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趣…這就救回來了?”
“我怎麼看著像是迴光返照呢?”
“扯蛋,這肯定是神的恩寵。”
“毛絨絨神果然是存在的,讚美吾主,讚美神使。”
“聖哉,神使真是個好人吶。”
眼看陸之首的眼神變得清澈,人群先是沉默,隨即一陣竊竊私語。
不怪他們驚訝。
黃昏議會全員都是混血種,他們很清楚陸之首的狀態。
十惡,從本質上來說,也是混血種。
他們天生親近汙染,極易失去理智。
就算肉體能復原,精神也不可能承受住幻象與汙染的雙重刺激。
瘋狂無法避免。
而王錦就這麼把他給治好了。
雖然過程血腥了點,可這老頭正皺眉看著眾人,隨即一聲苦笑。
正常的很。
沒辦法解釋的事,肯定是神蹟。
混血種們一陣載歌載舞,恨不得當場跪地宣誓,展示自己的忠誠。
就連孟餘都挑了挑眉毛,似乎很是不解。
幻象不是她的專業領域。
不過,把幻象塞進腦子之後,她還是有發言權的。
不管怎麼看,陸之首都應該沒救了才對。
“今天多謝諸位了。”
似乎是沒有解釋的意思,王錦拱了拱手,環顧四周。
黃昏議會跟狐仙倒也識趣,連道幾聲客氣,便轉身離開了。
人群散去,自在居的前廳變得有些空曠。
窗外的路燈被墨魚打碎了,室內一片昏黑,只能藉著朦朧的月光視物。
王錦揮揮手,示意石白白不要開燈。
後者點頭,跟其他人一起圍過來,圍住陸之首。
王錦拿出鬼吹燈,點燃。
啪嗒。
火光搖曳,讓眾人的臉蒙上了一層陰影。
王錦坐在太師椅上,將打火機舉到面前。
陸之首看了眼王錦,瞳孔微微縮小,似乎有些驚愕。
王錦看著陸之首的眼睛,開口詢問,“蘇喜跟你有交情?”
“…”
老者搖了搖頭,目光閃爍。
王錦沒馬上說話,而是給其他人留出了消化資訊的時間。
接觸壓制沒辦法從根源上解決幻象,更不可能剔除汙染。
偏偏陸之首捱了這麼一下就正常了。
合理的解釋只有一個。
蘇喜做過手腳。
胡小北第一個跟上了王錦的思路,陸之首是第二個。
想通這一點後,他搖了搖頭。
“那妮子跟我不熟,沒理由留我一命。”
“難不成她…”
是王錦的內應?
後半句話沒說出口。
陸之首微微抬頭,看著面前的年輕人。
可惜,王錦似乎沒有解釋的打算。
他整張臉藏在陰影中,看不出表情。
陸之首心中一沉。
明明只是一段時間沒見,這年輕人的氣勢卻在成倍增長。
哪怕沒有刻意造勢,那份冷冽的殺氣仍舊讓人渾身生疼。
跟初次見面時相比早已天差地別,幾乎與輪迴不相上下。
恐怖。
“我跟你也不熟。”
王錦輕聲說著,語氣平淡。
他也沒理由留陸之首一命,更沒理由救人。
讓陸之首活著,只是想榨乾他的剩餘價值,再放回去咬輪迴兩口。
“是啊…”
陸之首眯縫著眼睛,花白的髮絲凌亂垂下,遮住了半張臉。
人老成精。
陸之首雖然不精通於人情世故,卻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
沒有交情,甚至有仇。
在這種情況下還費大勁救人性命,無非只有兩種可能。
有利可圖,或是想要親自折磨。
可惜,不管王錦選擇哪一種,或者兩種一起來。
陸之首都沒辦法反抗。
他毫不懷疑,自己連自殺都做不到。
沉默過後,陸之首強撐著爬起來,對王錦深深鞠躬。
“小友高義,老朽在此謝過。”
“若您需要,我願意效犬馬之勞。”
見王錦沒說話,陸之首咬咬牙便要下跪。
卻被田苟和石白白給架住了。
“不用說客套話,我沒打算留你。”
年輕人眯起眼睛,眸中閃爍著冷冽的光。
陸之首心裡咯噔一聲,卻也只是苦笑著點了點頭。
原來王錦選了第二種。
“那麼,要殺要剮隨便你來。”
陸之首緩緩直起身子,將那滿是傷痕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
噠,噠,噠。
王錦輕輕敲打著椅子扶手,緩緩開口。
“說說你自己,從百人怨開始。”
陸之首一愣,卻還是不敢忤逆,只能照做。
“百人怨之前,我的命格在廝殺中破碎了。”
“為了補全命格,我找了足夠的屍體,再次喚出了改命大陣。”
“陳義,也就是你們口中的醫生。”
“這不願意散去的孤魂野鬼,像是十七年前那樣闖進了我的大陣,身後還帶著個黑乎乎的孩子。”
“我們三個被扯碎,又重新組合在一起。”
“他再次獲得了一部分竊取能力,幾乎成了完整的盜命之人,與我平攤命格。”
“那黑乎乎的孩子同時被融進了我們的身體,只是醫生把我身上的部分挖了出來。”
“之後,我逃了,帶著百人怨的碎片藏了起來,計劃著最後一次的攻擊。”
“也許是改命陣出了問題,陳義跟我總會莫名其妙的碰面。”
“於是我們同時盯上了你坐的火車。”
陸之首嘆了口氣。
“失敗後,他毫不猶豫地把目標轉向了我。”
“為了得到爪牙的庇護,帶著自己昔日的師傅去投誠…嘖。”
“還沒把我帶出來,單單是看到醫生,輪迴就答應了。”
“他不需要我,我也厭惡爪牙那群人。”
陸之首喘了口氣,聲音卻像是嘆息。
“於是我嘗試著襲擊輪迴,之後的記憶變得模糊不清。”
“再次睜開眼睛時,我就到了這裡。”
言盡於此,陸之首揉了揉太陽穴。
王錦饒有興趣地點頭。
陸之首這番話看似沒什麼營養,實則給出了好幾條有價值的資訊。
比如,醫生也具備一部分盜命的命格,所以輪迴願意放棄陸之首。
比如,由於命格打碎重組,醫生跟陸之首會不由自主地相互吸引,最後碰面。
再比如,輪迴認識醫生,否則不可能連個誠意都不要,直接收下這顆燙手山芋。
情況類似的,好像還有一個人。
戲痴當時甚至連張臉都沒有,卻仍舊得到了輪迴的信任。
難不成以前也認識?
再加上戲痴丟失的記憶,醫生跟戲痴眼中閃爍的紅光,十七年前那場事件…
迷霧逐漸散去,真相緩緩浮出水面。
這一切,要有個了斷了。
王錦心中喜悅,臉上卻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他掃了陸之首一眼,詢問道。
“就這些?”
“…不,不只有這些。”
陸之首咬了咬牙,似乎在猶豫什麼。
良久,他緩緩開口。
“這十幾年來,我一直在獵殺十惡,想要找出願意配合的那些。”
“其中的烏有,痴愚,我怎麼都找不到。”
“輪迴…倒是碰見過好多個,只是我一直沒敢動手。”
“嗯。”
完美地掩飾住了眼中的詫異,王錦緩緩點頭,沒再說話。
陸之首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他低垂著頭站在原地,乾枯的肌肉逐漸繃緊。
倒不是想反抗。
陸之首隻是不太甘心。
就在他想要抬手時,王錦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他收起了打火機。
開啟天窗說亮話,沒必要再藏著掖著。
“你想報仇嗎?”
王錦直視著陸之首。
這句話彷彿有千斤重,讓陸之首渾身一顫。
“報仇…”
陸之首苦笑兩聲。
自然是想的。
不然他這將近二十年都在做什麼?
可惜,可惜。
也許是老天爺終於看不下去這位渾身殺孽的破戒天師,這復仇之路也走到了盡頭。
利用大陣達成末法,或是復活死去的家人,都不太可能了。
眼看著兩大勢力以久春為棋盤,互相傾軋。
陸之首早已經明白,他一開始的選擇就錯了。
一意孤行,能走到這裡便是極限。
接下來讓王錦替自己來個了斷,倒也輕鬆。
“如果我說,常天青之亂是早就設計好的呢。”
王錦淡淡開口,說出的話卻彷彿雷霆。
“設…設計好的…”陸之首瞪大雙眼,瞳孔巨震,“怎麼可能?”
“我跟幾位仙家長輩打聽過,常天青雖然生性頑劣,卻並不是濫殺無辜之輩。”
“有人跟他說了什麼,才讓他變成這樣。”
“這些其實你問問仙家就都能知道,可你早已經跟他們勢不兩立,也聽不進去他們的話。”
王錦輕輕敲打著椅子扶手。
“常天青殺了你的家人,又殺了許多前來阻攔的年輕天師。”
“恰好,那個最受你器重,甚至讓你願意交出張生煮海大陣的弟子,活了下來。”
“他甚至還逃過了你的無差別殺戮,成功帶著秘密與竊取的能力逃之夭夭。”
王錦拍了拍陸之首的肩膀。
“仇恨矇蔽了你的視線。”
“我想,陳義的過錯,不僅僅是沒保護好你的家人。”
嘎嘣。
牙齒被咬碎的聲音。
王錦每說一句,陸之首的神情便扭曲幾分。
直到現在,他鬚髮怒張,雙目赤紅。
“你是說,我恨錯了人。”
陸之首一字一頓,喉嚨裡咯吱作響。
整整十七年,他一直將復仇的目標放在仙家身上。
甚至為此,他願意用這種醜陋的樣貌苟活於世。
沒想到…沒想到。
真正的罪魁禍首,其實是陳義。
那個他最器重的徒弟。
而等陸之首弄清真相時,才發現這一切已經晚了。
他的仇人,無論是身體還是命格,都已經跟他合而為一,不分彼此。
對方居然還恬不知恥地一口一個老師,還有臉談什麼合作。
甚至,如果不是遇到了王錦。
就連自己也被那畜生坑死了。
陸之首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
他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每一片肉都生生刮下,只留一副枯骨。
可是,還不行。
就算是死,他也得拉著醫生一起死。
復仇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燒,陸之首萎靡的樣子逐漸消失,眼中亮起了獅虎一般的冷光。
“想報仇就去吧。”
王錦嘆了口氣,起身看向石白白。
這小胖子兼任毛絨絨神教的會計,大部分經費都在他手裡。
石白白會意,遞過來一張銀行卡。
王錦扶住身形搖晃的陸之首,把銀行卡塞了過去,開口說著。
“你會吸引醫生,我不能留你。”
“但是,如果你能稍微忍耐幾天,養好身上的傷。”
“我相信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局。”
“…”
陸之首沒有說話。
他的呼吸早已經變得粗重,面板炙熱滾燙,幾乎要燃燒起來。
看到王錦遞過來的銀行卡,他微微一愣。
升騰的怒火逐漸收攏,目光也變得複雜無比。
沉默良久,他接過銀行卡,對王錦鞠了一躬。
哪怕王錦的年齡還不足陸之首的五分之一,哪怕他們上次見面還想著弄死對方。
可陸之首沒感覺出半點不對。
他甚至沒考慮王錦的年齡身份,只是折服於這份氣度。
這是來自上位者的氣度。
“多謝。”
陸之首聲音沙啞,卻依舊輕聲道謝。
跟求饒時的道謝不同,這次完全是出於真情實感。
沒去看眾人的反應,他對王錦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臥槽…高明。”
看著老者消瘦的背影,石白白小聲嘀咕了一句。
他見過王錦動手殺人,知道他是能以一當百的絕世猛男。
可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王錦收攏人心,調動仇恨。
這些手段太可怕了。
若是放在古代,至少能當個封疆大吏。
要是再努努力…
“…”
王錦站在原地沒動,嘆了口氣。
他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只是沒說全。
要真按照王錦的推測,
十七年前,醫生還沒脫離公司。
他摸進天師府這件事,背後不一定站著誰。
陸之首的仇人,甚至可能是公司的某位高層。
當然,醫生肯定脫不了干係。
算不上禍水東引,只是讓仇恨去了該去的地方。
——
陸之首離開後,圍在一起的人也逐漸散去。
石白白去後院跟灰點燈扯皮,看看能不能套兩句話出來。
孟餘跟墨魚攙扶著小灰去了裡屋,給她清洗身體,包紮傷口。
田苟在門口忠心耿耿地站崗,說是防止好色之徒闖進去。
王錦跟著找了會兒好色之徒,可惜沒有收穫。
緊接著,他突然想起墨魚用匕首給李玉包紮那件事,心中一陣惡寒,想進去幫忙。
結果被小狐狸拽著頭髮拉走了。
片刻後,院門。
小狐狸哼唧兩聲,用爪子敲打著王錦的腦袋。
她知道傻仔不是故意的,只是在這方面比較遲鈍。
畢竟自己這麼一隻膚白貌美的小狐狸擺在面前都毫無反應,不至於突然去耍流氓。
當然,這點小插曲不足以影響小狐狸的心情。
她糾結的是另一件事。
“嘶…疼疼,餓了嗎?我去給你做吃的。”
“還是困了?要回家睡覺嗎?”
感受著小爪子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王錦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戳了她兩下。
疼倒是不疼,就是脖子有點酸。
這小傢伙好像吃胖了一點。
“傻仔,我問你哦。”
小狐狸停下動作,氣哼哼地開口。
她糾結半天了。
傻仔跟蘇喜的交集僅限於初次見面之後的囚禁,以及漁村那次不怎麼愉快的旅行。
他們遠遠談不上交情,甚至還不如陌生人。
至少在自己眼裡是這樣的。
蘇喜沒理由特意為王錦留下後手。
是輪迴的命令?
也不像。
大家都是聰明人,都這時候才玩安插內奸這一套,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蘇喜早已經芳心暗許,甚至願意為王錦去當臥底。
小狐狸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並且升起了危機感。
這可是大事。
“你是不是喜歡壞女人?”
她落到王錦面前,氣鼓鼓地看了過來,像頭髮怒的小獅子。
可惜,這圓滾滾的白色毛團沒什麼震懾力,只會讓人覺得可愛。
“噗…”王錦實在沒忍住,伸手把她抱了起來,用力揉了揉,“你說蘇喜?”
“是啊。”
小狐狸掙扎無果,只能默默看著王錦,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情緒。
“我倒是不反對你策反爪牙的人,只是這件事…我都不知道。”
小狐狸委屈巴巴地縮成一團,卻被輕輕彈了兩下耳朵。
“你能知道就怪了,”王錦無奈地笑笑,“蘇喜是為了自己。”
“為了自己?”
小狐狸歪了歪腦袋,先是疑惑,隨即是震驚。
“嗯。”
王錦點點頭。
“她在討好每一個可能取勝的人,比如輪迴,比如醫生,再比如我。”
“通俗來說,就是多面間諜。”
“蘇喜沒想過贏太多,她只是不想跟著輸家一起去死。”
“歸根結底,這女人不想牽扯進這一切,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儘量從中取得平衡。”
“這…太理想化了。”
胡小北沒再鬧小脾氣,而是靜靜聽著。
在“哼哼唧唧”跟“幹正事”兩種狀態間隨意切換,算是她獨有的才能。
“是啊,理想化。”
王錦點點頭。
每個都選,意味著每個都不選。
他突然想起了分部那些高層。
他們裝傻充愣拒絕站隊,最後被黃家小蘿莉拎著青丘月一劍一個。
這樣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傻仔,要是你贏了會怎麼對她呢?”
小狐狸翻了個身,縮成一團仰頭看著王錦。
“視而不見。”
年輕人輕聲回應。
王錦從來沒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個打工仔,不是法官,也不是正義的使者。
就算偶爾偽裝成社群送溫暖的,也不代表他真的很愛多管閒事。
只要沒觸及底線,都可以裝作沒看到。
“唔…也行吧。”
小狐狸點點頭,面帶思索。
果然沒必要懷疑的,傻仔在這方面一直不太聰明,色誘什麼的怎麼可能。
要不要道個歉呢?
都這麼熟了,開口道歉有點奇怪…
聽說道歉要露出肚子?
有點羞恥…不過可以試試。
就這麼辦。
小狐狸伸了個懶腰,舒展身體。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紅著臉看向王錦,一副欲拒還迎的樣子。
王錦也跟著拍了拍,感受著Q彈的手感,點點頭。
“…嗯,確實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