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錦很久沒睡過好覺了。
加入公司這半年以來，睡眠對他來說一直都是奢侈品。
不過現在，他睡得相當香甜。
事情要從回家後說起。
王錦久違地去看了看妹妹和老媽，跟她們報了平安。
老媽很高興，眼裡卻隱隱帶著擔憂和無奈。
最瞭解孩子的永遠是母親。
或許她清楚王錦在做什麼，也清楚自己攔不住這已經長大的小傢伙。
那就只能祝他平安，並且別給他太多壓力。
所以，母子倆的交流依舊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這裡的暖氣修好了，熱水器前幾天換了新的，小慧是個很好的姑娘，還有，要感謝雷叔叔送來的醫療設施。
雷納德十八歲這件事至今沒人相信。
聊到一半，王琳躡手躡腳地從房間溜出來，小貓一樣撲了過去，似乎想給自己老哥來個驚喜。
五秒鐘後，王錦眼前一黑，沒了意識。
——
“嘶…疼疼疼。”
王錦努力坐起身子。
渾身都在疼，像是被前四後八創過一樣。
應該是王琳那個小丫頭片子，換成別人這樣，靈感預警早就跳飛起來了。
“老哥嗚嗚嗚嗚…”
耳邊響起熟悉的響聲，王錦轉過頭，看到一張蒼白卻精緻的臉。
小丫頭正坐在板凳上，似乎相當沮喪。
“啊…”
王錦閉眼感受了一下。
肋骨在隱隱作痛，好像之前骨折過，不過已經被阿紫治好了。
除此之外，沒什麼大問題。
“我還行，你沒事吧？”
王錦豎了個大拇指，轉頭看向自己的妹妹。
普通人的身體很難承受這種怪力。
她傷的只會比王錦重。
“沒事，胳膊上的石膏幫著墊了一下。”
王琳抽了抽鼻子，舉手在王錦面前晃了晃。
“老哥你說我是不是好日子過太久了啊。”
“剛才看到你太高興，我居然以為自己是個正常人。”
小丫頭低下頭可憐兮兮地嘀咕著，聲音中滿是自責。
“別這麼說。”
王錦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你本來就是正常人，只是力氣大了點。”
“而且我能感覺到…病情確實得到了控制。”
“真的？”
王琳抬起頭，眼中亮起光芒。
“真的，否則這一下我就得住院了。”
王錦苦笑著點點頭。
看著重新眉開眼笑起來的小姑娘，他又輕輕嘆了口氣。
其實並不是王琳的力量變小了，而是王錦更抗揍了。
她的病跟王錦不斷膨脹的靈感一樣，都是不可逆的過程。
醫療設施只能將其延緩，不可能根治。
幸運的是，事情暫時沒有變得更加糟糕。
“等等。”
王錦皺起眉頭，伸手拽過小丫頭，直視著她的眼睛。
“你瞳孔怎麼變成黑色了？”
這是靈感不斷膨脹的表現，王錦沒想過自己妹妹身上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讓他沒來由的焦慮，並且憤怒。
“美瞳。”
小丫頭嘿嘿笑著，示意王錦別擔心。
“我得儘量跟你的變化保持一致，否則有了對比，老媽很容易發現的。”
“…你知道多少？”
王錦皺起眉頭，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嗯？你說什麼？”
小丫頭歪了歪腦袋，似乎沒聽清。
“沒什麼。”
王錦搖搖頭，面色複雜地站起身。
“早點休息。”
——
王錦又睡不著了。
他其實很喜歡這種平靜的日常生活…可沒人知道這份平靜還能維持多久。
“休息？”
細嫩的手指戳了過來，穿著睡裙的安妮正站在床邊，微微歪頭。
“睡不著。”
王錦坐起身，無奈地笑笑。
哪怕是這種日子裡，危機感也沒有褪去。
“失眠。”
安妮點點頭，表示自己瞭解。
她轉身離開，過一會兒便捧著什麼東西坐在了王錦身旁。
那是本帶著注音的童話書。
雖然明顯被翻看過很多次，卻還盡力保持著乾淨平整。
這是王錦去久春之前給她買的。
“躺好。”
安妮拍了拍枕頭，示意王錦靠近點。
“哈…”
片刻的詫異後，王錦還是選擇了乖乖聽話。
很快，安妮不太連貫的朗讀聲響起。
她在給王錦讀睡前故事。
《賣火柴的小女孩》。
這次的結局似乎不太一樣，故事中的她沒死在風雪中，而是得到了一個溫暖的家。
不得不說…這招對失眠很管用。
王錦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恍惚間，他感覺到有隻小小的手掌正戳著自己的臉。
安妮的手似乎永遠都是冰涼的。
睡夢中的王錦微微皺了皺眉，握住了那隻冰涼的手掌，想讓它變得暖和。
安妮被嚇了一跳。
她本來想讓王錦起來接著聽，顯然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不過安妮沒有掙脫，只是任由王錦抓著。
她想了想，把童話書放好，在王錦身邊躺了下來。
黑暗中，沉睡的安妮正散發著淡淡光芒。
跟王錦那顆炙熱的心臟一起。
——
“早。”
“…早。”
看著站在面前的尖耳朵長髮男，王錦下意識掃了眼他的手。
可惜，沒看到箱子。
想想也是，這次的怪談牌工作量相當大，就算那群妖精加班加點，也得畫上一段時間。
不過一大早看到奸商，總是讓人心情不太愉悅。
“我是來徵求你意見的。”
星空微微躬身，語氣官方而又正式。
“我們可以把你在久春的各個事件都單獨繪製出來，做成藍綠色為主的怪談牌。”
“比如動物之友，小美人魚…之類的。”
“…哈？”
眉頭深深皺起，王錦看著星空似笑非笑的臉，一陣無語。
“小美人魚是啥啊？”
“困龍事件，那時候你被同化成了人魚。”
“你不是不會游泳嗎？”
“我們有會游泳的同事，他記錄下了你當時的樣子，我們一致認為這很完美。”
“我拒絕。”
王錦瞪著死魚眼，跟星空對視著。
幾秒鐘後，妖精才聳了聳肩，一臉惋惜。
“可惜。”
“明明是你一個人覺得好看吧！”
“呀哈，被發現了。”
星空眉眼彎彎，官方的樣子瞬間垮塌，變得像個來串門的溫柔大姐姐——雖然他是男的。
說來奇怪，這妖精身上的女人味並不令人討厭，甚至完全沒有娘娘腔的感覺，只會覺得很有親和力。
“你心情好像不錯啊。”
輕輕給安妮蓋好被子，王錦扯掉身上的舊短袖，換上平日裡的襯衫。
天氣逐漸暖和起來，他沒辦法整天穿著長風衣了。
“嗯。”
星空掃了掃王錦遍佈舊傷的身體，眼中多了幾分感慨。
“他很久沒睡過好覺了，作為朋友，我當然替他開心。”
“你還真是個合格的朋友。”一旦跟那個混蛋沾邊，王錦的語氣就會變得奇怪起來，“後果呢？你沒考慮過後果嗎？”
“從群體立場上，我確實不應該考慮。”
星空眯了眯眼睛。
“而且那時候…我們其實沒太多選擇，不是嗎？”
“哈，”王錦走進廚房，開始給三隻小蘿莉和自己準備早餐，“你用了‘我們’這個詞。”
“美術協會不是永遠保持中立嗎？”
“我們同樣生長於此，以這個角度來看，確實應該是‘我們’。”
星空笑著搖搖頭。
“讓他降臨，在付出極大代價後再次面對其他古神的威脅…以我的角度來看，那會是場很艱難的戰役。”
“而現在，大部分有生力量得以儲存，在其他古神發現他的異常之前，我們還有時間做準備。”
“人類應該向你致謝的。”
星空並沒有像愚神者卡牌那次一樣，代表美術協會向著王錦鞠躬致意。
他沒辦法代表人類。
“別這麼說。”
王錦擺了擺手，熟練地把荷包蛋從鍋裡撈出來。
“我只是順手為之，畢竟那混蛋困得都不行了，想睡就睡唄。”
“其餘的事我不想扯上關係，也沒心思當正義的夥伴。”
“人類向我致謝能怎樣？他們一人給我十塊錢嗎？”
“我只想讓家人開心一點，自己和妹妹活得久點。”
“其餘的事，像你曾經說的那樣，世界會記得。”
“我只會做自己分內的工作，為人類而戰什麼的…除非給足夠的工資。”
“你的遊說失敗了，星空先生。”
“另外，”
王錦轉頭看向星空，指了指盤子裡的麵包和雞蛋。
“我給你帶了份，要一起吃嗎？”
“太聰明的孩子不討人喜歡，你倒是個例外。”
星空無奈地笑了笑，緊跟著脫掉外套掛在一旁，挽起襯衫袖子。
“早餐太隨便可不是好習慣，不過我很久都沒下廚了…讓我試試吧。”
——
家裡多了個沒見過的長髮大姐姐，這讓三隻小蘿莉一陣緊張。
好在這大姐姐其實是個男的，而且做得一手相當考究的荷蘭菜。
王錦的麵包片加荷包蛋味道也不錯，大家配著濃豆蓉湯吃的不亦樂乎。
“話說你這一出，是統轄局的意思？”
王錦邊吃邊轉頭看向星空，開口詢問。
從這傢伙說出“我們”這個詞的時候，他就發現了不對勁。
果然，星空開始談民族大義和人類命運共同體，試圖讓王錦的良心來一次小小的震撼。
可惜，良心姑娘剛睡醒，此刻正揉著眼睛吃早餐，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算是吧。”
星空點點頭。
“統轄局跟研究所的人正在來大江的路上，估計會跟公司高層研究一下以後該怎麼辦…或許公司已經想好辦法了。”
“嗯。”
王錦點點頭。
妖精的訊息網無比靈通，隨便漏兩句都是相當重要的情報。
王錦自己其實也能從公司那群人的狀態看出，他們最近壓力很大，並且壓根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麼。
亂世將至，各大組織都有自己的考量。
“給你個建議。”
王錦看著阿紫迷迷糊糊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腦袋，同時輕聲開口。
“最好別做多餘的事。”
“你們把怪談工作者想的太簡單了，沒人願意為了所謂的人類榮光去拼命。”
“嗯…”
星空點點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其實這些話是專門對你說的，別人我們不會管。”
“而且我也很奇怪…為什麼局長覺得你是那種會為了大義賭上一切的人呢？”
“…是啊，為什麼呢。”
王錦心虛地笑了笑，低頭喝湯。
“唔！唔！！救命！！”
臥室角落突然傳出一陣沉悶的掙扎聲，似乎有什麼生物嗅到了食物的氣息，此刻正拼命想要掙脫束縛。
“嗯？有點耳熟啊。”
“對了！小灰！”
王錦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快步衝進了臥室。
疫醫昨天給小灰做完檢查之後，直接把她丟進了行李箱裡。
王錦把她給忘了。
這小傢伙估計是缺氧憋的迷迷糊糊，聞到食物的香氣才終於悠悠轉醒。
——
““早啊小子。”
“早。”
王錦揮揮手，把包子丟了過去。
關愛空巢老趙，從你我做起。
單身老男人容易把自己餓死，王錦…
等會兒。
他不是單身了。
果然，趙光明正一臉感慨地看著手上的包子，搖頭晃腦。
“唉，真是懷念啊，一晃都好幾個月了。”
老趙把包子丟了回去，從辦公桌下拿出個粉色的飯盒。
“看，哥們兒有人給送。”
“…”
看著那張笑的相當欠揍的臉，王錦一陣咬牙切齒。
真該死啊。
“誒！不吃給我啊。”
小倉鼠倒是毫不嫌棄，翻著跟頭接住了包子，抱著啃了起來。
“這是…”
老趙看著小灰，一臉疑惑。
昨天他就發現了，只是沒來得及問。
“啊，這應該是我的新同事。”
薑糖嘴裡叼著牙刷…天知道她為什麼要特意跑到公司來刷牙，或許能省點水費吧。
“嗯嗯，我是新的調律者。”
小倉鼠三兩口吃掉了包子，對著震驚的王錦敬了個禮。
“我要吃好吃的，但是沒有錢。”
“總花你的也不好，我想攢點錢給你回禮，所以…”
“所以小北把她拐過來啦。”
薑糖捧起小倉鼠，輕輕用臉蹭了蹭。
“你看她多可愛，怎麼會有灰仙是倉鼠啊。”
“嘿嘿。”
小灰不好意思地笑著。
沒去看膩歪在一起的倆姑娘，王錦拽起凳子坐在老趙對面。
“話說你不是去看房子了嗎，怎麼還住保安亭？”
老趙的工資其實不低。
可惜，過去幾年他的工資變成了流浪貓狗的糧食，孤兒院的幾床新被子，還有希望小學的一兩間教室。
這老男人是最近才開始學著考慮自己的。
雖然王錦不介意他來明月小區免費住，可老趙很有氣勢地拒絕了。
他開始在倒班的時候在論壇上接任務，殺幾個人或者抓點怪談。
大概過了幾個月，他就攢夠了首付。
不出意外的話，這老男人現在應該一邊準備新房，一邊在麵館老闆家裡睡沙發。
“來，跟我讀。”
趙光明撇了撇嘴，伸手指著門外的牌子。
“安保部辦公室，什麼玩意兒就保安亭了。”
“另外，今天要進行三方會談啊，我想著總不能白拿工資，就加了個班。”
趙光明伸手指著周圍，沙發和茶几明顯都換成了新的。
就連他本人也換了身乾淨點的制服，看起來人模狗樣。
“三方會談…”
王錦唸叨著這四個字，緩緩點頭。
就是這個。
局長几天前就說要來久春出個差，星空今天早上也給自己提了醒。
“能讓另外兩家主動過來，公司高層面子這麼大？”
王錦疑惑地皺起眉頭。
這次會談更應該在統轄局進行，畢竟那裡幾乎沒有收容失效的情況，又是官方背景。
“倒也不是。”
趙光明微微搖頭。
“董事會那群人實力稍弱，其中一部分更是單純的普通人，或者科學家。”
“他們大局觀不差，也會掙錢，但是…狙擊手一槍一個。”
老趙一邊說一邊在太陽穴比劃了個爆頭的手勢。
“你覺得可能嗎。”
王錦搖搖頭。
先不說公司手中的各種怪談科技，單單是鐵浮屠這種東西在手就沒人敢動他。
今天你找狙擊手解決一兩個高層，明天鐵浮屠直接進你被窩。
更何況公司還有各種物品類怪談，研發部更是掌握著將怪談改變形態加以利用的技術。
再不濟，還有趙光明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告死鳥。
所謂的擔心暗殺，其實是藉口。
“嘿。”
老趙撓了撓頭，瞄了眼薑糖和小灰。
她們倆正一起洗臉，水龍頭嘩嘩響。
發現沒有其他人之後，趙光明才壓低聲音，賊兮兮地湊過來。
“我聽說是要重啟黎明計劃了。”
“重啟黎明計劃？”
瞳孔微微收縮，王錦皺起眉頭。
“他們找到能代替醫生和那混蛋的人了？”
黎明計劃被叫停，似乎就是因為醫生的叛逃，以及王珏的不配合。
如今說是重啟…估計也只是劣化版本。
“嗐，都是當年的存貨，用點少點。”
“有那鳥嘴在，也能頂半個陳義。”
“這樣啊。”
王錦點點頭。
“那鳥嘴”是疫醫，疫哥的實力王錦還是深有體會的。
不過他跟醫生似乎是兩條完全不同的路子…這麼強行混搭，估計會出不少問題。
“上面著急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得先把總體實力提上來啊。”
老趙伸手敲打著桌子，嘆了口氣。
“早晚都得面對，逃避也不是事。”
“行了，張一來了，那夥人也快。”
“你小子…在這等等也行，這次會面可能出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