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見…黑船的狀況不容樂觀。”黛薇面色微沉。
“之前圍剿行動的失敗，讓我們損失了三臺瓦爾基里。”
“算上王錦最開始偷走的那一臺，跟櫻一起被搶走的那一臺——我們只剩下不足半數了。”
“雖然透過重新安排位置能儘量減少死角出現，可…”
“我們現在只能覆蓋百分之六十八的區域。”尼科接了句話。
“在這種情況下，一旦精神重鑄再次失效，我們將面對的最大傷亡原因，其實是自殺。”
“理查德，這次衝突必須速戰速決。”黛薇舉起刀叉，“能請你幫忙，或者至少…別站在白船那邊，意下如何？”
黛薇是個出色的領導者，她沒有質問理查德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也沒強迫他必須站在白船對立面。
這份尊重不僅源自友誼，還出於理查德本身的特殊性。
跟靈界的偉大存在簽下協議，能夠讓不老泉受體徹底解脫的傳奇樂手…他是獨一份。
可惜。
“抱歉。”理查德給出回應。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黛薇皺起眉頭。
“這確實沒錯，黛薇。”理查德放下刀叉，“哪怕我因為理念不同下了船，曾經的友誼也不會改變——可我如今支援著白船。”
“王錦承載著整個樂團的希望，他音樂天賦很一般，卻願意為了我的請求重複無數次的練習，直到今天小有成就。”
“我不可能把匕首刺向這樣慷慨而堅韌的靈魂。”
“總而言之，黛薇。”理查德攏了攏頭髮，露出藍寶石般的眸子，“你們這次惹錯了人。”
“我對此沒什麼意見，能由他結束這場鬧劇或許是件好事。”
“…很開心聽到你依舊把我們當做朋友。”黛薇沉默幾秒，再次舉起酒杯，“我尊重你的選擇。”
酒杯再次碰撞，理查德頓了頓，“那麼，該我說了。”
他抬起頭，佈滿紅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黛薇，拼命維持著平靜的呼吸逐漸顫抖起來。
“她在哪？”
——
當，噹噹！
叉子與紅酒杯碰撞，悠長的聲音傳遍整個餐廳。
“各位！看這裡！”黛薇微微偏過身子，把青年讓出來。
青年穿著考究的禮服，眉骨高聳，身形消瘦修長，眸子藍寶石般璀璨。
他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嘭！
尼科擰響拉花筒，綵帶與小紙片在空中飛舞。
“理查德下個月就要成為傳奇樂手了！”莉莉絲搖晃著手鼓，紙卷隨著她的吹動不斷伸直又捲曲，“讓我們恭喜這個蠢蛋！”
“好誒！”龍女仰起頭，對著天花板吐了口龍息。
吊頂開始燃燒，正在慶祝的人沉默下來。
“你這頭笨龍！”莉莉絲揪著龍女的耳朵，扯住她往廚房走，“我今天必須把你燉了！”
“我來添柴！”尼科興致勃勃地挽起袖子。
“黛薇！救命啊黛薇！”
看著再次鬧騰起來的同伴們，理查德露出笑容，輕輕吐了口氣。
“恭喜，”身後傳來清淡的聲音，黛薇小口喝著紅酒，“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嗎？”
“啊，是的。”理查德點點頭，“不老泉真是…很神奇。”
“偶爾也活動一下吧，整天練琴對身體也沒有好處，你缺乏運動呢。”黛薇眉頭微皺，無形的壓迫感擴散而出。
“也是…”
“作為慶祝，今天船上的所有區域都會對你開放。”黛薇悄悄指了個方向，“如果你真的對不老泉很感興趣…它在馬蒂斯那邊。”
——
理查德當然很感興趣。
傳奇樂手的要求相當苛刻，他在技術方面合格了，跟靈界偉大存在簽訂契約…則暫時沒有頭緒。
不老泉這種跟靈界關係密切的奇妙存在，說不定會讓事情出現轉機。
當然，就算不考慮這層。
理查德也想見見讓自己恢復健康的生物。
“老理！看我的新發型！帥氣嗎？”頂著雞冠頭的小孩跑到面前，相當得意地跟理查德炫耀。
“嗯…很特別？”理查德的嘴角抽了抽。
“還有我們！”走廊拐角蹦出了掃把頭和爆炸頭的孩子，理查德眼前一黑。
“快回來繼續練習！”稚嫩的少年從練習室走出，一手一個提住他們，又踢了雞冠頭屁股一腳。
“路德維希好煩人——”
“可惡，可惡。”
把吵吵鬧鬧的孩子們塞回屋子，路德維希對理查德點點頭，“恭喜。”
理查德頷首回應，繼續在走廊中前進。
黛薇只給了大致方向，馬蒂斯具體在哪間屋子他並不清楚。
兜兜轉轉中，他看到了正一邊對罵一邊畫畫的薩爾瓦多與巴勃羅，倚靠在舷窗邊睡覺的山貓，還有用玻璃瓶不斷練習聽聲辨位的伏都。
“恭喜。”他們看到理查德都會停下手頭的事，對他打聲招呼。
年輕的理查德並不清楚這樣的日子有多珍貴，他胡亂應付著，心思卻早被不老泉吸引。
終於，他看到了那個正在搬運魚缸的男人。
那男人的腦袋也是個魚缸。
——
“咕嘟咕嘟…”
魚缸語難不倒理查德，他認真學過一段時間，雖然磕磕絆絆，卻也能進行交流。
“真是…鍊金術跟水有關就要照顧不老泉，這不是欺負人嗎？”
“啊，你終於來了，黛薇跟我打過招呼。”馬蒂斯的魚缸上下晃晃，“穿這身衣服你要怎麼幹活？去換掉。”
不是單純的參觀嗎？也沒聽說要幹活啊。理查德有些不知所措。
“愣著幹什麼！今天要做的事可不少，快去！”
湧動的氣泡變大了許多，馬蒂斯的語氣嚴厲起來。
四個小時後，工作服已經被汗水打溼的理查德癱在地板上，面色複雜地望著天花板。
原來黛薇對他缺乏運動這件事意見這麼大嗎？
“過來。”馬蒂斯的聲音再次傳出，理查德咬牙撐起身子。
他走進房間，發現馬蒂斯正站在牆壁面前。
“你就是A區的水手長？多謝了，比我想象的能幹。”
A區水手長…理查德想了想正在鍋裡掙扎的龍女，嘆了口氣。
看來自己把她的活做了。
也怪不得馬蒂斯，不能指望腦袋是個魚缸的人總是正確分辨誰是誰。
“原本沒有這麼多活，只是最近不老泉出了些問題，我不得不跟黛薇要個幫手。”
馬蒂斯按下開關，面前的牆壁亮了起來。
那不是牆壁，而是一整面巨大的魚缸。
理查德瞪大眼睛。
他能看到裡面那美麗的，微微發光的身影。
哪怕水很渾濁，磨砂玻璃讓人看不清東西，
理查德也能確信，那優美的，夢幻般的生物，是條人魚。
“就是這個，”馬蒂斯嘆了口氣，“你沒發現嗎？剛剛你推出去那些魚缸裡都是死去的不老泉。”
“我們幹掉了這頭幽海鯨，它們沒有足夠的養分，當然活不了多久。”
“和其他族群一樣，不老泉也在努力對抗滅亡的命運。”
“它們以降低族群密度為代價，讓其中部分個體進入了下一生命階段，也就是…成熟期。”
“她能透過歌唱加快不老泉的繁殖速度——或許還有其他能力？這我還不清楚。”
“你得讓她保持心情愉悅，多唱唱歌，否則我們就沒不老泉可用了。”
“嘿，嘿！？你聽到我說話沒？”
理查德沒聽到。
他呆呆地伸出手，隔著玻璃，和裡面那隻手貼在一起。
他聽到了人魚的歌聲，美得讓人想要流淚，讓他有種拿起小提琴合奏的衝動。
“真好聽。”理查德喃喃自語。
人魚的歌聲暫時停了下來，珍珠般的淺色眸子在渾濁的水中一閃而過，她似乎在偷偷看理查德。
片刻後，歌聲再次響起。
變得歡快，變得悅耳。
“她挺喜歡你哈？”馬蒂斯聳聳肩。“這是好事。”
“但是，可別怪我沒提醒過。”
“這東西很怕光，也怕被人注視，這層磨砂玻璃對她來說是保護。”
馬蒂斯把面前的魚缸牆敲得梆梆作響，“想讓她活得久一點，就規規矩矩的。”
理查德沒有回應，他沉浸在人魚悅耳的歌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