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縣衙門。

許元勝在後院見到了蔡遠禮。

兩人只是短暫寒敘後。

“遠勝,錢江縣之事,我得到訊息後,可是著實為你捏了一把冷汗,還好你回來了。”蔡遠禮關切道。

“我也未曾想到。”

“現在的青州府如此亂了。”

許元勝如實道。

“那錢江縣本身就是青州府排名第二的大縣,那趙家能夠掌控鹽鐵專營,背後是有朝廷勢力的,又豈會甘心居於兵部司之下。”

“何況還有一個關鍵的緣由。”

……

“鹽是民眾最需要,鐵是哪裡最需要?”

“哎,一切都是因為站位不同罷了。”

蔡遠禮點撥道。

“蔡兄真知灼見。”

“現在兵部司掌控青州府以南各縣,敢問大人,還有哪處縣城會有異心?”

許元勝接著話題,直言道。

“遠勝,你這是讓我得罪人啊。”蔡遠禮一愣,旋即訝然苦笑道。

“被人堵怕了。”

“我總要知道,身邊哪裡還有敵人。”

“還請蔡兄海涵。”

“另外最好告知,這城內的各勢力,又是哪個會和我作對。”

“錢江縣我被圍殺的一事,估計很快就會人盡皆知,這個時候我順帶手出出氣,想來大家不但不會對我有意見,反而心裡會更踏實吧。”

許元勝呵呵一笑道。

我快被幹死了。

我安全了,順帶手解決幾個錢江縣在外縣的勢力?

這不為過吧。

至於對方是不是錢江縣在外的勢力?

又有什麼關係。

大家都能理解,對外一個提轄三縣守備軍的人物,在青州府的一個縣城內,差點被人圍殺了。

這個時候,還憋著不出手。

那大家才睡不著覺的。

“遠勝,你這個機會抓的真的好。”

“只是這個事,可別讓人知道,是我說的。”

“要不然別人睡著覺了,我可睡不著了。”

蔡遠禮苦笑,他感覺完全被架在火上了,但不說也不行啊,現在青州府局勢已是這個逼樣子。

最起碼青州府南部諸縣,若是膽敢和兵部司對著幹。

兵部司肯定會下狠手的。

畢竟南邊諸縣窮啊,大家沒有錢江縣的大腿粗,兵部司不敢動錢江縣,不代表不敢動其它縣。

“蔡兄放心,我不但不說,事後得到好處少不了你的一份。”許元勝笑著道。

“行吧。”蔡遠禮苦笑,哪裡是好處,那是坐實自己背刺眾人的證據。

接下來蔡遠禮起身,指了指一間屋子。

許元勝無奈,真小心,不過也更感興趣,肯定訊息很炸裂。

他也起身跟著進了屋。

然後蔡遠禮關了門。

“遠勝,我想先問你一件事。”

“若是上萬人乃至十多萬人的反叛,你能壓的住嗎?”

“或是換句話說,若是這上萬人乃至十多萬人都是普通民眾,你能下的去狠手嗎?”

蔡遠禮沉聲道。

“當處青山縣亂民暴動,我敢一把火燒過去。”

“它日若有必要,亦如此。”

許元勝平靜道。

“好,那我就直言了。”

“青州府南部共八個縣城,看似掌控在兵部司手裡。”

“實則除了府城和我們廣平縣,以及青山縣和天河縣之外,一旦局勢不妙,其餘五縣都有叛變兵部司之心。”

蔡遠禮沉聲道。

屋內氣氛陡然收緊,壓抑至極。

許元勝深深看向蔡遠禮,是危言聳聽,還是句句肺腑之言。

“遠勝,你不信?”

“若非你提轄三縣守備軍,青山縣被你打造的固若金湯,朝夕間就能源源不斷的調動青山縣的守備軍或是可拎刀的民眾趕赴廣平縣和天河縣。”

“說實話就連我也不會真心站位兵部司的。”

蔡遠禮苦笑道。

“蔡兄,如此不看好兵部司?”許元勝蹙眉道。

“兵部司有什麼?”

“大義嗎?”

“你又敢確鑿的說,今日之大義,不會是明日之叛逆?”

“到底誰是叛逆,說又能說的準?”

“來日京城換了人,為了平復九邊重鎮的不滿,或許兵部司乃至是你我等人,就是叛逆,所做的事情就是反叛。”

“這個黑白,是掌控在軍權的手裡。”

“天下越是不穩,皇權越要向軍權妥協。”

蔡遠禮聲音低沉道。

此話算是忤逆犯上了。

能說到這個份上。

許元勝忽然感覺蔡遠禮還挺可憐的,妥妥的是被自己給拉上車,下不去了,只能和自己一條道走到黑。

若是大家換一個活法?

許元勝除非選擇籍籍無名,但他那之前鄉籍的身份,不奮爭,怕是當初徐朗就搞死他了。

他越往上走,就會發現西川重鎮熊家,就是一個邁不過去的門檻。

恰好,這個時候兵部司向他投來了橄欖枝。

他沒有猶豫就選擇了兵部司,事實證明他選對了。

無它,因為兵部司能夠給予他軍權在手,那是妥妥的安全感。

但九邊重鎮絕對不會容忍除了他們九家之外,再多一支隊伍。

軍權,無疑是這亂世之下最可靠的護身符,卻也是惹禍上身的罪魁禍首。

縱是如此,他也選擇了緊緊的抓住。

普通人一生,盛世之牛馬,亂世之炮灰。

他都不願為之。

這是他必須掌握軍權的根本。

“遠勝,我其實很欽佩你,你能抓住兵部司需要你的時候,迅速的崛起,一舉把三縣納為一體。”

“這是我等主官也做不到的。”

“而你又是不幸的。”

“你沒有了回頭路。”

“從你緊握著三縣守備軍的時候,就只能一路往前走了。”

“哪怕你放下了刀,也沒有人會放心你。”

蔡遠禮如實道。

許元勝無奈一笑,我剛剛還可憐你,你現在倒是憐憫我了。

兩人相視一笑。

一條船上了,大家都別想下了。

除非許元勝願意放蔡遠禮離開屁股下的位置,但是後者願意嗎?

離開了廣平縣,蔡遠禮就只是一個蔡遠禮,他也不甘心。

“至於咱們廣平縣內的各大勢力。”

“多數都是府城的關係。”

“對他們動手,反而會影響府城的平穩。”

“不如有我出面,幫你從各方謀劃一筆銀子,這樣大家都相安無事,你覺得可好?”

“當然一旦他們背後的人真的出手不利於你之時。”

“到那個時候,什麼理由都不需要找,直接抄其家,滅其人,即可。”

蔡遠禮直言道。

許元勝點了點頭,算是應了這事。

對那些人動手也是為了聚財。

若是能少點曲折,也罷。

稍後許元勝就離開了廣平縣衙門。

剛好在衙門大門前遇到了霍山。

“遠勝,我剛知道你在錢江縣的遭遇。”

“還好你沒事。”

“這青州府越發的不安定了。”

霍山臉透凝重,也意識到了局勢變了。

“現在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許元勝說道。

“這功勞,也未免太大了。”

“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尉。”

霍山自嘲一笑,卻也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雖然沒有蔡遠禮的政治敏銳,卻也明白,現在的他也只能站位兵部司。

否則許元勝在守備軍大營的兵馬,也不會答應。

不過他也沒有判離兵部司的心思,畢竟他沒有那個資格,搭上其它勢力。

倒也沒有瞻前顧後之心。

幹就完了!

許元勝拍了拍霍山的肩膀,然後就先走了。

不過餘光掃過,原本想奮發的陳大雷,竟是露著頭也不出面,這傢伙又是覺察到了風向不對。

決定當個透明人,保全自身了。

大家都不傻啊。

可惜上了船,就別想跳船了。

船沉之時,小透明也別想浮出水面。

等回到守備軍大營時。

就看到侯坤等人已經在挖藥湯池子。

看來王五前往飛虎嶺的時候,已經安排好了。

許元勝在守備軍大營裡走動一番,看了看訓練的場景,一個個都很是努力,肉眼可見的在進步。

像極了當初自己練武之時的勤奮。

當天傍晚下衙時。

蔡遠禮沒有出面,讓霍山過來了一趟,另外帶來了十五萬兩銀票。

“這是城內各大勢力,捐贈給守備軍的。”

“其中蔡大人家族捐了三萬兩。”

“我捐了兩萬兩。”

……

霍山說道。

“霍兄也不容易,你的兩萬兩就拿回去吧。”許元勝擺了擺手,他幫自己不少,從自己這裡賺的也是辛苦銀子。

兩萬兩拿出來,估計也不剩多少了。

“別啊,我也要盡一份心的。”

“不然我心裡不踏實。”

霍山急忙推辭,往後更是退了兩三米遠,說什麼也不拿回去。

沒辦法。

即然上了船,打下了兵部司的烙印,那肯定要坐在前排。

“行吧。”許元勝無奈接下。

“遠勝,天河縣那邊要不要我跑過去一趟,幫你也搞點捐贈。”霍山積極道,想在早期多出點力。

“天河縣那邊,不著急。”

許元勝搖了搖頭,在天河縣想搞十五萬兩銀子,估計要大肆抄家才行,那裡是真的窮,比青山縣還要窮。

“那我去把九門溝山匪給剿了。”霍山拍了拍胸口保證道。

“剿匪自然是要剿的。”

“在此之前,麻煩霍兄告訴蔡大人一聲。”

“我打算在城內,展開造戶入冊了。”

許元勝直言道,銀子拿到手,說明各大勢力願意服軟了,這個訊號發出來了,那就順勢一步到位吧。

“行,到時候我召集差役,守備軍協助,保證三日內完成廣平縣城內的造戶入冊。”霍山鄭重道。

許元勝點了點頭,有時候和當官的打交道也挺好,知道跑不掉了,那是鐵了心的幫忙辦事。

而且執行力還很強。

等霍山走後。

“只餘下一個天河縣。”

“三縣的人口和土地,就都核查清楚了。”

許元勝看向背後牆壁上掛著的青州府的地圖,看著南部的八縣,廣平縣,青山縣和天河縣就是最南端的一個角落裡。

餘下的五縣反而更靠近府城。

而反觀西川重鎮掌控的區域,卻是靠近邊疆的一個狹長地帶,其面積幾乎橫亙了整個西川行省邊緣一部。

若非大青山橫在其中。

三縣,算個錘子?對方打個噴嚏,都能在三縣吹一股妖風了。

“壓力大啊。”

許元勝苦笑,希望薛濤大人在行省中樞和都指揮使大人,給點力,把其它府城給掌控牢固了。

亂一個青州府不怕。

若是其它府城都跟著亂了,再加上虎視眈眈的西川重鎮,那就真的麻煩大了。

此刻青州府兵部司裡。

張方平和一干幕僚不斷討論著對於青州府的舉措。

多半是認為要向錢江縣示好,依安撫為主。

只要穩住局勢。

等待行省中樞的安排,或是等待朝廷上的命令。

“安撫?示好?”

“今日錢江縣城內,守備軍都敢聯絡邊軍殺手,眾目睽睽之下圍殺一個三縣剿匪指揮使,它日,他們難道不敢徑直殺向府城嗎?”

“諸位我等和錢江縣,中間毫無壁障可言。”

“百里之遙,急行軍三個時辰就能到。”

張方平沉聲道。

“這個時候委屈一下許指揮使,想來他也能明白我們兵部司的處境。”

“正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想錢江縣也不敢對一個府城動手!”

其中一個幕僚沉吟道。

其他幕僚也都點了點頭,在他們心裡還是認為,天下還沒有府城被攻陷的先例,上次大荒國騎兵如此,現在亦如此。

張方平正待說話之際。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一個兵士飛奔而來。

“薛濤大人的信。”那兵士一手握著木盒,飛馳而來。

張方平接過木盒,當眾讓眾人看了看沒有破壞之處。

才是從懷裡取出一把鑰匙。

開啟了木盒上的鎖,當眾取出一封信。

在場的眾幕僚齊齊肅穆。

說白了,他們最終還是要聽薛濤大人的命令。

張方平匆匆看完信,臉色一陣慘白,把信遞給眾人時,手指都在抖顫。

眾幕僚臉色一變,接過信後,紛紛伸著頭看過去。

“陛下啊。”

“你……你怎麼就這麼走了。”

“你走了……大勝,大勝該……怎麼辦,沒有你,我兵部司該如何自處啊。”

一個幕僚腿一軟直接癱倒了地上,肉眼可見的臉色一片煞白,嘴唇抖顫,這一刻,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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