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睜不開眼睛…”
王錦拼命呼吸著，口鼻卻彷彿被死死捂住，無論如何都無法獲取空氣。
意識一直在下沉，彷彿被重物拉扯著沉入海底。
如果沒有肋下的魚鰓，他或許早就窒息而死了。
可這份怪談物品的副作用，這份汙染帶來的身體變化，在龐大靈感的沉澱下持續不了太久。
魚鰓消失的瞬間，王錦也會緊跟著失去氧氣。
幸運的是，他暫時不用考慮那麼多。
在那之前湮女就會找上門來，王錦壓根活不到窒息而死的時候。
情況正在迅速失控，錯誤的召喚引來了比海人馬更恐怖的追獵者。
這場鐵鴉的謝幕表演，很快就要變成王錦的終幕。
“我會救你，我一定會救你。”
一片黑暗中，海瑟薇的聲音突兀響起。
王錦笑笑。
圍攻罪犯時，海瑟薇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水，那是她忠於正義的一面。
而現在，作為同伴，作為保護者時，海瑟薇無論如何都不會後退半步。
這是她炙熱勇敢的一面。
被女警小姐保護時才會明白這種安全感。
她會不顧一切地衝進海水，從幽海鯊的利齒下把你奪回。
也會在你遇到無法擺脫的追殺時，拖著疲憊的身體，帶著你瘋狂逃命。
她說了會救你。
就一定會救你。
“這真是…很有海瑟薇的風格啊…”
王錦深吸一口氣，眸中開始閃爍琥珀色光芒。
他能衝破湮女這讓人陷入半沉睡狀態的詛咒，只是需要點時間。
——
“哈…咳…”
蓮伸手從皮肉中扯下那塊已經黯淡下來的魚骨，癱坐在屍體堆上。
華貴的法袍被鐵鴉撕碎，冠冕在打鬥中落到不知何處，長髮隨意散落，讓他有種水晶般易碎的美感。
這不應該存在於男子身上的美感模糊了他的性別，讓他多了幾分神性。
道道白影從死去的海盜與信徒身上站起，成為被囚之神的眷屬。
“看我做什麼？”發現海盜們投來不善的目光，蓮皺起眉頭，秀氣的臉上帶著幾分不解。
“在為你們死去的同伴難過？我可沒聽過海盜還有這種傳統。”
“他們在擔心輪到自己。”威爾康冷冷瞪視回去，海盜們嘀咕著收回目光。
“啊…是這樣。”蓮點點頭，轉頭看向威爾康，“還記得我說過嗎？管好你的手下，看來你沒聽進去。”
“他們不夠忠心，我也沒指望他們忠心。”威爾康沒再責備海盜，而是平靜地看著遠方。
“真正忠心的人早在路上慢慢走散了，這艘忒修斯之船是東拼西湊出來的，它開不了多遠，我們都清楚。”
“你又在抱怨失去最開始那批船員。”蓮聳聳肩。
“該往前看的，威爾康。試著信任自己的新同伴，他們都是不錯的小夥子。”
“忒休斯之船或許開不了多久，可我能讓它在沉沒前到達目的地…加點狂風就好了嘛。”
蓮伸出手掌。想要得到威爾康的攙扶。
後者保持著中年人疲憊麻木的神情，邁步走向遠處。
蓮無奈地笑笑，站起身拍了拍灰塵。
他沒跟繼續跟威爾康談話，而是審視著面前那些密密麻麻的白影。
“總算有件好事了…不對，是兩件。”
蓮揮揮手，幾百名冷冽者蓄勢待發。
那是他的眼睛，他的耳朵。
從獻祭成型那一刻起，蓮就已經達到了目的。
並不是非要殺死什麼人，所以被擾亂儀式也無所謂。
只要追尋著湮女的腳步，看她到底在追殺誰，就不難判斷出冒險家的真實身份。
在那之後，毫無顧忌的蓮會把給王錦準備的所有殺招全甩出來。
“去吧，孩子們。”
蓮低喝一聲，霜雪的幽魂在城市中蔓延開來。
——
“呼…呼…”
小腿猛然脫力，海瑟薇踉蹌兩步摔倒在地。
落地前最後一刻，她抱住王錦，用身體隔開那些尖銳的碎石。
沙…
前衝之勢讓海瑟薇在地面摩擦出很遠，粗糙的地面讓她身上佈滿擦傷。
海瑟薇無暇去看，她再次背起王錦，邁著沉重的腳步努力向前。
神化狀態有副作用，向奧涅羅祈禱禁空會讓她意識模糊。
現在的海瑟薇狀態很糟糕，甚至比不上王錦。
可她仍舊保持著清醒，憑藉意志力頑強向前。
不能停下，無論如何都不能停下。
海瑟薇知道湮女的故事，也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是遙遠島嶼上發生的悲劇。
島嶼上同樣有繁榮的港口，多樣的宗教，以及盡職盡責的修女。
一次擱淺讓岸邊出現了不可思議的奇異生物，修女在將其淨化時多次跟無人知曉的存在溝通，逐漸失去了自我。
她背棄了自己的信仰，選擇投向“湮滅之城”。
帶著所有人一起。
幽海教會到達時，島嶼早已經荒廢。
居民盡數消失，街道上還殘留著海藻和凌亂的馬蹄印。
沒有幸存者，沒有打鬥痕跡，甚至沒有屍體。
所有訊息都是從蛇身女妖的歌聲中拼湊出來的，包括給神職者列出的檔案。
湮女，疑似接觸即抹殺。
遭遇後立即逃跑，或是向海父做最後的祈禱，讓祂賜予你最後一搏的勇氣。
海瑟薇選擇了前者，她不能帶王錦去送死。
咚！
雙腿再次脫力，海瑟薇跪倒在地。
她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再次強撐著站起身。
呼…呼！！！
寒風呼嘯，無數白影閃爍著逼近，像是突然被傾倒在城市中的雪水。
海瑟薇咬緊牙關，拽著王錦一點點向前挪動。
“把匕首…遞給我…然後…把我放在…”
身後傳來無比微弱的說話聲，海瑟薇轉過頭，發現王錦已經睜開了眼睛。
可惜還沒脫離那種半窒息的狀態，說話都很費勁，更不用說行動。
“不放。”
海瑟薇的回答很簡短，事實上她說不出太長的句子了。
她把匕首遞給王錦，停下步子劇烈喘息著，視線逐漸模糊。
王錦握住匕首後沒再回應。
隨著湮女的靠近，他再次失去了意識。
嗒，嗒，嗒。
古怪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伴隨著蛇尾在地上拖動的沙沙聲。
湮女認準了王錦，海瑟薇已經能看到那異常高大的藍馬了。
冷冽者後來居上，潮水般湧來。
走不掉了嗎…
海瑟薇在心中暗暗想著。
她深吸一口氣，把王錦藏在一旁的巷子中，準備擋住湮女和冷冽者。
不知道能擋多久…但…
最後轉過頭看向雙目緊閉的王錦，海瑟薇笑笑。
至少要保護他到最後一刻。
噠噠噠噠噠。
無比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伴隨著骨碌碌的輪子轉動。
穿著斗篷的黑影從巷子裡衝出，乾淨利落地把王錦丟上推車，又一把拽起海瑟薇，掉頭就走。
“小黑妞！你想什麼呢？快跑啊！”
路燈照亮那張焦急的臉，她賣力地推著平時進貨用的板車，整個人跑得幾乎快飛起來。
“艾莉！”
海瑟薇瞪大雙眼，被扯著一路狂奔。
那是她的發小，是來廣場看熱鬧的酒保小姐，是本應該跟這些東西毫無牽扯的普通人。
她從沒見過艾莉跑這麼快，也不知道艾莉的力氣這麼大。
“還記得嗎，我為了省錢都是自己一個人去進貨，幾百斤的酒推著就走。”
“而且你以為平時脫力都是誰把你弄回來的？我很熟練好嗎。”
艾莉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她興奮又緊張。
“這下把你們都救了…我是天才！我是…咳！天才！”
“艾莉…你…”
海瑟薇剛才還納悶艾莉為什麼穿著斗篷，直到她看到對方腰腹處那個血流不止的傷口。
“噓，別說，我很怕疼的，說了就更疼了。”
艾莉深呼吸，目光直直看向前方。
這條路她走了很多次，她只是不想去看海瑟薇的眼睛。
“剛才的場面太混亂…不知道誰放的冷槍，在我身上開了個小口子。”
“放心，不礙事…不礙事的，別再盯著傷口看了。”
艾莉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強硬。
這名臉上帶著雀斑，栗色頭髮，總是偷懶的酒保姑娘一把拽起海瑟薇，把她推上板車，跟王錦放在一起。
這本應該牽動傷口的動作，艾莉卻沒有任何反應。
她感受不到疼痛了。
“我送你們到港口，這傢伙的其中一個計劃…應該在港口，我聽薩爾喝酒時提起過。”
“只能幫你們到這了，畢竟你看，我只是個普通人嘛…”艾莉大大咧咧地笑著。
海瑟薇眼中帶著淚水，看向艾莉蒼白的臉。
哪怕有一點辦法，她現在都會使出渾身解數，急救，止血，包紮，向海父祈禱。
可是…艾莉…
那種傷口已經跟死亡毫無差別，是幽海的醫療設施無能為力，沒有任何人能搶救過來的重傷。
見鬼…我為什麼救不了你...
“他救過我的命。而你，你是我重要的人，海瑟薇。”
“沒有你們我可能早就死了，所以，不要悲傷。”
“在這之後…替我把酒館賣掉，一半的錢捐給毛絨絨神教…我答應過他們的。”
艾莉深呼吸，在自己走過無數次的街道上，留下一個又一個血色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