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王家做生意童叟無欺,誠信經營,從不曾欺辱百姓,更不曾欺行霸市。這建橋鋪路,設棚施粥,咱們王家從未缺席過。百姓們大多對王家是交口稱讚,怎會趁機張口亂說落井下石?”

王隱蹙眉,語氣意味深長:“那是因為你不懂人性。人都是恨人有笑人無,嫌人貧怕人富,咱們王家盤踞嵐縣這麼久了,生意做得這麼大,遭人嫉恨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那小廝一下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位新大王,一日就將這五千流民全部安頓下來,你聽這街上,半點聲音也沒有,哪兒像是一個剛破了城的地方?陳章義他們也太低估這位山大王了,遲早要吃大虧。”王隱唇邊一抹不知所謂的低笑,“先回去吧。這路上…是不太平。”

晚間,趙氏帶著十幾個精通養殖的婦人們進了縣衙。

鳳兒按照徐青鶯的規矩,把後院所有的椅子都搬到正堂,方便以後議事。

孫清臣冷眼看著,卻被這種不倫不類的擺法暗中氣到吐血。

從來只有縣令高坐主位,其餘人分兩側入座。

偏那個叫鳳兒的把下面的凳子椅子胡亂擺成一行,還讓人坐成一排一排的,這麼面對面的議事成何體統?

婦人們都進來了。

徐音希以嵐縣南北為界,分成兩邊,流民只佔據其中一側。她又讓把城內逃難留下的空房子騰出來,住不下的便盤下酒樓,或是直接讓北面的百姓搬往親戚家擠擠。

百姓們雖怨聲載道,可好歹徐音希每日給了他們幾文錢的租金,又再三承諾流民們住不了幾日就會搬走,絕對不會趁機霸佔他們的房屋,他們得了保證,也就不情不願的搬走了。

好不容易安頓下了這五千流民,徐音希又秉承著“絕對不能讓流民閒下來,一閒下來就肯定會生事”的原則,一直不斷給流民們找事情做。

比如按照徐青鶯的指令,讓所有流民們必須沐浴洗頭。

他們跟流水線似得,一組人專門負責找柴火,一組人燒水,一組人排隊拿號,一組人洗衣烘乾。

別說,這麼熱火朝天的折騰了一個下午,到了傍晚時候,流民們一個個不再蓬頭垢面,洗得白白淨淨,也再聞不到臭味,哪裡看得出逃亡許久的樣子?

流民們最開始並不配合,總覺得浪費柴火又浪費水。

徐音希便搬出徐振英的名號,說是城主要求,不洗的人容易傳染瘟疫,為了更多人的安全考慮,不肯洗頭沐浴的人會被趕出城去。

剛享受了不到半日有片瓦遮身的日子,流民們再也不想回到以前那種四處逃亡的日子,徐音希這一棒子下去,所有人都爭著搶著把自己洗乾淨。

別說,人洗乾淨了,好像連精神也好了許多,人也自信了幾分,再看見城內的百姓也不覺得自己縮手縮腳了。

都是娘生父母養的,有啥了不起的。

苗氏又派人開了糧倉,讓小組長來登記領取分發,家家戶戶拿了糧開心得直咧嘴,這不,城內炊煙裊裊,一時熱鬧非凡。

吃了晚飯,來了好幾波人,身強力壯的被選去守城防,會養豬養雞的被趙氏給挑走了,能寫會算的被徐慧鳴登記造冊,其他人有什麼本事、家裡幾口人、什麼情況都被記得一清二楚。

晚間時間也是嚴厲禁止走動竄門的,女人們小聲說著話,哄著孩子入睡,時不時的聽見外面有人喊,然後被小隊長拉去。

這不,大隊長趙氏就挑選了十幾個得力的婦女,說是去面見城主去了。

縣衙大堂燈火未歇,徐青鶯一直忙碌到了晚上,現下才有功夫吃上一口熱飯。

徐音希和鳳兒也只能連忙趁著這個間隙扒拉一口飯。

徐音希忙了一整天,此刻連話說都說不出來了,要不是連氏把飯送來了,她怕是忙得連晚飯都要忘記。

忙雖忙,人反而更有精神,徐音希眼睛亮晶晶的,這回也顧不上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一邊扒拉著熱飯,一邊跟鳳兒兩個碰了個頭互相彙報一下工作,趙氏又帶著那十幾個婦人來了,徐音希便丟下碗筷迎了出去。

徐青鶯有要求,做她的秘書是必須隨叫隨到,她人在哪裡,秘書就得在哪裡。

而且秘書這事兒很考驗體力和腦力,徐青鶯安排的每項工作都得牢牢記得,然後再傳給相應的負責人。

又有無數人等著想要見徐青鶯,她也得安排好,不能耽誤重要的事情。

這樣一天,徐音希只覺得自己腦子都要爆炸了,四肢發軟發酸,走不動道。

可那十幾個人婦人帶著一臉侷促的笑意走進來的時候,徐音希面上還是浮起標誌性的柔和笑意,連聲道:“大家都坐,城主還在後院用餐,馬上就來。”

這些婦人們梳洗過後都換了樣子,徐音希差點都認不出,此刻燈火下面細細看了幾眼,才發現都是一些熟面孔。

有膽大的婦人立刻就接話:“城主忙到現在才吃飯呀,真是好生辛苦。咱們要不就在外面等等。”

婦人們還從來沒有來過縣衙,以前看見縣衙那都是躲著走,如今卻被人堂而皇之的請進來,這叫她們心裡打鼓,不敢往裡面走。

鳳兒也匆匆扒了兩口飯,很熱情的拉著他們往裡面走,又按著他們坐,親熱道:“各位嬸兒,怕啥,這雖然以前是縣衙,但現在是咱們城主辦公的地方啦。城主你們也見過的,咋滴你們還怕他不成?”

“哎喲,不成,不成,我們站著等就是了。”

“對對對,鳳兒姑娘,你趕緊吃你的,俺們沒事,就站著等。”

“你讓俺們坐著,俺難受,屁股裡像是有針。好姑娘,俺們就站著,你別管我們……”

“都別多禮了,各位嬸子都坐著說話吧。”婦人們只聽見背後一陣騷動,一扭頭才發現是徐振英帶著人進來了,他很是年輕,一進屋就笑盈盈的,說話慢條斯理,讓人頓生好感,“晚上要說的事情還很多,我這裡沒什麼禮節,大家就當是村頭拉家常,隨意便好。”

一側的趙氏也連忙帶頭坐下:“城主都發話了,大家就別拘著了,坐吧。”

婦人們這才老老實實的坐下。

本就不大的縣衙登時被擠得滿滿當當。

徐振英坐在主位,面前一個長几當辦公桌,身後立著徐音希、鳳兒、還有一個孫清臣。

“各位嬸子,我就直接開門見山的說了。聽我四嬸說,你們都是養豬養雞的能手,以前在老家沒少幹過養殖的活兒吧。”

婦人們還以為前面要客套一般,顯得有些拘謹,可徐振英張口就是養豬養雞,這下一下子讓婦人們沒了緊張,順勢開啟了話匣子。

“這鄉下婦女哪個沒養過豬養過雞,我不是吹牛,我養的雞就是比別家的大,下蛋也是勤得很。”

“是是是,養雞就得勤快,得勤打掃,多收拾,否則那味兒別提了。”

正說話呢,徐慧鳴帶著幾個人進來了。

這幾個人身體更是瘦弱,不過精神頭倒還好,看著斯斯文文的,像是讀書人。

那幾人像是迷路的羔羊一樣,整個人還是懵的,就被徐慧鳴拉來開會了。

此刻他們站在堂中,有些不知所措,連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

鳳兒連忙道:“諸位隨意找個位置坐吧,別站在中央了。”

徐慧鳴連忙示意幾人入座,那幾人一副完全不知道要幹啥的表情,見著有空位就坐下了。

有膽大的已經注意到了,卻還是疑惑,不是說開會嗎,怎麼有一群農婦在此?

還以為城主要單獨召見他們這群讀書人呢。

幾個讀書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

“大家也知道,咱們剛進城,需要安排的事情還很多,既然人都到齊了,我也就長話短說。”徐振英敲了敲桌子,徐音希立刻掏出了冊子開始寫字,那幾個讀書人見此,面面相覷,咋滴就寫起來了,之前也沒人通知要帶筆墨啊。

這…有沒有人告訴他們…到底要幹啥。

“明天我派人把城裡的雞全部收集起來,集中在一處地方,搞集中式養殖。屆時我會尋一個匠人過來,搭建一個標準化的雞舍。分上下兩層,每一層分成小格子,空間剛好夠一隻雞。大家來看,雞舍大概像這樣……”

徐振英攤開一張紙,拿炭筆畫著雞舍的大概模樣。

婦女們起初還不好意思湊進來,可見徐振英似乎並不介意,便也探著腦袋看。

“這個就像是把籠子全部放在一起嘛,但是這地方這麼小,雞咋活動唉?就讓他這麼蜷著,幾天就能長肉。”

“就是不讓雞活動,不活動才能長得快。雞籠面前用竹子開一道槽,放穀子、麥子、酒糟、大豆等。孵出來的蛋也先別吃…”徐振英召喚了那幾個讀書人,“你們幫忙記一下,到時候這幫嬸子們負責養殖,你們得負責養雞專案。我得給你們下指標,你們必須儘快讓全城的小孩們吃上雞蛋!”

那幾個讀書人如喪考妣,萬萬沒料到徐振英召他們來竟然是養雞!

簡直有辱斯文!

他們可是讀書人,怎可讓他們整日與雞為伍,徐振英為何要這般折辱他們?虧得他們以前還以為徐振英也是個讀書人,不曾料到這徐振英跟草寇有什麼區別!

有人立刻憤然離席,卻被同伴抓住。

“你們記一下,頭批孵出來的雞蛋,需要一定的條件才能孵化成雞仔。你們讀書認字,要分幾組做實驗,看看哪個條件才能讓雞仔更快孵化。到時候雞蛋統一放在一個地方,也讓工匠來做成一排一排的,屋內保持比外面更高的溫度,柴火不斷,溫度要前面高,後面低,至於高低多少需要你們自己琢磨。房間內要保持一定的溼度,也就是定期灑水,別讓房間內太過乾燥。還得通風,為了避免胚胎與蛋膜粘連,還得適當的翻蛋。”

婦女們聽得頻頻點頭,萬沒料到這雞蛋孵出小雞這過程裡面還有這麼多的學問,一時又驚又奇。

唯有一讀書人站起來,大聲質問:“難道城主讓我等來就是為了養雞?”

徐振英抬起眼皮,終於看了一眼他們,她微微一笑,“那不然呢,你們覺得你們自己能做什麼?”

那年輕人漲紅了臉,“教人讀書、寫字、算賬、抄寫,又或是城防守備,總有我等用武之地。城主怎可如此折辱我們,讓我等與這些牲畜為伴,婦人為伍?”

喲,來了一個刺頭。

鳳兒立刻反唇相譏:“你還看不起婦人,你有本事別從你娘肚子裡鑽出來啊。會讀書寫字了不起啊,咱們隊伍裡能寫會算的多了去了,現在大家連飯都吃不飽,你再能寫會算又怎麼樣,能變出糧食來不成?”

“你!”那青年氣紅了臉,“粗鄙!”

徐振英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眾人安靜,隨後才對那幾個讀書人道:“你們應該也看見了,嵐縣糧倉內糧食並不多,我們必須想辦法先讓所有人吃飽飯,否則我們的人熬不過這個冬天。養雞是比不上吟詩作對風雅,但卻是我們目前迫切需要乾的一件事。把全城的雞養在一處,可以最大化的利用資源,節約柴火,讓雞快速出欄,更快的孵出小雞,讓全城的百姓不再捱餓。我需要你們放下身段,和這些經驗老道的嬸子們一起精誠合作,一個有經驗,一個會記錄,研究怎麼能讓雞蛋孵出小雞,做成這件事,無異於解決我們的糧食危機,這不是功德一件的事情嗎,為何你們要如此抗拒?是覺得不夠體面,還是覺得折辱了你們讀書人的身份?”

那青年人被這番話說得面紅耳赤,卻又找不到由頭反駁,他是覺得不夠尊嚴體面,可徐振英說得也對,他們目前糧食短缺,若真能解決糧食危機,他們肯定前途無限。

那書生好半天才說道:“城主,所謂雞生蛋蛋生雞本就是悖論,這就是個機率問題,絕非人力可以預測或改變,咱們做這些事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所以要你們摸索嘛!”徐振英假裝看不見這些個青年臉上的抗拒,繼續循循善誘,“每次總有幾個雞蛋能孵成雞仔,那肯定是要滿足某些條件,而這些條件就得靠你們的智慧找出來。你們不是會寫字嘛,把每批雞蛋的孵化條件都記錄下來,比對尋找一下最佳孵化條件,若這件事做成,你們可就是五千流民的大功臣啊!年輕人嘛,就得多歷練,喊苦喊累可不行,你們讀書的苦都吃得,莫非這養雞的苦你們吃不得?”

那幾個青年人自然不想被扣上“不能吃苦”的大帽子,只能含著眼淚,不情不願的答應了。

“城主,我等願意一試。”

徐振英又對那幫嬸子道:“嬸子也多上上心,咱們這個集中養殖一定要搞起來,只有先搞起來了,才能增加雞的產量,務必要讓這些雞多多下蛋,到時候下的蛋都給城裡的孩子們吃,給他們補補身子。”

婦人們一下幹勁十足!

而讀書人那邊則愁雲慘淡。

徐慧鳴臨走還不忘安慰他們,“諸位別擔心,我這有個名錄,上面記著所有讀書人的名字。你放心,城主已經把他們安排得妥妥當當,活兒不比你們輕鬆。”

這有人一起受累,這幫人頓覺心情爽快許多,甚至有人打聽:“敢問徐公子,都還有哪些活兒?”

徐慧鳴認真回憶了一下進城前和徐振英做的嵐縣發展規劃,望著對方期待閃亮的眼神,才慢悠悠道:“養豬!養兔!種菜!挑糞!”

那幾個青年想到其他人的遭遇,面色稍緩。

人生是否幸福,不在於自己奮鬥,而在於同行襯托啊!

“這樣看下來,養雞還算是不錯的了,至少不用風吹日曬。”

“公臺兄說得對啊,總比養豬強。聽說那豬一身羶味,聞著便讓人作嘔。”

“極是。城主既然給咱們下了命令,那咱們可務必得先研究出來這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萬不能被其他組給比下去了。否則咱們的顏面往哪裡擱?”

吃完飯後,徐振英方才召回方詢,詢問起今日關於富戶的訊息。

方詢便如實答道:“百姓們起初並不信任我們,不肯據實相告。但是那幾家人在嵐縣這麼多年,得罪的人不少,趁機想要借咱們手鏟除異己的也不少,因此下午些時候就已經有人陸陸續續給咱們通風報信。目前我們的證據還在進一步收集之中。”

“很好,務必要做到罪證清楚。咱們進城時既然說了不殺一人,現在卻又要大開殺戒,因此便更需要一個站得住的理由。方詢,讓人在城門處搭一個高臺,再讓人去把縣衙後院的狗頭鍘搬出來,通知城內所有百姓,明日嵐縣城內有熱鬧看。”

方詢立刻知曉徐振英的用意,便道:“城中那幾位富戶還是不肯交糧?”

徐振英冷笑:“垂死掙扎罷了。到時候全家人頭落地,還得送我糧草,這是何必。既然有人不識時務,也怪不得我心狠手辣,革命的道路總是需要流血的,明日便從他們幾家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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