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海，格陵蘭海域，入夜。
天氣微涼，海面是璀璨星空的顏色。
據說這種顏色很少見，幾乎可以稱之為幽海中的流星雨。
不少人被這幅景色吸引，聚在海邊雙手合十，祈福許願。
漸漸的，海邊被圍了起來，人越來越多。
並不全是因為海水好看，還因為他們原本用來遛彎的廣場被佔了。
執法者們封鎖了現場，海盜在附近徘徊，或威嚴或不善的目光四處掃視。
他們罕見地放下了成見，放下了一見面就爭吵的傳統，同時將矛頭指向今天必定會出現的敵人。
鐵鴉哈拉爾。
他殺了不該殺的人，礙了太多人的事。
這條反咬主人的瘋狗終於引起了眾怒，今天是他的死期。
至於為什麼如此篤定哈拉爾會來…那跟他們沒關係。
廣場正中央，幾百名身穿白袍的教徒雙手合十，面色平靜地跪在原地。
蛇身鷹翼的海克娜在天空中徘徊，長著妖異面孔的女海妖們放聲尖嘯，蠱惑人心的歌聲帶起迴音。
身上帶著羽毛的女人站在鐘樓頂端，深藍色的豎瞳微微顫動。
心理暗示佈置完畢，信徒會毫不猶豫地為神赴死。
身材高大的男人披著風衣，沉默著坐在高處的臺階上，摩挲著手上的二十面骰。
左腿輕輕晃盪著，木質假肢敲打著石板，發出篤篤聲。
獻祭結束後，這些信徒會化作鼓起船帆的狂風，北極之光號即將出航。
哪怕僅僅因為這個，威爾康也不想看到今天的事出岔子。
海瑟薇深吸一口氣，看向遠處那些身穿藍袍的大鬍子。
那是幽海教會的護法隊。
哪怕對她來說，這種規模的圍剿也實在太過少見。
看來王錦沒少花心思…他甚至找來了冷冽者的人。
海瑟薇眯起眼睛，看著幾百名信徒正前方，那身穿長袍，頭戴華冠的男人。
蓮臉上沒了平日裡的輕鬆笑容，反而變得莊嚴肅穆。
長髮披散下來，纖細的半透明身體站的筆直。
他一直低聲吟唱著什麼，孩子們組成的唱詩班整齊地站在蓮身後，還沒經歷變聲期的空靈嗓音跟他重疊在一起。
蓮散發出來的氣息越來越引人注目，那似乎能稱之為——神性。
跟海洋般沉重的奧涅羅不同，被囚之神的氣息幽冷，虛無縹緲，像是飄蕩在北風中的鬼魂。
獻祭要開始了。
這是專門給哈拉爾準備的陷阱，或者說，墳墓。
“真是熱鬧啊。”
紅桃放下望遠鏡，高處的風吹起她的大衣和長髮。
她伸手測定著風速和溼度，同時觀察著廣場四周的景象。
離遠看去倒是顏色分明。
圓形的廣場上是一片白色。
東方是藍色的幽海教會，西方是北極之光號的海盜們，他們沒有固定的裝扮，只是一群圍著同樣袖標的，衣著斑駁的人渣。
南方是黑色制服的警察和海瑟薇，廣場正北方，也就是紅桃正對的方向。
那裡只有寥寥幾個人，包括科爾伯格和葵，以及這場大戲的主角——幽海的無名冒險家。
“唔…嗚嗚！”
“老實點！”
身旁傳來掙扎聲，紅桃抬腿踢了踢那被五花大綁的男人，厲聲喝道。
“等會兒就送…”
“別嚇唬他了。”
平靜的聲音隨風而來，紅桃清了清嗓子，瞬間收斂起凶神惡煞的樣子，對王錦乖巧地笑著。
“尿褲子可不好收拾…我還得拎著他飛一段呢。”
王錦活動著肩膀，跟地上那傢伙對視了一陣。
後者瑟瑟發抖，似乎想說點什麼，可惜被堵住的嘴不支援他這麼做。
“被冷冽者塞錢的時候應該想到今天了吧？下城區的生活環境也該改善改善了，市長先生。”
王錦扯扯嘴角，對男人露出溫和的笑容。
這傢伙算是冰蟹港口的最高領導人。
唯一值得記下來的工作成果…大概是刻意疏遠下城區，剝削那裡的百姓，讓他們主動放棄生命，加入冷冽者教會。
或許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命運，他躲到了正常世界的蟹鉗島，準備連夜坐船離開。
可惜被雷納德拎著脖子送了回來。
這就是冷冽者在這裡的最後一把保護傘了，也是鐵鴉哈拉爾的最後目標。
“紅桃，記住自己的任務。”
王錦轉過頭，面色嚴肅地對紅桃說著。
“我會的。”
後者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跟王錦同時說著。
“如果事情發展超出預計，”
“狙殺哈拉爾。”
咚…咚…
鐘樓敲響，海面的光芒逐漸熄滅。
廣場上亮起點點燭火，那是信徒們自帶的蠟燭。
儀式開始了。
王錦深吸一口氣，拎起了渾身發抖的市長，一躍而下。
——
計劃並不複雜，大概可以分成兩部分。
作為鐵鴉，王錦要儘可能殺死廣場上的信徒，削弱召喚儀式的效果。
作為冒險家，王錦要殺死鐵鴉，從而獲得冷冽者的信任與親近。
這並不複雜的計劃，實施起來其實困難到令人絕望。
王錦要一人分飾兩角，自己殺死自己。
在眾目睽睽之下，愚弄這些或是經驗豐富，或是天賦異稟的觀眾。
“真是…從沒挑戰過的高難度欺詐啊。”
王錦小聲抱怨著。
高速墜落中，猩紅鐵甲逐漸在身上蔓延。
譁！！
下一秒，鐵翼猛然展開，戰爭烏鴉哈拉爾最後一次翱翔於天際。
——
蓮的身影緩緩漂浮而起，直到懸浮於半空中，所有人都不得不仰望他。
那雌雄莫辯的臉變得面無表情，銀色瞳孔迅速擴散，直接覆蓋了整個眼球。
長袍在空中獵獵作響，蓮伸出手，用很不自然的方式雙手合十。
像是個提線木偶。
幾乎是同時，恐怖的氣息席捲而來，氣溫驟降。
人們呼吸間帶起白霜，睫毛頭髮逐漸凍結。
蓮渾身燃燒起了彩色的潔淨火焰，如同融化的琉璃將他包裹在內。
緊接著，不屬於他的聲音從口中吐出。
“歡迎你們，我的信徒，我的孩子們，我最堅定的擁護者。”
撲通…撲通撲通…
信徒們大片大片地跪倒，渾身顫抖，彷彿目睹神蹟。
被囚之神以蓮為媒介，短暫降臨於此…至少在他們眼中是這樣。
“世界充斥著腐爛，你尋求著解決之道嗎？尋求著救贖之道嗎？尋求著解脫之道嗎？”
“我即是答案。”
“信仰我吧，為我拋棄肉體吧，化作狂風與霜雪！”
“以堅定將這世界凍結，以信仰將這世界點燃！”
“來吧，你們將喚醒一位沉睡的神，開啟一扇再也關不上的門。”
“這是你們光榮的使命，是你們的特權。”
“用你們的意志滋養我，用你們的慾望餵食我。”
“沉沒的【天國】即將再度出世，你們將吹動狂風，推動著我的白船，成為第一個踏入其中的人。”
“神將再次行走於世間，你們將獲得升格，擺脫脆弱的血肉之軀，將世界重塑。”
那聲音跟王錦曾經見過的佈道很像，只是更加癲狂，更加蠱惑人心。
僅僅是聲音響起後的幾秒鐘，沉重的汙染便開始在廣場上蔓延開來。
除了仍舊虔誠跪地的信徒們，其餘人同時向後退了退，微微皺眉。
尤其是警署和幽海教會的人。
他們是為抓捕哈拉爾來的，對冷冽者的邪教集會不是太感興趣。
“…我們所聽，所言，所行，所信…皆是您的指引。”
“我們是您最虔誠的追隨者，是從矇昧中醒悟的先行者。”
信徒中開始有一部分滿臉淚水地抬起頭，從口袋裡掏出匕首，一點點切割自己的身體。
“啊…啊！神啊，神！第二條生命！侍奉神明的資格！【天國】！”
“肉體無用…何不將其獻於神明…”
“肉體無用！何不將其獻於神明！”
聲音逐漸匯聚成洪流。
曾經在冷冽者教堂中出現過的大規模自殘，在廣場上，在無數人圍觀中重現。
規模是那次的十倍，百倍。
“該死！”
海瑟薇眯起眼睛，面色瞬間凝重起來。
她知道冷冽者不是什麼好東西，引導信徒自殘的傳聞早就在冰蟹港中廣為傳播。
可親眼看到這幅景象時，海瑟薇還是忍不住想對蓮出手。
她回想起了上一任警察局長…自己在保護他時，還跟這所謂的神使並肩作戰過。
這算什麼？！
“小黑妞，冷靜點。”
衣袖被用力拽了拽，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海瑟薇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轉過頭。
“艾莉！你瘋了？你怎麼會…”
“噓，我擔心你。”
艾莉伸出手指放在唇邊。
“現在衝上去肯定不行，自殘不觸犯法律。”
“這是給哈拉爾準備的陷阱，那就暫時忍耐一下，安心等待就好了。”
“你…”
“好啦，小黑妞，我是有自己秘密的。”
艾莉戳了戳海瑟薇的腦袋，露出笑容。
“我想確認一下那場會議中的冒險家到底是誰…”
“看看威爾康的反應就好…我遠遠站在邊上，放心吧。”
艾莉豎起大拇指，臉上帶著初次接觸怪談事件特有的興奮。
海瑟薇看著這突然神秘起來的發小，張了半天嘴，終究沒想到該說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