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白了,這後宮中那些勾心鬥角,誰死誰活,又或者誰都能為他生的皇嗣,都不至於他太過在意。不到萬不得已,他便會容忍下去,絕不廢后。

何況這個局,本就有他的插手。

這些話,辛薇自然不會說出口,只能深埋腹中。

“雷霆雨露皆為君恩,”辛薇又餵了一口粥,低聲道,“幸而有長公主。”

柳卿姝附和:“是啊,幸而有長公主,若無長公主,怕是我早已身死斷頭臺了。改日等我的腿好了,得親自去向長公主道謝。”

頓了頓,柳卿姝又說:“會不會是楚瑛替我去求了長公主?”

辛薇幾不可見的皺了下眉心:“或許是吧……也或許只是長公主心善,義薄雲天,見不得冤屈之事。”

“長公主從不過問宮闈之事,如今卻頻頻出現在後宮,護了楚瑛,又管我們這件糟心事……一定是為了楚瑛。”柳卿姝十分篤定的說道。

辛薇不知該如何說是好。

“不如你去問問楚瑛?”

柳卿姝點頭:“改日問問她。”

“一定要問呀。”

“好,一定問,”柳卿姝再點頭,興致盎然,壓低了聲量道:“你知道長公主的事嗎?”

“什麼?”

辛薇放下所剩無幾的碗,屁股挪了挪,靠她更近些。

“長公主呀,原本去了西盛國和親,卻不知為何把夫君給殺了,”柳卿姝說話如做賊一般,眼中光芒爍爍,“那可是西盛國國君吶,她殺了國君,既能全身而退,又能叫新國君給出幾十年不進犯大夏的承諾,長公主當真厲害,前所未有!”

她字字出自肺腑,真心欽佩。

辛薇嘴角揚起:“那是自然。”

柳卿姝羨慕又感嘆:“楚瑛真是好命,有長公主這般庇護,不像我們身如浮萍,莫說榮辱,就是性命也隨時可能被拿了去。”

辛薇張了張口,又不知該如何說了。

“我實在沒想到楚瑛會救我,”柳卿姝星眸中淚光閃動,感念道:“今日你和她出來為我作證,我都不敢相信,她那麼一個膽小的姑娘,平時連小蟲子都怕的人,竟然為我豁出去了,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你,薇薇,之前我誤會你,對你說話有些過分,是我的不是。”

辛薇噗哧一笑:“少說這些矯情話,叫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好好好,不說,”柳卿姝淡淡笑了笑,緩緩後,眼色微凝,“我突然覺得,有了治理後宮的權力也不錯。”

她從前最不稀罕與人爭權或爭風吃醋。

可這一遭終於叫她明白,有權勢者可以為非作歹,例如皇后。

也可以救人性命,例如長公主。

原來許多時候,是不得不往前走,無法後退,後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沒有權力,當真是萬萬不能的。

-

酉時初,辛薇剛出未央宮,迎面遇上了前來探望柳妃的皇帝。

辛薇恭謹行禮。

沈霄在她面前停頓了片刻,問:“用晚膳了麼?”

“用過了。”

“那就留在未央宮用晚膳吧,”沈霄彷彿沒聽見她方才的回答,以意為之道,“柳妃的廚子是臨安來的,在臨安名氣很大。”

“是。”

辛薇頷首低眉,一派順服。

她看不見皇帝神色,只瞧見他穿著玄色金繡龍紋長靴的雙腳,仿若焊在地上,在她面前站了良久,遲遲才邁開步子,往未央宮中去。

辛薇心裡頭是有些無奈了。

剛剛在未央宮用過晚膳,已然體會過了臨安名廚的手藝。只是苦了那幾位名廚,方才做了一大桌,眼下怕是盤子都還沒洗完,又得上灶了。

沈霄命喜公公去交代廚子幾句話,而後先去寢殿看望柳卿姝。

辛薇在寢殿門口停了步,沈霄卻道:“一同進去吧。”

聖駕到了跟前,柳卿姝欲下床行禮,沈霄溫聲道:“別折騰了,你有傷,好好躺著休養便是,不必行禮。”

於是柳卿姝坐在床上,微微躬身作禮,不冷不淡道:“皇上怎不去皇后那裡,皇后今日受了冤屈,皇上該好好安撫才是。”

沈霄一愣,辛薇更是一驚,在後頭使勁對她擠眉弄眼。

遭了這麼大罪,她怎還不能忍一忍氣性?

柳卿姝視若無睹,語氣涼涼。

“嬪妾有傷在身,近來不能服侍皇上,枉費皇上白走一趟了。”

沈霄心道,他在別人眼裡莫非是個種豬,如此急不可耐的要個傷者伺候?

他何時這樣禽獸?

這麼一想,他嘴角微蹙了下,不動聲色道:“無妨,朕是來看看你,你受苦了。”

“謝皇上體恤。”

說著謝,她面上卻一點感激之情都沒有,冷冷淡淡的,以至於她這一聲似敷衍,又似諷刺。

沈霄在她床榻邊坐下來,溫煦看著她,淡淡道:“皇后中毒之前,你派人去宮外查過夾竹桃之毒。”

柳卿姝神色頓住,抬起頭來。

沈霄繼續道:“你給自己用瞭解藥,而皇后的勺子上,卻被抹了一物,此物便是鉤吻,能使夾竹桃之毒更烈。皇后九死一生,能活下來只是僥倖。”

柳卿姝不由得抓緊手中綢被,驚慌的目光看向皇帝,又看向他身後的辛薇,再望向他們身後空空的寢殿。

沈霄道:“人都支開了,你不必多心,朕從未想過治罪於你。”

柳卿姝方才的傲氣蕩然無存,咬了下慘白的唇,啞聲道:“皇后逼迫嬪妾行不義之事,嬪妾不願一世受置於人,便起了害人心思。”

她豁出去博一回,也料想了兩種結局。

一是皇后薨逝,二是皇后僥倖活著,這也應證了她所說的此毒不至死。

無論如何,毒都不是她下的,她未央宮從未有夾竹桃進出,她是清白的,總有蛛絲馬跡能尋到惠妃處去。

“金陵城是非之中,多是無奈之舉,朕有體會。”

沈霄將目光從她臉上挪開,投向牆邊晦暗昏黃的角落,語調逐漸低沉,“朕又何嘗不是,做過許多不得已之事。”

柳卿姝細細琢磨他這番話,想來,他帝王之路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辛酸苦楚,以至於如今他都能看淡了,也都能包容了。

“皇上如今是天下之主,再不會有不得已之事了。”

沈霄苦笑一聲:“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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