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鬼冢切螢是在一片漆黑之中清醒過來的。

她感覺自己正倒在一片水泊裡面,身上白衣緋袴都被濡溼浸透,溼淥淥地黏在肌膚上。

“我這是在哪裡?”

鬼冢從地上摸索著起身,她的動作帶起嘩嘩的嘈雜水流聲。

摸了摸隨身攜帶的那些符籙,果然符紙也已經被完全浸透了,大多都變得皺巴巴的。

不過,雖然已經被水泡透,這些符籙倒也不是徹底不能用了。

它們還沒有這麼脆弱。

而且事實上以鬼冢的實力,很早以前就可以憑藉自身的靈力憑空結籙,從而自如使用各種桔梗術法了。

之所以還會隨身攜帶符紙,主要是因為用提前預備好的符紙啟用法術速度較快。

而且有符紙作為依憑施展咒術,比起憑空結籙,對自身靈力的消耗要相對小一些。

小巫女用手指靈巧捻出一枚溼漉發咒的黃符,並且朝下攤開手掌。

她的靈力匯聚向手心,具象化變得肉眼可見,像是金黃閃耀的濃稠滴露。

那枚黃符被溫和熾熱的力量瞬間烘乾。

鬼冢切螢晃動手指,符紙變作金色的光屑朝著四周擴散開來。

穩定的亮光讓四周的景象變得可以看清。

“我這是在……山洞裡?”

鬼冢看見了周圍厚實又潮溼的巖壁,形狀奇怪的鐘乳石在各處生長,又被微弱的光斑所照亮。

看到了身下沒過腳踝的積水。

已經溼透的巫女服黏著在她的身上,白衣緋袴半透地勾勒出少女曼妙玲瓏的身體輪廓。

衣襬上不斷有水滴下淌,滴滴答答墜進積水裡,激起細小的漣漪與水聲迴盪。

鬼冢不喜歡這種穿著衣物渾身溼透的感覺。

她隨手又抽出一張符紙,在指尖引燃。

一股赤紅的,溫暖又炎熱的力量包裹住她的全身,快速烘乾了衣服和頭髮,也將剩餘的符紙都變作乾燥狀態。

除去白色足袋依舊浸在積水裡,溼漉漉黏著腳部的肌膚外,身上的感覺好多了。

接著光亮,鬼冢繼續觀察四周。

地面上的積水看起來有些渾濁,泛著一股奇怪的猩紅色。

但沒有太大的異味,且可以透過水麵看見地上的情況。

水下似乎是一個巨大的,凹刻而成的五芒星陣。

“看起來像是晴明桔梗的五芒星.”

而在法陣的中心位置,是一塊大概兩米長,半米寬的石臺。

表面平滑,且帶些斑駁痕跡。

“這石臺上面,好像有淡淡的血腥味。

那種存在了不知道多久,無法消散的血腥味……這裡或許舉行過某種儀式.”

嘩嘩——

鬼冢朝前走動,腳下再一次帶起水流聲響,響聲在壓抑幽深的洞窟裡迴盪,聽著有股說不出的古怪感。

她看見前方的洞穴空間處,有一座鳥居。

斑駁赤紅色木柱,已經腐爛大半,卻還勉強頂著洞穴的頂部,和周圍冰冷的鐘乳石交織在一起。

有鳥居的話,那說明這地方的性質類似於神社。

鮮豔的紅色鳥居嵌在壓抑的幽深洞穴裡面,怎麼看怎麼詭異。

而鳥居後方的石壁上,還有一道厚重的石門,正嚴絲合縫地閉合著。

小巫女走近過去,抬手嘗試推了推。

“石門上好像有一股混亂且威嚴無比的力量附著,我沒辦法將它開啟.”

她繼續觀察。

看到石門的中央位置,有一個凹陷的,直徑大概為20公分的圓形。

一片邊緣較墩,不太規整的銅鏡碎片正嵌在其上,填充了凹槽的一小部分,反映著符籙映照出來的光芒。

“所以,這裡本來應該有一面完整的銅鏡?”

正這樣觀察著銅鏡,鬼冢忽然感覺到洞穴劇烈搖晃起來,哀嚎震顫。

但好在,這種恐怖的空間震動只持續了數秒不到,並且很快就平息下來。

重新穩定住身體的小巫女忽然有些感覺,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

在她的手上,一直握著一枚小小的五邊形繪馬。

這是她曾經送給神谷川的。

也正是在巨瓊神社莫名其妙看到了這枚繪馬繫著紅繩飄蕩出現,鬼冢才會出現在眼下這個詭異的地方的。

她將繪馬握緊了一點,小小木牌的稜角微微刺痛掌心。

隨後忽然看見,繪馬之上那條纖細的紅繩再次出現,彎曲著飄動,延伸向空中,而後徑直穿過了石門上的銅鏡。

紅繩的另一端,在那面銅鏡的裡面,在石門的另外一頭。

“阿川?”

一些念頭和感知,清晰地透過紅繩的連線傳遞到她的心頭,說不上緣由但就是可以清楚的知曉。

“阿川他,在石門的那邊!?”

鬼冢錯愕起來。

可是,除了清楚的感覺到紅繩的另一端連線著神谷川以外,其他的一切她都感受不到。

雙方似乎是沒有辦法透過這條連線實現直接的交流。

小巫女用了半分鐘左右的時間平復心情,讓自己冷靜下來。

而後伸手拉住了空中的紅繩。

這一抹紅色,虛無縹緲,但拉住的時候卻是有實感的。

扯動。

短促的拉扯,短促的拉扯,而後緩慢的拉扯……

鬼冢切螢開始嘗試有節奏,有調理地扯動紅繩。

摩斯密碼。

對策室裡面,有一套自用的摩斯電碼,不對應英語字母,而是直接對應日語的五十音,再附帶一些內部使用的簡單明確的指令縮寫。

熟悉掌握以後,可以以此和其他同樣學習過這套電碼的人進行簡易且明確的溝通。

鬼冢當然是從小就係統學習並掌握了這個。

而且她知道,神谷川在加入對策室後也有自主進行過學習。

總體上來說,神谷算是個好學的人。

[阿川,你在那邊嗎?紅繩,另一端?]

很快的,紅繩上同樣傳回了有條例的拉扯,作為回應。

鬼冢耐心細細分辨。

[我在。

你的處境,如何?]

得到了回應,小巫女稍稍鬆下一口氣。

還好,看來是能和那邊的阿川進行溝通的。

看,學習總是沒錯的。

指不定哪天就會派上用場。

雙方開始簡短的溝通,並且互報了彼此的情況,給出的答覆都是“暫時安全”。

然後就是對雙方所處環境的情報交流。

小巫女發覺,神谷川所在的地方和自己現在身處的洞穴似乎非常相似。

而且同樣存在五芒星陣、石門,以及破損的銅鏡。

不過,鬼冢這邊要比神谷那邊多一些東西。

比如帶猩紅色的渾濁積水,看起來容得下一人躺臥的石臺、還有腐爛的鳥居。

對應,但不完全對應。

簡單作了思考,在神谷川那邊一句話有了結尾符號以後,鬼冢再一次拉動紅繩。

[你的,銅鏡碎片。

在凹槽的,位置?]

[左上方,45度左右。

]

[我的。

右上方,45度左右。

]

鬼冢再次給出回應,隱隱約約有了猜測。

“石門之後,會不會是一個不完全對應的映象世界?類似於,我和阿川,一個在鏡子外,一個在鏡子裡?”

她將自己的猜想,用摩斯密碼傳遞給神谷川。

很快便得到回應——

[認同。

螢,嘗試拼湊銅鏡。

鏡子完好,我可以穩定破開石門。

]

[收到。

]

能和神谷川實現交流,讓鬼冢安心不少。

而且,她已經從對方那裡得到了現在所處地點的大致資訊。

很可能是安倍晴明後代的土御門宅邸,且大機率關聯天鈿女命和緣結神兩柱神明。

安倍晴明與天鈿女命都被供奉在巨瓊神社裡面。

由此,鬼冢感覺這地方和自己這個巨瓊神子可能也有著莫大的聯絡。

當然也不排除自己是因為神谷才會來到這裡的。

但是,不管怎樣,事情都已發生。

在鬼冢看來,她和神谷已經被困在了石門的兩端。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破損的銅鏡,嘗試拼合,從而和神谷川碰面,然後一起離開這裡。

其他的事情,之後再慢慢細究也不遲。

[螢,土御門宅邸有神明力量影響,一定多加小心。

]

神谷川那邊,似乎很擔憂小巫女的處境。

[我會的。

你也要小心。

我們一起離開。

]

回應完神谷川,鬼冢切螢拉住紅繩,試著繞上自己的左手手腕。

繫上牢固的繩結之後,又等候一陣子,空中漂浮的那段紅繩慢慢地又看不見了。

行動也不會受到任何限制。

不過只要再次握緊繪馬,多餘的紅繩便會再次飄蕩出來。

“雖然不清楚是為什麼,但似乎我和阿川的聯絡與聯絡,會較為穩定的存在.”

這樣想著,鬼冢切螢感覺自己胸腔裡的跳動變得越發安穩起來。

“我是不是有點依賴阿川?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依賴歸依賴,小巫女心裡也不否認這一點。

透過剛才的交流可知,神谷川那邊如果想穩定地破開石門上的力量,必須要以銅鏡被補齊為前提。

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門內門外兩個空間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

或許兩邊都要各自補齊完整的銅鏡。

又或者,他們各種填充到石門凹槽上的碎片,會直接在彼此的空間顯現出來。

而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鬼冢都必須行動起來。

“不管怎麼樣,我得和阿川一起離開這裡.”

鬼冢這樣鼓勵自己,抬手束起自己的長髮,轉過身朝著反方向走去。

如果這裡是洞窟的盡頭,那麼那邊應該就是洞穴神社的入口了。

……

嘩啦,嘩啦。

右手捻著兩枚離符,腳下踏著冰冷的渾濁積水,鬼冢切螢小心順著洞穴朝外部走去。

這洞窟裡面沒有岔路,走出來並非難事。

慢慢的她感覺到腳上的白足袋不再浸泡在水中,前方也明顯有了光亮。

離開洞穴之後,視線變得開闊起來。

外頭的天地都是昏昏沉沉的,像是被攪亂的乳濁液,分不清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

鬼冢發覺自己身處山林之中,遠處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村落。

村莊四周被茂密的森林所環繞,彷彿一道天然的屏障,將外界與村子隔絕開來。

四處的房屋建築風格獨特,古老的木結構錯落有致,但都灰濛濛的腐敗陳朽。

能看見一股濃重的瘴氣瀰漫在村落的每一個角落,兀自飄動。

濃瘴包裹纏繞在每一根木頭上,每一片瓦片上,讓整個村落都籠罩在一股壓抑的氣氛中。

再遠處,還是望不到盡頭的樹林,以及不知道綿延向何處的黑色群山山脈。

“好壓抑,這裡就是阿川所說的土御門宅邸嗎?”

鬼冢向下攤開右手掌心。

她的靈力又一次具象化顯現,金色的濃稠光亮從她的手心緩緩垂落,而後又很快消散。

小巫女進入土御門宅邸事發突然,根本就沒有做過準備,除去一些符紙外,常用的那些除靈道具都沒有帶進來。

現在只能純粹依靠自己的靈力施法來活動探索。

如此感知了一下週圍的環境,鬼冢微微閉眼又睜開,並且將右手輕輕握拳放下。

“現在沒有銅鏡碎片的線索,我是不是該試著去村落那邊看看?”

鬼冢握住系在左手手腕上的繪馬,簡單向神谷川那邊傳遞了自己的所見資訊,而後便朝著眼前的密林走去。

山林裡覆蓋著瘴氣,很潮溼。

高大的林木、低矮的灌木,蕨類還有苔蘚,擠佔了每一寸空間,在濃瘴之中綠的陰鬱詭異。

因為只穿了室內活動的足袋的緣故,地上的岩石和枯枝稍微有些硌腳。

向著村落的方向走出一段距離,鬼冢忽然有了些感知,掉轉了行進的路線,朝著山林的更深處走去。

在前方,兩棵扭曲生長的松樹下方,她看見了一個深綠色的帳篷。

“防水帳篷……阿川說,土御門宅邸大概在明治維新之後就被毀掉徹底不見了。

這帳篷雖然老舊,但不像是那個時代的產物.”

鬼冢走近一些。

帳篷的拉鍊開著,裡面已經堆滿了腐敗的落葉,大致還能看見一個藍色的老舊睡袋,這個睡袋看起來和防水布帳篷一樣,都是更近現代的東西。

“看來不止是我和阿川。

土御門宅邸理應消失之後,還有其他人誤打誤撞進入過這地方。

唔,還有這個,不知道可不可以拿來通靈——”

鬼冢在藍色的睡袋裡面,落葉堆積處,找到了幾張發黃的便籤。

上面的筆記已經模糊,但大概還可以辨認出一些:

[我似乎已經在這裡待了一整天了,看不見太陽,看不見月亮,手機也沒有訊號。

京都東南的東山山脈,清水山和大十字山附近。

我不是第一次來這裡露營了,可現在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我以前聽其他登山者說過,東山這邊偶爾會有人失蹤,然後再也找不到。

那些失蹤者,是不是和我一樣,來了這裡?或許,我沒辦法離開這裡了?]

[這裡還有其他人,絕對的!我感覺的到。

不,不不,他們,或許,他們真的是人嗎?]

[我聽見小孩子玩耍的聲音。

聽見他們唱歌,唱的‘高天原上的稚日女尊、……大神,還有剛才沒提到的,四分五裂的……’,聽不清。

雖然想過去看看,但那些孩子在我靠近前就全部逃走了。

]

[他們也在山裡迷路了嗎?還是說,他們是別的什麼東西?可他們是孩子。

]

[聽到有人氣喘吁吁的跑步,聽到有人高聲慘叫。

我很害怕,我該躲去哪裡?該死,已經受不了了,到極限了,我快瘋了。

]

[我看到了一個年輕女人。

她站在那裡,直直地注視著我,然後就不見了。

]

[那個女人又出現了,我能感覺到她的視線,但我不知道她在哪裡。

]

[我聽見聲音,像喊叫,又像唱歌,很哀傷。

她在叫著誰的名字,但不是在叫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失落。

我很失落。

我很失落。

]

[帶來的東西都吃完了,什麼都不剩。

]

[她又來了。

]

[在叫我,該跟她走了。

]

鬼冢站在帳篷前,將便籤上能辨認的字跡掃視而過,忽然就聽見——

“嗬嗬……”

是極其粗重的呼吸聲,像是野獸的喉管裡發出來的一樣。

隨後。

啪!

半開著的帳篷裡面,一隻乾瘦蒼白的手臂探出,烏黑的指甲深深扣入地面。

緊接著,是一張腐爛腫脹到看不清面目的臉,從防水布下猛地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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