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屠夫得了徐振英的保證,他本來也好奇得很,此刻更是幹勁十足,立刻接過徐振英手裡的豬仔。

那豬仔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命運,不斷掙扎著發出嚎叫,叫在場人有些動容。

慘是真的慘。

香,也是真的香。

尤其是在場所有男性,都開始不忍直視這隻小豬。彷彿從這隻小豬身上感同身受到了那種絕望。

倒是姑娘們羞紅著臉往前湊,想要看得更清楚。

“你把它固定住,然後捏住兩側根部,往上推擠試試。”

馬屠夫不愧是常年殺豬賣豬的人,那真是對豬的結構掌握得一清二楚,只見他用兩根手指捏住豬睪的兩側,先是憑藉本能的把其固定住,隨後又壓住豬的右胯,手指迅速往上推動。

豬哼哧哼哧的直叫喚。

整個過程很快,大約只是眨眼之間,甚至馬屠夫覺得還有一絲順滑,他期盼又迷茫的望著徐振英,喃喃道:“城主,是這樣嗎?”

徐振英也答不出來,只覺得樣子像是對了,可具體效果怎麼樣她還真不能打包票,“看看有沒有出血,再觀察兩日情況再說。”

說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囑咐了一句:“這兩日不要清洗地面,別讓豬仔的傷口沾到水,如果過兩日他還是活蹦亂跳,你就繼續閹割其他豬。”

馬屠戶擦了擦腦門的汗,似乎很不確定這麼快就結束了。

手上一鬆,小豬仔立刻嚎叫著一瘸一拐的飛快跑開。

看著倒是很精神。

明小雙也擦了擦額前的汗,又見徐振英一臉鎮定,自覺自身修煉不夠,於是他定了定神道:“城主,這就結束了?”

“應該差不多吧。畢竟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先試試效果再說。”

而方詢看著歡騰的豬兒,又看了看簿子上記錄的劁豬要點,不由陷入沉思。

而其他人卻已經擁了上來,有膽子大的甚至去抓方才那隻豬,似乎想多觀察一番。

等走出豬舍大門,明小雙才頗為豔羨的看著徐音希,對徐振英說道:“城主,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用上鉛筆啊?您可不能厚此簿彼啊!”

徐振英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那隻給明小雙扔了過去,笑道:“我的先給你用著。這一批是試驗品,筆芯有點軟。現在匠人不夠,等珍娘那邊多招點人,我再改進技術,批次生產,到時會你們人手一支!”

明小雙立刻受寵若驚的接過那隻鉛筆,那鉛筆還有徐振英的餘溫,看著眾人豔羨的目光,明小雙只覺得腰都挺直了。

這哪是鉛筆,分明是城主的寵愛啊!

交代了豬舍這邊的事情,時間也差不多到了晚上。

今日徐振英邀請了城內的幾個大夫吃飯。

徐振英這邊只帶了徐音希和江永康兩人。

晚風徐徐,嵐縣的百姓們各自在門前掛起了長燈,徐音希見一片朦朧燈光之中,徐振英的側臉籠在一團暗淡的光影之中,她總是習慣性的皺著眉,視線卻盯著腳下的路,似乎正在出神。

跟著徐振英久了,徐音希也更加了解這個六妹。

“六妹”這個稱呼,似乎變得很遙遠,已經成了上輩子的記憶。

除卻私底下和家宴上,她更多的是叫徐振英“城主”。

而徐振英確實也擔得起城主這兩個字。

自從他們進入嵐縣後,徐家人看起來表面風光,但其實並不然。

他們習慣了聽從徐振英的指揮,徐振英說攻城,他們便攻城,徐振英說據守嵐縣,他們就據守嵐縣。

卻從來沒有人想過為什麼。

為什麼徐振英要據守在這裡?

為什麼徐振英非要扛起這一萬五千人的生計大事?

為什麼徐振英看起來那般疲累和焦慮?

徐音希越來越瞭解徐振英,這個六妹妹向來是一個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且心思深沉,擅長謀略。

她有預感,徐振英的沉默背後,肯定蘊藏著驚天的風浪。

可是,從徐振英舍掉一切幫她解決黃牙子的事情以後,她就早已下定決心,這輩子徐振英就算是下地獄,她也要毫不猶豫的跟去。

如果說女子未嫁從父,出嫁從夫,那麼她已經說服自己,黃牙子下落不明,父親在把她許給黃牙子的時候就不再是她的父親,那麼她這輩子只能屬於徐振英。

包括這一條性命。

她很難得的享受和徐振英單獨在一起的時光。

沒有眾人跟著,沒有繁忙的政事,只有她們兩姐妹,就這麼沿著河水邊安靜的走著,看著城裡的萬家燈火。

即使不知明日去哪裡,即使不知未來會如何。

可此時此刻,徐音希的心卻是安寧的。

“六妹妹。”徐音希輕輕的叫著,無法忽視徐振英緊皺的眉頭,“你在想什麼。”

徐振英偏頭,微微一笑,眼底似有流光溢彩。

她可真是一個矛盾體。

明明很疲憊,卻又很精神。

“我在想…很多事。比如現在嵐縣這份安寧,我們能維持多久;比如大哥和鳳兒他們已經走了十幾天了,可安全抵達;比如開了春得分田分地建設城池——”

徐音希笑,“你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徐振英也莞爾,“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我這輩子都沒有想過我有朝一日能變得這樣勤奮。我自幼以來的想法都是小富即安,既不追求功名利祿,也不追求榮華富貴。可是現在總覺得身後有一大堆攤子,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農業、養殖、訓練士兵、春耕播種、教育、醫療,很多事情都是宜早不宜遲。若想幾年內讓嵐縣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許多事都必須現在就開始佈局。”

徐音希一直都很好奇,“六妹妹,你想要打造一個什麼樣的嵐縣呢?”

徐振英看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目光中有一絲嚮往,“我想要一個公平的世界。”

“公平?”

“公平就沒有嫡庶尊卑,沒有三六九等,沒有王侯將相或是青樓妓子。無論你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裡,擁有什麼樣的父母,你都能憑藉自己的努力和天賦獲得你想要的生活。”

徐音希細品之下才發覺這簡單的“平等”二字意味著怎樣的驚濤駭浪。

她已經不是那個養在深閨不食人間煙火的姑娘了。

這段時間,她不斷的觀察、分析、思考、學習、進步,不斷的發現這個世界殘忍的真相。

徐振英嘴裡的平等,那是要廢除奴隸制、廢除幾千年傳承的嫡庶繼承製度、廢除男女之間的不平等,那種嘴上說得輕飄飄的改變,現實中卻需要幾十年、幾百年、甚至是幾千年的時間去推進。

“公平啊……說實話,以前在汴京城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現在想來,目前這種制度之下,我既遭受了不公,卻也享受過社會權益。”

徐振英挑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作為五品官員的子女,即使我對社會毫無貢獻,即使我不曾下地耕種,即使我不曾付出過任何勞動,我卻能輕而易舉的享受到這個社會的資源傾斜。這對於其他人來說,尤其是底層的勞動人民來說,是極度不公平的現象。然而就因為我有一個當朝為官的父親,眾人又覺得理所當然。這理所當然的背後,卻凝聚了底層老百姓的血淚。”

跟在徐振英身邊久了,徐音希的說話風格也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那些個曾經聽起來拗口的詞,徐音希如今說起來卻是如此自然流暢。

“然而作為千千萬萬女子中的一員,我卻又成為了受害者。當時黃牙子先是推我入水,緊接著又救了我,父親明明也看不上黃牙子,他也知道選擇夫婿對女子來說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關乎我的後半輩子,可是他卻為了面子,將我許諾給黃牙子。”

這還是過了這麼久,徐振英第一次聽徐音希提起當時黃牙子的事情。

“說實話,我當時萬念俱灰,心有恨意。我恨父親,恨黃牙子,恨這個世界。我不理解,我徐音希這輩子從未做過一件壞事,為何卻會落到如此下場。都說這天下沒有不愛子女的父母,可我也看明白了,父親他是愛我,他的愛卻只能在我聽話、完美無瑕、且有一定價值的時候。不僅是我,還有招娣,她…”

提到招娣,徐音希微微紅了眼眶,“她是一個多麼單純的姑娘,她善良、勇敢、勤勞、純粹,可是那又如何,最終還不是葬身河底。就如六妹所言,我經常問自己憑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世上好人沒好報,憑什麼每次被迫犧牲的都是女人?就因為女人弱小?就因為女人沒有辦法自立?所以我們天生就要受人欺負,就得忍氣吞聲,就得委曲求全?我不服,不僅替我自己不服,也為李招娣不服,更為天下這千千萬萬的女子不服!”

江永康跟在身後不近不遠的距離,靜靜地聽著。若是從前,他多少覺得不服,勢必要為男子反駁一番。

可如今徐音希娓娓道來,她語調溫柔,卻有讓人無法忽視的悲傷和憤怒。

江永康認真想著,身為男子,他以前從沒有想過女子境況。

在他看來,爹孃感情很好,娘雖然整日困於後宅,卻鮮少有愁眉苦臉的時候。

但是現在想來,母親自幼喜愛舞刀弄劍,年輕時也是英姿颯爽,甚至與爹以武會友不打不相識。可嫁給爹以後,只能放下刀槍棍棒,轉而一心相夫教子。

幼時,他曾看見母親坐在燈下,愛憐的擦拭著自己年輕時候用過的寶劍,那眼底卻是他看不懂的沉默。

徐音希說得對,為什麼從來就是女子犧牲?

就像他爹,明明一開始喜歡的就是那個明媚靈動的娘,卻最終又只能將她困於後院一隅,讓她慢慢凋零,變成世俗人眼裡的好妻子好母親。

她明明武藝見識都不輸父親,明明年輕時最想做的是一代女遊俠,她明明也想跟著父親一起四處走鏢,去看更高的山,更美的河,更遠的雲,可是卻只能懷揣幼時少女的夢想到老死那一天。

母親心裡…一定也有很多遺憾吧。

她可也曾覺得這世道不公?

江永康默默的聽著,腦子裡卻是思緒複雜。

徐振英卻捏了捏徐音希的手,像無數次安撫她的一樣,她臉上甚至還帶著笑,“是啊,所以我們要親手改造這個世界。路還長著呢,我們至少有幾十年的時間,一點一點來,急不得。”

兩個人相視一笑,皆是心照不宣。

徐音希卻突然靠近了一些,她有些欲言又止,最後卻還是選擇開口,“六妹妹…有一個問題,壓在我心裡很久了,我一直都想問你,卻又不敢。”

“你問。我儘量據實相告,不能實話告訴你的,我會選擇沉默。”

徐音希覺得徐振英是一個很坦率的人。

坦率到了一種可愛的程度。

即使她現在已是一城的掌權者,即使她對待其他人都是步步為謀,可她依然是那個值得信任和性命相托的徐振英。

徐振英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手在暗處握成拳頭,“我想問…你是不是…把黃牙子…殺了?”

徐振英一愣,卻沒料到徐音希會問這個。

她抿了抿唇,看著徐振英那雙黑白清澈的眸子,以及那眼底無法忽視的期待,她低聲說道:“是的,早死得透透的,墳頭草估計都快兩米了。”

聽到這個回答,徐音希提著的那口氣猛地鬆懈了。

她的眼眶一下就溼潤了。

徐振英拍了拍徐音希的肩膀,不知是安慰還是在承諾,“你日後不用擔心他再出現,強娶你或是詆譭你,也再不必為了這魑魅魍魎而擔驚受怕。以後你要走的路,都是光明大道。”

徐音希卻紅著眼眶搖搖頭,她的眼神篤定,眉宇間再無從前那柔順軟弱的影子,反而有一抹平靜卻又讓人無法忽視的殺意,“如今的我,再也不怕。他若敢出現,這回殺他的人,一定會是我!”

“六妹,我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把自己陷入搖尾乞討別人的境地,抑或是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上。都說命不由人,我徐音希卻偏不信命,我就要看看,是天非要壓我徐音希一頭,還是我能跟這天鬥上一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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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此刻,嵐縣最大的酒樓花滿樓的二樓最大的雅間裡,擺放著兩張梨花木大圓桌。

屋內烏泱泱的十幾個人卻無人落座。

眾人都是一臉苦色的站著,有人還時不時的望望窗外的車水馬龍,有人則是連連搖頭嘆氣。

城內老字號回春閣的賀大夫如今已有六十,一頭的銀髮,卻是雙目炯炯,不甚見老態,是這屋內十幾人中當之無愧的主心骨。

“賀老爺子啊,這大王突然把你我叫過來所為何事,您老訊息靈通,若是聽到什麼風聲可務必說一聲,好讓咱們有所準備啊!”

另一年輕大夫也是愁眉苦臉,“完了,他最開始殺了陳家,然後霸佔陳家家產,現在不會是看上咱們的藥堂了吧?”

“所謂宴無好宴,我看這位大王要麼是要殺人劫財,要麼就是有所圖!”

此話立刻引起了眾人的好奇心,“圖什麼呢?”

“說不準是他生了什麼病,把咱們這些大夫全都召集起來治病唄。”

眾人倒是頻頻點頭,“常大夫說得有理。如果不是有求於我們,又何必擺上這麼兩桌宴席?”

賀老爺子站在最中間,安撫眾人,“大家也先別慌。小老兒也不妨跟諸位實話實說,我也是昨兒個才接到的請柬,不過老頭我仗著年紀大就多問了那送信人兩句,說是城主有事要與我們商議,至於是好事還是壞事,那就等大王來了再說。等會咱們得打起精神應付,千萬別像現在這樣慌慌張張,那位大王並非嗜殺之輩,只要咱們規規矩矩的,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

坐在最角落的是一個年輕婦人,她身著深青色衣裳,頭髮利落的盤起來,整個人偏瘦,一身冷意,卻有一雙讓人無法忽視的眼睛。

她安靜的坐在那裡,將所有人隔絕在外。

“這一屋子男兒,有什麼可怕的!”那婦人一開口就帶著訓斥之意,她聲音清冷,“再說自從這位新大王入城,先是開倉救濟百姓,又是給流民分田,還組建城防保衛城中百姓。由此觀之,此人絕非普通流寇之輩,更非濫殺之人。他又以禮相邀,給我們做足了臉面,我們又何必庸人自擾戰戰兢兢?”

賀老大夫眼睛一眯,而身邊人似乎這才看到她,當下蹙眉,“大王怎麼把她也請來了?”

“哼,這是什麼場合,哪容得下你一個女子撒野。你莫仗著跟你夫君學了幾天醫術就不知天高地厚,我告訴你,只要我們這幫人還在嵐縣,就斷斷容不下你一個女人當大夫!”

“一個女人,還是個寡婦,唐大夫死了這才多久你就拋頭露面!如今唐大夫屍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的賣弄你那幾分醫術,更何況指不定就是你開的那藥害死了唐大夫!”

邱菊娘站起身來,怒目道:“一派胡言!我這官司是孫縣令判的!當時請的可是曄縣的大夫們論症,先夫的案子已經蓋棺定論,你們若是覺得我邱菊娘下毒謀害自己的丈夫,不妨拿出證據,我們去孫縣令那裡說道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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