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陸杳看著夜藏前輩的形容,知曉她並非她語氣裡聽起來的那般冷清無情。

不然何故,雙眼覆白綾;又何故,滿頭青絲作白髮?

陸杳道:“我小的時候,是師父從火裡撿回來養大的,我從小就聽著師父與前輩的故事。即便這麼多年過去,師父走火入魔,心中卻未曾對前輩有過一絲怨憎。

“他只知道此生定要尋到前輩,聽聽前輩說,為何不見他,又為何要讓他苦尋這麼久。他到處尋覓,每年也都會去各宗各派找一遍,再去蓮花鎮等前輩。

“他說前輩一定會去,他只是恰好與前輩錯過了。”

夜藏死寂地坐在石臺上,低著頭,毫無聲息。

彷彿陸杳所說與她沒有一絲半毫的關係。

陸杳道:“如今我是明白了,不是前輩不肯現身,而是無法現身。”

陸杳看著夜藏的手腕,這些年她所受之苦,絲毫不比自己的師父少。

師父並非大奸大惡之人,只是他無門無派,逍遙恣意慣了,江湖不容他罷了。而眼前這位前輩,名門正派出身,江湖同樣不容她與一個被定義為魔頭的人在一起。

便用如此殘忍之法,將她困在這樓中這麼多年。

直到她在這裡枯萎,直到他們的事徹底成為過去。

陸杳又道:“師父仍在蓮花鎮等著前輩,多少年他都會一直等下去,直到前輩去赴約為止。

“既然找到前輩在這裡,我們就先想辦法離開這裡,等出去以後,前輩的手傷便是我不行,但我二師父定能處理。”

她試著靠上前去,輕輕拉了拉夜藏的手,放緩了聲音,帶著一絲懇求之意,再道:“夜藏前輩,請您跟我去見見我師父,可好?若是見不到前輩,他這一生都不會甘心的。”

夜藏終於動了動手指,低聲道:“他收了個徒兒,想必這些年有徒兒跟著,也不至於太寂寞。”

陸杳道:“誰說不寂寞,我縱使是他徒兒,卻不能讓他心裡感到慰藉,這世上唯有前輩才可以。

“江湖人,要麼言而無信,要麼重諾千金,您和我師父都是後者,故我師父才會一直等下去。”

夜藏道:“你說錯了,不是我無法現身,而是我不願現身。我若再見他,正邪不兩立,我也定會殺了他。”

頓了頓,又道,“你便告訴他,我已亡。”

陸杳看著夜藏,突然也滿腹不甘,道:“既然前輩如此冷絕,那為何又要流淚?”

夜空裡的厚雲漸漸被風吹走了,一縷清淡的月光透過上方的琉璃瓦打照進來,猶如落了一地的白霜。

夜藏似能感覺得到,她雖覆著白綾,可她終年如一日地待在這個地方,對於光線的感知尤為的敏感細膩。

她微微仰起頭,緩緩伸手,往那月光下。

月光照得她的手極其慘白,而那腕上的尖錐森冷漆黑。

她的臉也被月光照到了,可見那覆著雙眼的白綾,早已被眼淚打溼,淚痕順著白綾下方淌下來,混雜著血的顏色。

紅色眼淚順著下巴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她輕聲道:“又是一年中秋了。”

陸杳愣了愣。

她看不見,也沒人跟她說話,她如何知道今日就是中秋?

後陸杳抬頭四下看了看,光線明亮了些,這才發現牆上佈滿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豎痕,那應該是她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用來記錄時間天數的。

陸杳有些心驚,她心裡若不是念著,又怎會這層樓上滿牆都是這樣的印記。

陸杳喚道:“前輩,我帶您出去,去見我師父可好?”

夜藏收回了手,道:“你們不是要來尋東西麼,既是凌霄的徒兒,我便不攔你,你們去尋吧。”

陸杳想起來還有正事,要帶前輩出這藏寶樓,也得先拿到了靈犀角。

遂她斂了斂心緒,不再耽擱時間,先起身跟蘇槐一起往樓上去。

兩人走在樓梯間時,蘇槐忽然道:“你帶不走她。”

陸杳不是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夜藏是他師父,他沒有道理不同意帶她離開。

可夜藏被困樓中這麼多年,而且她眼下也還功力深厚,卻都沒能離開過。

這其中定然是還有別的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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