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天柳。”
王錦來回唸叨兩遍,認真點頭。
隨即不再出聲。
常天柳張了張嘴,似乎已經準備好回答王錦的問題。
可這小子什麼都沒問。
於是常天柳的話被懟了回去。
她暗哼一聲,不再說話。
耳邊只剩下水聲,王錦在青銅柱組成的叢林中來回穿行。
身形靈動優雅,甚至不再需要常天柳告訴自己路線。
彷彿天生存活於此。
長久的沉默。
終於,常天柳尷尬地輕咳一聲,開口詢問。
“你是怎麼…”
“我是怎麼知道路的?”
王錦眯了眯眼睛,露出笑容。
“上次差點在夢裡被淹死的時候,恰好記住了。”
年輕人轉頭看著宋河,試圖看穿那雙呆滯的眼睛。
“那句幫忙帶路,也是跟你說的。”
“你故意引我出來?”
常天柳的聲音冷了幾分。
“嗯。”
王錦猛地停住身形,原本似笑非笑的表情瞬間消失。
他面色冰冷,看著宋河。
“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常天青的事我不需要知道,鮫人化我自己也能處理。”
“我來這裡只是為了救宋河,而他的纏身龍…也是你弄出來的。”
“按照常理,我應該找你報仇。”
“能明白嗎?”
毫無徵兆地,王錦主動將談話推向了崩潰的邊緣。
“你敢…”
常天柳的聲音變得更加陰沉,似乎帶著些怒意。
“就算你裝出這副樣子,我也知道你外強中乾。”
王錦絲毫沒有給對方留面子,反而直接撕破了她的偽裝。
“我算不上高手,只是個打工仔。”
“不過,幹掉現在的你並不難。”
“…”
常天柳沒有說話。
她沉默著點頭,從宋河身上緩緩離開。
最後只留下一句輕到不可思議的低語。
“明白了。”
“哈。”
年輕人臉上的陰霾煙消雲散,反而露出陰謀得逞的陽光笑容。
有些時候,利益交流並不需要完完整整說出來。
甚至只需要一個名字,一個眼神。
常天柳說出名字,王錦沒有在第一時間給出回答。
就是在看對方的反應。
果然,她等待著王錦開口詢問。
這一問,談話就會陷入對方的節奏。
情況會在瞬間變成“想要知道常天青的情報,就得救出常天柳”。
而王錦會從單方面的施救,變成必須要救。
這樣一來,“施救”就和“情報”畫上了等號。
總而言之,虧了。
而王錦將談話的節奏牢牢控制在自己手裡。
先點明“常天柳差點害死自己”,“宋河的纏身龍也因她而起”。
讓對方理虧。
再說出“報仇”,“攻擊”一類詞彙,讓對方忌憚。
於是,常天柳只能乖乖閉嘴。
而局面會從“施救跟情報畫等號”,變成“我救了你,所以你要給我平等的交換籌碼,並且…不給情報就把你做掉。”
血賺。
而那件平等的交換籌碼,才是王錦繞這麼大彎的原因。
小白墳。
這才是他的目標。
可王錦表現得平靜無比,甚至隻字未提。
常天柳完全沒有算計的機會,她從說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就輸了。
王錦是名調律者。
雖然交涉方式有些強硬,可總是能讓雙方都滿意。
“啊!”
宋河捂著腦袋,痛苦低吼。
“剛才有東西在我腦袋裡轉悠。”
“是啊,還被我罵了一頓。”
王錦點頭,在揹包中翻找。
醒神化力酒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仙家上身的後遺症…嗯?
翻找的手緩緩停住。
王錦伸出手指,從揹包裡捏出了那塊廢鐵。
猩紅武裝。
自從柳天灑下那不明液體之後,猩紅武裝先是超進化了小半個星期,又突然成了廢鐵。
如果不是它此刻正在微微顫動,王錦幾乎要忘了這東西。
“等等…柳天?”
王錦挑了挑眉毛。
他這個槍術老師跟常天青認識,還是老相識。
常天柳跟常天青也有關聯。
偏偏猩紅武裝在路過這片灑過龍血的地方,嗡嗡顫動。
王錦心中突然有了個莫名其妙的猜想。
“咳咳…”
宋河開口咳了兩聲,一臉無奈地看著王錦。
後者拍了拍腦門,翻出酒壺給他灌了下去。
——
“媽的,這玩意兒真難纏。”
柳樹咬了咬牙,低聲罵道。
嬰頭肚屍神是南洋那邊開宗立派的邪神。
而他們是南洋法師的造物。
雖然排頭個個身懷絕技勇猛無比,可這並不能彌補巨大的實力差距。
打不過就是打不過。
嬰頭肚屍神的能力…或者說權柄,是爬行。
可它並不真像外號爬神一樣,只會滿地亂爬。
它行走過的地方會留下掌印。
而掌印會飛快擴散腐爛,簡直像是傳染病一樣。
比如現在。
桃花潭附近,幾乎已經看不見東西了。
入目是黑乎乎的一片。
樹木變得漆黑,石頭也變得漆黑。
頂端長出虛幻的嬰兒頭顱,脊椎插進樹木,腸子纏繞而上。
那些東西並沒有沉入沼澤,也沒有扭曲消失。
而是安安靜靜地留在那裡,變成吞噬一切的深淵。
地形變得逐漸複雜,排頭們身上也出現了腐爛的掌印。
一開始,他們還能在瞬間扯下皮肉,以免掌印擴散。
可漸漸的,他們跟不上了。
一方面,自殘太多次,哪怕他們也頂不住。
另一方面,掌印正在腐蝕他們的身體。
速度變慢,在這時候停下來修復身體,只會捱上更多的掌印。
他們在漸漸變得被動。
除了半空中那道小巧的白色身影。
豐富的經驗讓胡小北知道什麼必須要躲開,哪怕付出一定代價。
她已經不止一次扯下被掌印覆蓋的皮肉。
也正因如此,胡小北的狀態還保持在巔峰。
“呼…”
小狐狸擦了擦額角的汗水,露出笑容。
“差不多了。”
她並不擔心嬰頭肚屍神跟自己打,反倒擔心對方藏頭露尾。
而現在…
目光鎖定那道徘徊的黑色虛影,胡小北眯起眼睛。
——
青銅城中。
王錦一手拎著猩紅武裝,一手拽著宋河。
喝下醒神化力酒後,這位排頭已經沒有大礙。
只是他似乎很不喜歡被附身,此刻正在一個接一個地打冷顫。
當。
王錦像是用板磚那樣,把猩紅武裝拍在青銅柱上。
沉悶的碰撞聲傳進耳朵。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發生。
“嘖…”
王錦撇了撇嘴。
他其實並沒有看起來那麼悠閒。
鮫人化依舊在進行,只是常天柳似乎學乖了許多,正在努力幫忙壓制。
王錦想趁著這個機會,在動手前喚醒猩紅武裝。
這廢鐵的戰鬥力絕對不低。
可惜,它不給面子。
“回去用你醃酸菜。”
王錦拍了拍猩紅武裝,露出和藹的笑容。
後者顫動的更加厲害。
也許是嚇的。
“好點了。”
宋河喘了口氣,看向王錦。
青銅城裡並沒有多少東西。
除了大門,柱子以外。
就是不遠處那雄偉的宮殿。
依舊通體青銅,龐大無比。
不知是怎樣的能工巧匠,才能雕琢出如此龐大精美的建築。
也不知是怎樣的領導者,才會讓這樣的建築沉入水下,變成陵墓。
當然,王錦不需要知道這些。
他只需要過去砍掉魏山河的腦袋,再好好修理修理常天柳,順便把這裡搜刮個底朝天。
目標明確。
宋河顯然清楚王錦在想什麼,所以此刻他正活動著手腳,順便從後腰摸出另一把武器。
那是柄雙刃短叉,可惜只有叉頭。
通常情況下,它應該被綁在木棍上,再投擲出去。
特殊的形狀能讓它牢牢卡住獵物,再硬生生拉回面前。
完美的魚叉。
當然,你完全可以用它捅穿某些東西的腦袋。
前提是有足夠堅韌的柄。
“我有。”
王錦努力將手裡那團扭曲的暗紅色鋼筋掰直,遞給宋河。
後者試了試,發現剛好合手。
於是衝著王錦豎起大拇指。
略微準備後,王錦熄滅戒指,跟宋河一起藏身於黑暗,悄悄摸了過去。
——
“哈…哈…媽的。”
宮殿中。
男人捂著不斷往外湧出鮮血的傷口,低聲罵道。
在他面前,站著個遍體鱗傷的女人。
鐵鏈穿過琵琶骨,將她牢牢綁在宮殿內的青銅柱子上。
並沒有想象中的搏殺。
女人甚至沒辦法行動。
淡淡的黑氣在她身上爬行,蒼白的面板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手掌印。
這也讓她變得氣息奄奄。
饒是如此,女人依舊抬頭看著男人,露出笑容。
“廢物。”
沒錯。
哪怕被鐵鏈鎖住,哪怕被黑氣折磨。
她也趁著魏山河大意時,用一直藏在嘴裡的陶瓷碎片,狠狠捅了一刀。
“還記得嗎,這是上次見面時,你給我喝水的杯子。”
常天柳吐掉沾著鮮血的陶瓷碎片,露出笑容。
“不應該這樣的…不應該…”
魏山河咬著牙,伸手按住傷口。
暗紅色刺青亮起,傷口緩緩復原。
“我都快忘了。”
傷口復原,魏山河也逐漸冷靜下來。
他深呼吸,看著女人。
“常天柳。”
“十七年了,就算我們算不上朋友,也總該好過陌生人,對嗎?”
“哈?”
女人先是瞪大眼睛,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隨即露出笑容。
“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嗎?”
“我有很多個十七年,這些經歷不會對我產生半點影響。”
“而你,魏山河。”
“你還有幾個十七年?”
“囚禁怪談,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女人的笑容越來越誇張,卻又顯得明豔動人。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魏山河沒有理會對方的冷嘲熱諷。
而是站在原地,固執地再次開口。
“…”
女人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
她低下頭,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