那男子一進屋就看向孫清臣,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孫清臣,城主如今要去攻打金州府,特命我來通知你。”

隨後那門口計程車兵探頭望了一眼,又收回了視線。

徐德遠快步走了進來,隨後將孫清臣拉到角落,壓低聲音說道:“孫縣令,我是徐德遠,徐振英的親伯父。”

孫清臣倒是聽說過這麼一號人物,只是這人一直躲在房間裡不出來,因此他也沒見過徐德遠的樣子。

不過孫清臣此時對徐家人可沒什麼好印象,可他急切的想知道城裡的情況,只能冷著臉說道:“城裡出了何事?為何明明先前還吵鬧得厲害,現在百姓們卻全都關起門窗來了?”

“出大事了。徐振英殺了轉運司的官員,宣佈造反,如今正往金州府方向去了,估計是準備攻下金州府!”

“什麼?”孫清臣不由得大駭。

他心中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徐德遠卻緊緊抓著他的手,一字一句說道:“孫大人,我不怕實話告訴你,徐振英造反是她一人之事,與我徐家二房沒有關係,我徐德遠深受皇恩忠君愛國,不可能做出此等謀反之事!事不宜遲,你現在告訴我,有沒有能夠阻止她的法子?”

孫清臣蹙眉,“深受皇恩?”

“實不相瞞,徐振英並非是什麼良民,她不過是一流放到黔州的犯人而已!在沒有流放之前,我官至御史中丞,因木材案受了牽連,全家被髮配至黔州。徐振英此人,手段毒辣,將我變相軟禁在房內,並做下此等罪惡滔天之事,我斷斷不能容忍!於是我趁著這次城亂跑出來,就想問問孫大人,眼下這情況該如何是好,咱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徐振英這妖女真的踏平金州府!”

“御史中丞?”孫清臣這回是徹底震驚了,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徐家人的身份,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們竟是一群流放犯人,“徐大人?”

這麼一想,孫清臣好像有了一點印象。

怪不得他最開始總覺得這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

沒有時間考慮其他,有人願意幫忙自然是最好,更何況此人還是反賊徐振英的伯父,孫清臣感動的抓著徐德遠的手,“多虧徐大人相助,若這次造反事情真能平息,徐兄功不可沒,我一定向陛下上書替徐兄美言求情,興許能助徐兄官復原職也未可知啊!”

徐德遠卻一臉愧疚之色,“聖上不怪罪我,不把我視做那妖女一黨,於我來說就已經是天大的福分,哪裡還敢奢求其他。”

“徐兄,事不宜遲,如今城內是什麼情況,你快說與我知。”

“徐振英和轉運司的人因為稅收一事沒有談妥,就鼓動老百姓殺了那兩人,現在她已經帶人去攻金州府了。”

孫琴軒急道:“嵐縣離金州府不過四五日路程,她帶了多少人馬?”

“至少有兩三千!”

“兩三千?不妙啊。”

“孫大人這是何意,金州府好歹是一府城,按理說府內至少有守衛兵幾千,為何孫大人一臉愁容?”

“那是以前!如今國庫空虛,衛所本就減員清退了許多老兵。更何況如今黔州那邊在打仗,金州府的精銳都被抽調過去支援。如今金州府根本就是一座空城。”

徐德遠驚呆了,“金州府守備竟然如此鬆懈?”

“怕是情況比我們預想得還要糟糕。更不用提徐振英手底下的那些士兵,各個都是勇猛非凡以一當十,怕是不消幾千,幾百人就可以兵不見血刃的拿下金州府!”

徐德遠只覺得眼前一黑。

此刻他真是恨毒了徐振英,想他徐德遠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從此將被扣上亂臣賊子的帽子,他就恨得咬牙切齒。

“徐兄,你切莫再耽誤。我現在寫一封血書,你立刻送往黔州府的白將軍那裡,告知他金州府的情況,請他速速派兵支援!否則金州府一定會淪陷反賊之手!”

“白將軍?可是汴京武侯白侯平的兒子白慈恩?”

“正是他!”

說完,孫清臣咬破了手指,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含淚泣血的寫下了一封手書。

徐德遠心內焦灼,他本想借此機會奮力一搏,誰料孫清臣卻要他去黔州前線?

他只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如何能跑到前線去?

更別提金州和黔州兩地叢山峻嶺,到處都在短兵相接,他怎麼才能保證自己安全抵達?

可是為了自己的前途,為了將自己從這場造反鬧劇中摘出來,徐德遠只能孤注一擲!

若是成了,興許陛下會網開一面,免除他的罪責,甚至讓他官復原職。

說不定還能治徐振英一個死罪!

從此以後,他就徹底逃離徐振英的魔爪,他就可以將二房狠狠的踩在腳下!

徐德遠將那封血書緊緊的揣在自己胸口,就彷彿揣著自己未來的前程一般慎重,“孫大人你放心,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將這封信帶到!你且等我的好訊息!”

——————————————————

金州府城破了。

夜晚,鐵蹄漫過,青石板上不斷髮出讓人心驚膽戰的聲音。

城門遠遠就傳來了騷動。

百姓們早就關門閉戶,躲在家裡瑟瑟發抖。

但凡城破,賊軍總是要燒殺搶掠一番的,更別提焚燒糧草、擄走女人等惡行。

那擄走的婦人自然是飽受凌辱,即使是找回來,也只能家裡悄悄處理,再對外報一個暴病而亡。

整個金州府瀰漫著一種絕望而壓抑的氣氛。

金州府通判一家除了周老爺在衙門那邊,其餘女眷帶著孩子紛紛躲在房內,又令府裡家丁拿著大棍子抵住大門。

每逢破城,總有宵小趁機鬧事,搶劫的、殺人的、偷盜的,層出不窮。

通判的長女周厚芳不過十六歲,正在家中備嫁,眼瞅著下個月就是婚期。

她雖然沒有經歷過城破,卻也聽家中爹孃講過,“若是被擄走了,我就咬舌自盡,絕對不讓爹孃臉上蒙羞!”

她和幾個姐妹都這樣說著。

不過這一次,城中騷亂並沒有維持多久。

從下午到黃昏,大約只有兩個時辰,外面的騷亂就停止了。

眾人膽戰心驚的聽著外面陸陸續續傳來的哭聲、尖叫聲、走路聲,有膽子大身手好的家丁拿著刀,一起相約著出去打探了情報,回來時顯然神情都鬆動了幾分。

“是嵐縣的山大王打來了!太太小姐們莫慌,如今亂軍衝入了城裡,只是捆了府君和老爺他們,說只要我們乖乖聽話,亂軍絕不亂殺!”

“嵐縣的?”大太太握著女兒顫抖的手逐漸穩定下來,“就是養豬的那個縣?”

“對!”

不知怎的,眾人一聽到嵐縣,竟然全都舒了一口氣。

劉厚芳便說道:“娘,嵐縣的亂軍總比其他流寇要好。女兒聽說嵐縣那大王是個讀書人,做事很有一套章法,佔領嵐縣後從不濫殺無辜,在老百姓中口碑極好。咱們落在他們手裡,應該不會有事!”

“兒啊,他再好也是亂軍啊,如今你父親還在她手裡,不知這大王要如何處置你父親他們。”

“孃親別慌,眼下街上安靜了,想必很快就會有結果。”

那家丁也連忙道:“太太小姐放心,奴才們剛才大著膽子去衙門附近去偷聽了,說是沒什麼事,只讓城裡老百姓全都不準出門,等他們吩咐後才能出來。”

劉夫人卻捂著胸口埋怨道:“這好端端的,金州府怎麼就城破了呢,那些守衛都是吃乾飯的嗎?”

一幫女眷,整日關在後院,訊息並不靈通。

他們不知道金州府怎麼就破了城,也不知道嵐縣那大王為什麼打到他們這裡來,更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這一夜,金州府的百姓們幾乎全都無眠。

這提著腦袋,誰都不敢入睡,生怕城裡發生什麼事情。

而府衙之中,一條條命令正有條不紊的發出。

徐音希臨危受命,被徐振英緊急從曄縣抽調過來住持大局。

錢珍娘和方詢為副手,三個人組成了臨時班子全面接管金州府的大小事務。

他們幾人在攻破嵐縣時候就已經有經驗。

於是,三個人各自分工,利用最短的時間儘快接手。

“報,金州府內糧草約有十萬石,鎧甲四百二十六副,稅賦三萬六千七百二十兩,人丁六十二萬八百一十,良田五百六三十萬畝。”

“報,城裡幾個逃跑的富戶已經抓到關入牢房之中。其餘有二十六人準備逃跑,也被我們驅趕回家。”

“從嵐縣帶來的是二十八名宣傳員已經到崗,正分成十四個組安撫城內百姓情緒。同時,一百二十名安保隊也已經就位,抓到趁亂鬧事偷盜的有十二起。”

士兵們陸陸續續的在府衙門口進出,不斷彙報著金州府的一手訊息。

這破城以後,民眾的安撫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徐音希撒開人手,很快將城內的動亂鎮壓下去。

“徐秘書、錢秘書——”盧飛和周博等人大大方方的走了進來,笑得豪放,“真是沒想到,這金州府偌大一個府城,竟然漏得跟篩子一樣!咱們五十個兄弟去南門,愣是兵不見血刃的把南門給拿下了。如今東南西北四個城門已經全部換成我們的人,城內這些酒囊飯袋也已經全部被俘,咱們下一步該做什麼?!”

徐音希在看金州府的魚鱗冊,眼皮也不抬,“金州府的精銳都去黔州打土司了,這裡猶如一座空城,城裡全是老弱婦孺,當然好拿下,否則城主怎麼會只給我們留一千人?”

盧飛抓了抓腦袋,看著進進出出的人群,不由好奇問道:“對啊,咋一直沒看見城主的身影,對了,也沒看見莫教官!”

周博蹙眉,心想不止莫錦春,好多重要的大人物都沒有來。

比如明小雙,比如劉大壯,比如王三娘,比如親衛隊的安沛霖六人。

這入城這麼重要的事情都見不到徐振英的身影,那麼就意味著城主絕對還有大動作!

徐音希抬眸,對盧飛周博等人說道:“城主的行程是機密。你們兩人,立刻挑選城內兩百精英,去接管金州府除曄縣嵐縣外的其餘七個縣,告訴他們,金州府換天了,新來的城主是徐振英。你們到了地方以後,先解除他們的軍事力量,若有反抗的,先捆了再說。其餘七個縣的縣令人事安排,等城主回來了再定奪!”

“是!”

而此刻金州府通往黔州府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正急速賓士在山林之間。

那馬車前後,皆有精銳守候,一行人幾十人速度飛快,疾馳山林,披星戴月。

到了半路,人疲馬困,徐振英只能勒令所有人原地休整。

他們搭配分工,很快將簡易的帳子搭了起來,又生起了火。

還好是夏日,即使荒郊野外倒也不怕,徐振英命眾人各自從馬車裡拿了毯子,休息片刻。

王三娘將水囊打滿了水,隨後遞給徐振英。

隨後王三娘在軍營裡身體素質算是好的,但也架不住這樣的急行軍,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時候,只覺得尾椎骨都在撕扯。

可她憂心城裡情況,便問:“城主,按照時間,他們今日應該已經攻入金州府了。”

徐振英抱著水囊,一仰脖狠狠喝了幾口,直喝得肚子發出水晃動的聲音。喝了水,她人似乎也精神了一些,便道:“算算時間,左右不過這幾日。”

“城主,如今我們已經攻下金州府,先頭部隊也已經提前出發去支援黔州,為何我們還要日夜急行軍?”

徐振英卻笑:“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金州府守衛鬆懈,拿下它並不費功夫。而金州府和黔州府唇齒相依,且朝廷的精銳都在黔州前線,若不剿滅了他們,拿下金州府也沒有任何意義。”

王三娘不語。

徐振英挑眉,“怎麼,怕了?”

“我連造反都不怕,怎麼會怕朝廷的兵士?更何況那就是一群酒囊飯袋,哪裡會是我們的對手。”

“軍事戰爭課第一節的內容你重複一遍。”

王三娘一愣,隨後一直旁聽的張婉君搶答道:“戰略上要藐視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王縣令,咱們可不能輕敵。”

王三娘面上有些許難堪之色,最近她都忙高新縣的那一坨事,把之前在營地裡學的內容都快忘光了。

徐振英倒是很滿意這個叫張婉君的姑娘,聽說她家裡還有兩個姐妹和一個老父親,也難怪她很有長姐風範。

“現在是時間不等人,你們的江教官性子桀驁,說不準真的會把朝廷的兵士都殺光,我們早一步到,就能早一步把這些士兵編入我們的軍隊。而且黔州那邊情況複雜,還有土人虎視眈眈,要想在金州府紮根,避免金州府將來腹背受敵,就一定離不開和黔州土司打交道。”

“城主要和蠻夷合作?”王三娘和張婉君似乎對黔州的那些土人很有意見,一聽見土司二人就面露嫌棄之色。

“不管對方是誰,只要我們的合作能帶來共同的利益,為何不能摒除偏見共存?更何況,人沒有三六九等之分,你們之所以看不起黔州土人,無非是覺得他們還過著刀耕火種的生活,不如我們開化。但愚民可教,有教無類,且他們的貧窮和愚昧皆是因為外部的地形地貌等環境所導致,而非懶惰或不思進取導致。如今我們佔領金州,很長一段時間要和土司他們打交道,這樣不利於團結的話以後莫要再說!我們嵐縣出來的人,提倡人人平等,不能給人劃上三六九等的品級。”

三娘和其他人都一臉聚精會神,隨後更是面露羞愧,明小雙更直接:“若真的要分三六九等,三娘你是商戶,盧飛是鄉下泥腿子,婉君的父親還是匠人呢!這放在從前,咱們這些人都不能從軍,與那些土人蠻夷又有什麼區別?所以,咱們都得聽城主的,人人平等,男女平等!人人都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王三娘也立刻笑道:“明廠長說得對,人人平等,男女平等!”

然而事實證明,徐振英還是太單純了!

等他們一行人風馳電掣的趕到黔州戰線時,江永康已經和土司聯合一起綁了黔州的府君,順便將朝廷的兩萬大軍堵在了一座山裡。

他們還切斷了上游來水,讓包圍圈逐漸變小,最後竟然還挖了隔離帶放火燒山。

大周朝的兩萬士兵有五六千被活生生燒死,另一部分則被逼得跳河,不會水的只能被淹死,會水的就被他們俘虜起來。

前前後後沒用到一個月時間,甚至徐振英派去的後面支援的三千嵐縣士兵都沒怎麼派上用場,江永康就憑藉一己之力掃平了戰事。

等徐振英去的時候,戰事已經平息,江永康和黔州的四大土司家族固守黔州府衙,正等候她的下一步指示。

當徐振英接到前方戰報,知道這個訊息的時候,她人剛入黔州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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