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錦突然有點跟不上這幻境的節奏了。
他一邊跟那姑娘在操場上遛彎，一邊觀察著其他人的臉。
還是看不清。
只有胡小北一個人的臉是清晰的。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很糟糕。
每個人的臉都是馬賽克，閃爍的五官做著各種表情。
很難想象，當他們同時盯過來的時候，會有多令人不舒服。
“我…是什麼情況？”
王錦思考一會兒，開口詢問。
胡小北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問。
那姑娘並沒有表現出半點不耐煩的樣子，而是認真解釋著。
語氣輕柔，條理清晰，似乎類似的事情她已經做了很多遍。
“王錦，重度妄想症患者。”
“常年稱自己為大型組織‘平安公司’的“調律者”，主要工作是收容一些名叫怪談的東西。”
“你有很嚴重的被害妄想症，還伴隨著暴力和自殘傾向。”
“這裡是久春中學，是一所無障礙學校。”
“康復效果不錯的病人會被送到這裡，跟正常人一起生活。”
“今天是你重返校園的一個月整。”
一口氣說完這些，她對王錦笑了笑。
“想起來了嗎？”
“…”
王錦沒有回應，而是直勾勾地盯著胡小北。
良久，他嘆了口氣，將目光挪了回來。
“說說你的情況吧。”
“我？”
胡小北皺了皺眉，似乎在思考。
過了一會兒，她開口回答。
“我來自青丘，是隻狐狸，也是你的同事。”
“我們關係很好，是無比默契的同伴。”
“在你眼裡好像一直是這樣？”
胡小北頓了頓，再次開口。
“也不怪你，這是我當初主動跟你說的。”
“按照現實情況，我是你的病友。”
“不過是抑鬱和妄想…跟你不太一樣，所以你不能吃我的藥。”
“嗯。”
王錦面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倒不是他想這麼冷淡。
而是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突然蹦出來個人，說自己整整五年的堅持都是精神病的幻想。
他怎麼可能相信。
沒直接動手打爆對方的腦袋，一方面擔心重新整理，另一方面因為對方是胡小北。
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
可既然對方長著這張臉…總歸是下不去手的。
胡小北沒再說話。
王錦也沒主動挑起話題。
他們倆就這麼走在操場上，沒有任何交流。
突然，有人拍了拍王錦。
王錦嚇了一跳，下意識以為又重新整理了。
發現場景沒變化後，他才轉過頭。
看到了小組長那張滿是馬賽克的臉。
似乎只有胡小北能看清，其他人還是這個鬼樣子。
“怎麼自己溜達呢？心裡有事？”
小組長樂呵呵地拍打著王錦的肩膀，語氣中透著關切。
“自己？”
王錦皺起眉頭，轉身看向胡小北。
卻發現對方早已經不知所蹤，像是從沒存在過。
好好的大活人就這麼消失了。
“媽的…”
王錦低聲罵了一句，丟下小組長，快步跑回了教學樓。
耳邊又響起那句“吃完藥就看不見我了？說明你正在康復。”
這句話王錦剛開始聽還有點疑惑，現在反而能理解了。
胡小北的意思是，她是王錦幻想出來的同伴。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王錦向其他人詢問胡小北，得到的都是搖頭擺手這種回答。
沒人願意回應一個精神病人的瘋話。
可王錦很清楚，自己沒瘋。
前桌提到過胡小北，甚至清楚她每天都給自己送飯。
哪怕她也在騙自己，那個粉色的飯盒總不會騙人。
他得儘快趕回去，看看飯盒還在不在。
亦或者直接衝到隔壁班找人，找那個黑髮黑眸卻無比眼熟的姑娘。
嘭！
一聲沉重的悶響，王錦感覺自己跟誰撞了個滿懷。
睜開眼睛仔細觀察…才想起來自己根本看不清。
不過對方那不斷閃爍的五官似乎變得更活躍了。
他向後退了兩步，扯開嗓子大聲吼著。
“王錦犯病了！他打我！”
幾乎是同時。
操場上，樓前小院，教學樓的窗戶。
無數張模糊不清的人臉齊刷刷看向王錦，開始放聲吼叫。
“犯病了！精神病打人了！”
“快去找校醫，找保安，快！”
“離他遠點！離他遠點！”
“按住他！”
亂哄哄的聲音同時響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王錦拔腿就跑。
並沒有往操場跑，而是一頭扎進了教學樓。
他很清楚，自己混不進人群。
在那些學生眼裡，自己是個發瘋的精神病。
一旦被孤立開來，開闊地帶裡的自己簡直像個活靶子。
想要躲藏，最好是去教學樓裡。
那麼多層樓，那麼多教室。
隨便找一個鑽進去，其他人都得找半天。
不過王錦沒打算藏。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一旦午休時間結束，他就會因為曠課觸發重新整理。
被抓可以。
可在此之前，他必須確認胡小北的身份。
當然，還有一件事王錦必須要做。
“走你！”
狠狠一腳跺在剛才那人臉上，那人頓時停止了大呼小叫，捂著斷掉的鼻子開始滿地打滾。
都說精神病打人了，不動手反而像是吃了虧。
——
說實話，如果這時候情況突然變成一場幾千對一的大逃殺，王錦反而會長出一口氣。
打打殺殺雖然血腥，可總比現在這種詭異的情況好點。
教學樓中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一道身影在其中發足狂奔。
幸運的是，這裡沒有“走廊中不能奔跑”的變態規定。
實際上，大部分高中已經不要求這個了。
課間休息那麼短，還總有一個強制所有人下樓活動的大課間。
頂樓的要是慢慢走，肯定逃不過遲到的下場。
久春中學跟其他高中一樣，有良心但並不多。
無比真實。
午休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小半，吃完飯的學生有一部分已經回到了教學樓，在走廊中享受著午後的片刻閒暇。
不過現在他們都回到了教室。
“他們好像有點怕我。”
王錦小聲嘀咕著。
可能因為自己是精神病吧。
倒也不錯，至少這群傢伙沒過來找麻煩。
“呼…”
王錦深吸一口氣，調整著呼吸。
沒有小黑幫忙移動，也沒有樂園祝福加強體質。
他的移動速度慢了下來。
當然，在怪談場景中摸爬滾打練就的身手，給他帶來了驚人的速度與敏捷。
轉瞬之間，王錦到了三樓。
在樓梯上轉彎的瞬間，他瞟了一眼三樓正中間的屋子。
這裡通常應該是會議室，或者主任的辦公室。
可現在，那裡掛著“醫務室”的牌子。
正正好好，在王錦路過的瞬間，醫務室的門開了。
白色的影子鬼魅般撲了過來，一時間甚至分不清他們到底有多少人。
“校醫。”
瞳孔縮了縮，王錦皺起眉頭。
他記得那群學生口中，抓捕精神病人的有“校醫”和“保安”。
“不會是醫生吧…”
念頭冒出的同時，王錦幾乎是一躍而起，跨過了四五道臺階，上了班級所在的四樓。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態碰到醫生就是死路一條。
就算對方不是醫生，被抓到也沒好事。
身後傳來刺鼻的消毒水味，王錦牙關緊咬。
對方的速度幾乎是自己的兩三倍，瞬息間就到了身後。
根本逃不掉。
“該死…”
眼看著班級近在眼前，脖頸突然一疼。
視線一陣昏黑，王錦只來得及回身掄出拳頭。
可惜，這一拳狠狠打在了小組長臉上。
他誒呦一聲，蹲下身子嗷嗷直叫。
顯然，王錦的全力一擊對高中生來說有點超標了。
“淦！比我爸手勁都大！”
小組長捂著臉，聲音帶起了哭腔。
“這一下可完了，你得請我吃飯，吃兩頓才能好。”
“…”
看著這個自來熟的瘦子，王錦眯起眼睛。
重新整理了。
自己被那個校醫打了一針，就重新整理了。
——
“我問你，你認識…該死，忘問名字了。”
王錦低聲罵了一句，揉了揉太陽穴。
想了一會兒，他嘗試著向小組長提問。
“認識胡小北嗎？”
“嗷嗷，那個狐仙？好幾條尾巴的？”
“她在哪？”
“疼疼疼…鬆開點，我不認識她，”小組長聳了聳肩，“是你自己跟我說的。”
“說實話，我還真挺愛聽你說那些事，跟真的一樣。”
“不知道該說你精神病，還是該說你有才啊…”
小組長揉了揉紅腫的半張臉，輕聲嘀咕著。
“隔壁班那個給我送飯的姑娘呢？”
沒跟他閒扯，王錦皺著眉頭，再次詢問。
“誰？你說校醫嗎？”
雖然看不清臉，可小組長的迷茫已經從聲音中溢了出來。
“給你送藥的是校醫，陪你吃飯的是你前桌。”
“我真跟不上你的腦回路啊，兄弟。”
拍了拍王錦的肩膀，小組長搖頭晃腦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