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一直捱餓,徐振英倒是沒怎麼關注這個錢小姐,只當她是跟著隊伍後面在走,加上她算半個大房的人,因此她也沒有過多關注過她。

如今一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找到了朋友,錢家小姐看起來似乎比那日初見看起來有精神得多。

徐振英本想抬腳走,卻無意間聽見兩人聊天。

她聽見曹夫人對錢家小姐說道:“你還是想岔了,反正你早晚都是徐家的人,又何必計較這些身外之物,索性把錢財全交給你未來婆母,還落個賢惠的美名。你未婚夫那邊,你也得時常去端茶送水,人得勤快,眼裡得有活兒,只要你把他服侍好了,把你婆母服侍好了,還怕他們不迎你進門?”

錢家小姐羞著臉道:“可我到底未過門,這般上趕著,我怕別人說我……”

“這過門不是早晚的事兒嗎?”曹夫人拉著錢家小姐的手,親熱道,“你看我,我家就是最低賤的商戶,我那是天大的造化才嫁給了我相公。以前我相公未中秀才前,冬日裡我給他洗衣,夏日我給他打扇,嫁妝全填給他讀書考試,又幫著張羅娶妾生子。人家起初都笑話我說我是個不下蛋的母雞,可如今我兒子在手,又對姨娘百般照顧,合族上下誰不誇我一句賢良淑德?所以啊,這女人得捨得付出,務必要討好婆母和夫君,這人心都是肉長的,時間久了,他們自然就會接納你。”

“可…曹姐姐,你前兩日不是還說李秀才動手打你嗎?”

曹夫人有點不樂意了,下意識的摸了摸青腫未退的臉,“那兩口子過日子,咋沒有磕磕碰碰的時候。那鄉下女人,哪個敢拍著胸脯說自家男人沒動過自己一個手指頭?我家相公對我挺好的,他就算打我,那肯定也是我做錯了事情——”

錢家小姐身邊沒個朋友,夫妻道理更沒有人教過,乍然聽見曹氏這番話立刻引為知己,親親熱熱的拉著曹夫人的手道:“多謝曹姐姐教我——”

“妹子,你也是個命苦的,爹孃去得早,又從小寄人籬下,這些道理沒有人教過你。你若不嫌棄,就把我當你半個姐姐,以後有啥事儘管來問我——”

徐振英聽了幾耳朵,不覺頭皮發麻。

也不知這錢家小姐整日跟曹夫人混在一起,到底是好是壞。

不過也輪不到她管便是。

送完了衣衫,徐振英又去驛站二樓,尋了方如玉的房間,卻被方家二小姐方凝墨攔下,“徐家姐姐,我姐姐睡著了,此刻不方便見客。”

徐振英見屋內還亮著燈,便知方如玉估計還在生氣,不願見她。

“妹妹,昨日事出有因,我並非故意要與你家姐姐爭吵。以後得了機會再跟你們詳說請罪。咱們這流放隊伍裡,就只有十幾個年紀相仿的姑娘,我還是很希望咱們一路扶持。這小玩意你拿著解悶,就當是我的賠禮。”

徐振英將東西遞了過去,方凝墨一看,竟是用草編織的蛐蛐兒,活靈活現,神氣十足。

到底是小姑娘,好哄,三言兩語方凝墨就緩了臉色,“我知道了,我會勸勸姐姐的。”

方凝墨便拿著那兩隻蛐蛐兒進了屋,卻見方如玉趴在豆油燈下寫信。

方如玉見方凝墨手上提著的東西,眉心輕蹙,“是徐青鶯送來的吧,她昨日衝我發那麼大的火,今日就想拿這不值錢的物件打發我?快快扔掉——”

方凝墨便將蛐蛐兒放在角落裡,笑著說道:“雖然是不值錢,但還是挺有趣,瞧著活靈活現的。阿姐莫要生氣,徐家六姑娘說她是事出有因,昨日並非故意要和姐姐爭吵。”

“什麼有因?事出有因就可以大發雷霆,摔杯破盞的?虧我一番好心,她竟罵我好為人師……”方如玉說起來便覺得生氣,索性推了筆,方凝墨便不與她爭辯,只湊過去看,“你又跟二爺寫信了?”

方如玉抬手遮住了信紙,抬眸看著自己的妹妹,“怎麼,你也跟祖母一樣,覺得我在痴心妄想?”

方凝墨微微嘆口氣,斟酌了半晌,“姐姐,我也不知。二爺與咱們家的姐妹有著一起長大的情分,記得幼時他還駝我去摘槐花吃…想著憑兩家的情分,就算咱們家今非昔比,他應該也不會做落井下石的事情。可是阿姐……”

方凝墨欲言又止,幼小的她還不知道怎麼說話才能讓姐姐不傷心。

方如玉斂了神色,拉住她的手,“你我姐妹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若你都不對我說真話,這世界上還能有對我真心相待?”

方凝墨垂下頭去,遂又抬頭,“既然如此,我就實話實說了。我並非信不過二爺,我當然也希望姐姐能達成所願,這樣對姐姐和整個方家都好。可是……咱們以前看的話本或戲本子,不都是負心男人居多,不曾見有姑娘家痴等多年修成正果的。情濃意濃時,自然山盟海誓,可一旦發生變故,昔日誓言可拋,甚至枕邊人性命都能拋…由此可見,這世上負心人多,痴情人少…我只希望姐姐凡事不要想得太過美好,若不能達成所願,受傷的會是自己…”

方凝墨儘量說得委婉,生怕以方如玉敏感多思的性子,勸說的目的沒達到,反而讓她越發鑽入牛角尖。

誰知方如玉聞言竟“噗嗤”一聲笑了,親暱的颳了一下方凝墨的鼻頭,“你這小丫頭,想事情怎麼如此悲觀。小小年紀,說話做事快跟道觀裡的老姑子差不多。”

方凝墨被姐姐打趣,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

“我相信二爺不是這樣的人。”方如玉難得對妹妹敞開心扉,想起往昔,她不由得笑了,“你也知因二爺生母身份的原因,自幼不受先帝爺寵愛。記得幼時讀書時,天寒地凍,他的手指凍得起了膿,卻能依然堅持每日五更天起。我曾問他,他已貴為皇子,無需考取功名,為何要如此難為自己。他卻說他想證明給先帝爺看,就算他是宮女生的,也不比其他幾個兄弟差在哪兒,由此可見他是個性情堅韌不輕言放棄的人。”

這樣的人,反而比紈絝子弟更可怕。

方凝墨心裡完全是不同的想法。

方如玉微微紅了臉說道:“他在去瓊州前,我曾提出過早日完婚,一起上路。他卻跟我說瓊州乃苦寒之地,不捨我遠離汴京背井離鄉,叫我不要等他,說…說…如果事情有變,興許祖父會給我另擇一門更好的親事。”

方凝墨大驚,拉著方如玉的手,“阿姐,你糊塗啊,你作為女子怎可親口提出成親這樣的事?”

“你放心,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曉。”方如玉也知事情重大,壓低聲音道,“二爺更不會出去亂說。”

方凝墨嘆口氣。

“他如此替我著想,我又豈能先行叛他而去?”方如玉臉上浮起一團少女紅暈,“他不讓我等,我偏要等,我要讓他知曉,我方如玉嫁人從來不看家世門第。他是皇親國戚,我嫁;他是鄉野村夫,我亦嫁得!”

方凝墨竟一時沉默。

她心頭默默地想,若二爺真是鄉野村夫,只怕你二人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又談什麼情愛?

再者說了,這指不定是二爺以退為進的招數呢。

當時方家如日中天,二爺雖歸為皇子,卻也有掣肘的時候。籠住了大姐的心,豈不也籠絡住了方整個家?

她一面覺得阿姐的想法有些天真,可一面又反省自己是否太過功利。

莫不是阿姐才是對的,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徐振英剛走回去,就見自家營地上圍了好些人。空氣中傳來一陣香氣,又酸又辣,饞得肚子直叫喚。

酸辣粉的味道。

大伯母還真做出來了?

徐振英快步往回走,果然見大鍋裡沸水煮得厲害,一根根晶瑩剔透的粉翻滾,碗裡再放點香油、辣椒、醋,直辣得渾身發汗,那才叫爽快。

大伯母見徐振英過來,連忙招手道:“六丫頭,你剛才囫圇說了一遍做法,我也就記了個大概,你看看我做得可對?”

徐振英豎起大拇指,“大伯母做得很好,就是這個味道。”

“哎呀,沒那麼多調料,我就隨便做做的。”大伯母得了誇獎,開心的眯起眼睛,又招呼了起來,“去去去,再去薅點樟樹果來——”

四嬸也道:“這東西叫啥,怎的從沒有見過?六丫頭,你從何處得來的方子?”

苗氏卻已經開口:“她一個小姑娘知道什麼方子,這是我老家的東西,叫什麼酸辣粉。小時候帶她吃過幾回,沒想到她竟還記得怎麼做。”

徐振英看了苗氏一眼,苗氏對她做了一個放心的眼色。

她不由得發笑,很好,苗氏已經懂得幫她描補,省得以後她再拿出什麼所謂的方子來被人質疑。

四嬸卻已經沉思起來,方才黃翠娥做的時候,她也在一旁打下手,酸辣粉的做法看了個全程,這東西簡單方便,說不準以後到了黔州還能拿這方子支個攤什麼的。

當然,這是後話了。

圍觀的人自然早就知道徐家的東西被還回來了,大家暗自揣測徐家人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能讓解差們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

雖是好奇,到底誰也沒敢問。

只有幾個眼饞酸辣粉,嬉皮笑臉的問:“徐家大嫂,你這酸辣粉好香,能不能分給咱們都嚐嚐?放心,就一筷子,吃不了多少,嚐個味兒行不行……”

有人便跟著起鬨,“就是嘛…一筷子,我們也嚐個新鮮。”

“就是,前兩天你們揭不開鍋的時候,我可借給過你們一把野菜呢——”

苗氏有些猶豫,一人一筷,聽起來不多,可這麼多人呢。

更何況徐家的糧食本來也沒剩多少了。

大伯母可不管,當下沉著臉罵道:“還一筷子呢,你們這兒十幾個人,一人一筷子,我就煮了這麼一鍋,都給你們了,我家晚上還吃不吃了?”

圍觀人被這麼罵了一句,自然沒好臉色,“真小氣,不就幾根粉嘛——”

“可不,跟誰沒吃過一樣?我願意嘗一口,那還是給他們面子呢——”

“就是,聽說這家之前還是在朝廷做大官的呢,沒想到這麼小氣。”

大伯母氣得心梗,苗氏猶猶豫豫道:“要不,咱再弄點。”

大伯母不情不願道:“剩下的糧食咱路上還得吃呢。今晚上吃完了,明兒又餓肚子?”

苗氏賠笑道:“哪裡那麼誇張,行李裡不還剩了許多面粉嗎?”

徐振英便笑著對領頭那人道:“王叔,真不好意思,咱們今兒個只做了這麼些,自家人吃都勉強不夠呢,王叔總不至於為難我們幾個做飯的婦人家。聽說你們家今天吃的是雜糧窩窩頭,不如一碗粉換一個窩窩頭,這樣總不至於讓人說王叔想佔咱們家便宜——”

大伯母眼睛一亮,立刻接茬:“對對對,想吃的,拿你們家的東西來換,咱們也都互相嘗一嘗。說起來我也好就沒吃窩窩頭,想得慌咧——”

那叫王叔的支支吾吾了幾句,“窩窩頭有啥好吃的,我就是吃膩了才想換換口味呢……”

“王叔吃膩了,可我卻好久沒吃過了,想得很。”徐振英模仿著小孩的天真語氣,“既然您都吃膩了,那不如干脆送給我吃唄。”

果然用魔法打敗魔法。

那叫王叔的自討沒趣,灰溜溜的走了。

剩下的人也就不好意思繼續糾纏。

“什麼人哪,一把野菜也記那麼久。”大伯母呸了一口,又轉頭衝徐振英笑,“還是六丫頭聰明,幾句話就臊得那老東西抬不起頭來。我下次也得學著點——”

苗氏和趙氏微微笑了。

徐青鶯又道:“大伯母記得多煮一點,我端去給方家幾位太太嚐嚐鮮。”

“放心吧,忘不了,方老太太之前給過咱們好多吃的,要不是她,咱們這幾天都餓死了。記著她老人家的恩情哪……”

黃翠娥胸脯拍得啪啪響,偏等徐振英走了,又小心去問苗氏,“咱只還這一次人情就行了吧,總不能以後頓頓吃啥都給方家老太端去吧?”

苗氏呵呵笑了兩聲,“應該不至於,方家老太太不是那樣不知禮的人。”

黃翠娥這才放心了,又熱火朝天的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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