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便放下酒。

她說:“倒也沒事,大不了我後日再與你說一遍。”

我直直看著她眼睛,好聲好氣的道:“我不可能信沈怡卻不信縱兒的為人,你若是為了這事……”

江清月道:“我在意這些做什麼,做駙馬他又不吃虧,難不成你還能把他宰了?”

怎麼可能,叫他吃虧我都捨不得,更別提宰了他。

我翹首以盼的問:“是有什麼事叫我做?”

來此之前,我設想過無數可能。

或許是我近來某個舉措叫她不滿,或許是為了縱兒,總不可能真的來找我敘舊。

眼下看她溫和的態度,不像是來問責我的。

她給我倒了杯茶,淡淡道:“今日是中秋。”

“嗯。”

“我年紀越來越大了,等不起了,你要是再不把話說明白,我可就拉倒了。”

我愣住。

簡單的一句話,我卻用了好一會兒才消化。

甚至懷疑自己會錯了意。

我反反覆覆的確認她眼神裡的認真:“你一直在等我?”

江清月嘖嘖道:“熬不過了。男人三十歲壯年都沒到,女人三十多歲啥也不是了。”

我壓制不住心頭狂喜,嘴咧到了耳根,胡亂的說道:“不至於不至於,你好著呢,你還是很好看,比那些十幾歲的小丫頭好看的多。”

我說的是心裡話,她同當年並沒有太大區別,看著都不像有那麼大兒子的人。

在某些宴席上我也聽到一些大臣議論,他們說江縱的母親是真美,歲月不敗的美人。

江清月見我傻笑,笑著問我:“是嗎?”

“當然是了。”

我知道自己大概一臉憨樣。

她向我開了這個口,便是給我臺階下了,我怎能不下?

“你想要我怎麼做,”我認真的詢問她,“縱兒是願意承擔萬民重責的,所以我要問問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只要他認祖歸宗,我便退位讓賢。”

退位以後,天高海闊的我都與她一同去。

她大概不希望兒子被皇位困住,可若是縱兒心甘情願,她也應該會尊重縱兒。

江清月略驚訝的看著我:“至於嗎?你已經到幹不動的年紀了?”

我反問:“你的意思不是催我退位讓賢?”

她:“……”

我:“……”

江清月噗哧笑出聲,無奈的搖搖頭:“你是個好皇帝,我叫你退位讓賢,我是人嗎我?縱兒還小,讓他多歷練些年歲吧,至少等他更穩重的時候。”

我尷尬的笑笑,“那你的意思是……”

果然是我會錯了意,她的意思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

江清月深深道:“我讀過長門賦,也讀過樓東賦。”

苦寂寞於蕙宮,但凝思乎蘭殿。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

無不是深宮女子的哀泣。

我搖頭:“我不是漢武帝,也不是唐玄宗。”

“朝臣會催著你後宮萬千,勸你雨露均霑,不允許你專寵於一人。”江清月輕垂眼眸,平和帶有一點愧意的說道,“我不想做一個患得患失的深宮怨婦,你寫的那些書信……我怕我看了會心軟,便沒有看。”

縱使已過去很久,我還依稀記得當初深夜裡衷情訴以信箋的心境。

以至於此刻此時心裡似乎被針紮了幾下,還有痛覺。

我不太自然的笑笑,口是心非的說:“不看也好,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江清月說:“前些天我回舊府找點東西,剛巧把那些信翻了出來,剛巧有空,就一字一句的看完了。”

我更尷尬了:“那時候太年輕,就知道情情愛愛的。”

依稀記得就是些絮絮叨叨的承諾,誓言,胡亂的表著衷腸,當時寫下時自己感動不已,如今想來,一張張紙上的內容千篇一律的,挺無聊也荒唐的很。

只是她家舊府早空了,她回去是為了找什麼東西?

江清月望向窗外的焰火。

“今日城中熱鬧,去逛逛?”

金陵城中過於熱鬧,人擠人,她還要擠到邊上去買個花燈。

眼見著人要擠沒了影,我抓住她的手,她很自然的回握,把我往那個賣花燈的小販處帶。

她買了兩個兔子花燈,還買了面具親手給我戴上。

“這樣子,就沒人認出來你了。”

我說:“就算看到了我,也只會以為人有相似。”

我多少年沒湊過這種熱鬧了。

往年站在城樓上往下望,十分想融入這熱鬧中處,可是人人都有伴,我沒有,站在人群中也只會更顯得孤寂。

走到人流較稀處,江清月要鬆開我的手,我下意識的握得更緊。

她回頭看我,“一手汗,你不嫌熱?”

我理直氣壯的說:“一會兒人又多了,你叫我出來的,不能把我弄丟。”

江清月用她另一隻手,握住我的另一隻手。

她再舉起出了手汗的那兩隻:“現在這個可以放開了?”

如此一來,我們面對面,雙手相握,尤其曖昧。

她不知道我面具下的臉紅了一片。

人潮說來就來,他們趕時候去另一處看舞獅,一群人瘋狂的湧來。

江清月的肩膀被撞了下,險些摔倒。

我拉了一把,她撞進我懷裡,我抱緊。

她在我懷裡一動不動,直到人潮散去,我沒有放開的意思,她也沒有掙脫我的動作。

“現在能信我了嗎,”我啞著聲,在她耳朵邊說,“二十年了,能不能證明我非你不可?不夠的話,三十年,四十年,也是可以的。”

她沒有說話,只是把臉埋進我懷裡,雙臂抱住了我的腰。

一聲清脆響亮的“娘”叫我們飛快彈開。

江縱走過來,把江清月往他身後一拉,警惕的看著我。

“你什麼人?”

江清月看兒子這架勢要打人,握住他胳膊,同他解釋。

“這是你爹。”

江縱還是瞪著我,大概是想拉下我面具看看裡面這張臉。

“我還沒同意呢,就變成我爹了?”

我尋思著,這個恐怕容不得他不同意……

江清月又解釋:“是你生父。”

江縱立馬拘謹起來。

“是我冒犯了,”江縱態度驟變,恭恭敬敬的說,“您繼續,宣王殿下。”

他轉身就跑,要不是被江清月拉住了,我差點追上去問問。

咋回事?誰他媽宣王?

-

當晚發生的事不好描述。

羞恥。

成年人的感情就是很乾脆,我們終於成年了。

我一大早走出屋子碰到了江縱。

江縱訝異萬分的瞪大了眼,都忘了禮數:“皇上,你怎麼,你怎麼一大早在這裡?”

我整理下衣袖,答非所問道:“今日休沐不上朝。”

“是休沐……可是你怎麼……”

我反問他:“你很閒?一大早的不去戶部,在這守你娘?”

江縱後知後覺的想起來,昨晚她娘約我去攬月樓,臉色古怪起來:“……皇上昨晚不會住在我家了吧?”

我看他一眼:“習慣就好了。”

“習慣?”

我拍了拍江縱的肩膀,告訴他,“你大概聽過些風言風語,關於朕和你母親的。”

江縱迷茫的搖頭:“沒有聽過。”

也對,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也無人敢議論朕的是非。

更沒有那麼多無聊的人往江縱面前去說。

但這些事,他早晚要知道。

這是一個不短不長的故事,我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正在考慮之時,江清月倚著房門,對我們道:“我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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