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神谷川家中。

二樓的臥室裡,神谷轉醒過來。

房間裡面,細條狀的彼岸花瓣飄蕩又消散,一片纖細的嫣紅色之中,jk閻魔香月燻現身。

她本來就算是神谷川的半個式神,所以是可以像瑪麗和般若他們一樣,直接出現在神谷的身邊的。

但又因為只有半個身體和神谷有式神的契約,相較於其他式神而言,有更多自由活動的許可權。

啪啪。

香月燻右手持著的摺扇合著,輕輕叩擊左手的掌心。

她環伺了一圈神谷的臥室:“真利害啊,明明是個生人,卻可以自由穿梭人類和妖怪的世界.”

“能讓閻魔大君都聽命於我,好歹我也得有些特殊的才能吧.”

神谷川從大床上坐起。

“嗯……”冥河的少女不置可否的輕哼了一聲,“今天是幾號?”

“1月29日.”

“好像剛好趕得上.”

“趕得上什麼?”

“神谷大人.”

香月燻的視線掃過臥室的衣帽間,繼續自說自話,“換一身正式嚴肅點的衣服,然後陪我出門吧.”

“你好歹告訴我,我們要去幹嘛吧?”

雖說本著想於新式神拉近關係的想法應允了閻魔少女的請求,但神谷現在還不知道對方到底想幹什麼。

“陪我去參加一場葬禮.”

“啊?”

……

一樓的起居室裡。

鹿野屋正背對著走廊一側的推門,伏在茶几上寫作業。

今天是她一週之內難得沒有被安排除靈功課的一天,不過也不代表能完全閒下來了,畢竟學校那邊的課業也還是要完成的。

“嗯……嗯……”

圓珠筆在草稿紙上划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算式才列了一半,小鹿忽然有了些感知,將筆頭抵在柔軟的臉頰上,回過頭去。

一回頭就看見自己的師父,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從走廊經過。

在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穿著水手服,完全陌生的少女。

“噫!”

小鹿瞳孔放大,驚撥出聲。

怎麼回事?

師父他怎麼帶著一個沒見過的漂亮女孩子從樓上下來了!?

這、這這螢姐姐可怎麼辦?

從走廊經過的神谷川與香月燻都停下腳步。

來自冥界的少女朝著起居室裡望了一眼,又看向神谷,以一種古怪的長輩語調開口:“你女兒?蠻可愛的.”

“……我的徒弟鹿野屋雪乃。

無論怎麼看,都不應該把我們認成父女吧?”

神谷川有些無語。

自己和小鹿之間也只差了三歲左右而已。

什麼眼神啊!

“哦,入室弟子.”

香月燻輕描淡寫地點頭,隨後又晃動手裡的摺扇,理所當然般地解釋,“外表和實際的年齡又不一定相符合。

所以無論你們是什麼關係,我都不會感覺到意外的.”

“那也給我往正常點的方向去想啊.”

神谷感覺閻魔少女的話似乎有點奇怪。

但還不等細想,鹿野屋那邊就插話道:“師父,這位姐姐是誰?”

“哦,香月燻。

我之前和你說過的,三途川裡的閻魔,剛剛正式甦醒過來.”

神谷開口介紹。

“鹿野屋小姐,貴安.”

香月則是蠻正式地與小鹿打了招呼。

“貴……下、下午好!閻魔姐姐.”

鹿野屋從地上站起來。

沒錯,這位香月姐姐身上的味道確實不像是人類。

“小鹿,麻煩你好好看家,我要和香月小姐出去一趟.”

“好~”

同徒弟打過招呼,神谷帶著閻魔少女朝著玄關處走去。

小鹿重新在茶几前坐下,翻動作業本,心裡鬆了口氣:“是怪談啊,那沒事了.”

螢姐姐還有救。

不……不對!

為什麼我會認為是怪談就沒有問題了?

這肯定是師父的錯啊!

他身邊的女性怪談實在是太多了一點嘛!

……

東京都,八王子市。

在香月燻的指路之下,大石俊馬將幽靈車開到了遠離市區中心,一處較為獨立的別院附近。

神谷和香月下車以後,大石把頭從駕駛室的車窗探出來:“老大,我就在這裡等你和這位香月小姐.”

“好.”

“有勞了,年輕人.”

香月燻朝著黃毛大石輕輕鞠了一躬,而後朝著別院的方向款款走去。

等到他們離開。

趴在車窗沿上的大石撓了撓腦袋,滿臉的困惑:“奇怪,這位香月小姐明明看起來是個女高中生,怎麼做派跟我奶奶似的?”

真叫人摸不著頭腦。

別院屋居那邊確實正在舉辦葬禮儀式。

準確來說是“通夜”。

日本各地的喪葬習俗各不相同,東京附近一般的葬禮會舉行兩天。

第一天是“通夜”,死者的家屬親戚會在這一天進行守夜。

然後次日是告別禮,請法師誦經對死者做最後告別後,便會將遺體送去火化。

身為怪談的香月燻此刻已經隱匿起了自己的氣息,所以普通人無法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神谷川因為一身嚴肅的裝著,出現在這裡也顯得完全不突兀。

靠近別院以後,神谷注意到門口掛的表札上寫的是:[香月]

在外面負責招待的是一個大概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見有一個陌生的少年走過來,男人似乎有些意外:“請問你是?”

“我是神谷.”

神谷川先是將提前準備的好的“御靈前”取出來,這是專門用來裝葬禮禮金的紙包。

裡面放了5000円。

遞出禮錢後,他又用眼神示意邊上無法被常人看見的香月燻。

閻魔少女用閉合的摺扇敲了敲自己的掌心:“說你和香月桑是在棋館裡認識的,大概一個月前.”

神谷川面不改色複述了一遍這個說辭。

對面的男人表情釋然地點了點頭,先是雙手接過那封“御靈前”,然後又遞還回來:“禮錢統一不收。

感謝你能來送別姑母,神谷君。

有你這樣懂事的後輩,我想姑母會欣慰的.”

“嗯……”

神谷川若有所思地含糊地應答了一聲。

隨後,他便跟著男人朝院子裡走。

來此處悼念的人並不多,進了門也看不見幾個。

香月家的男人似乎注意到了神谷的表情:“姑母她沒有結過婚,也沒有幾個朋友,畢竟得了那樣奇怪的病。

所以能來送別她的人很少。

早些時候,棋社那邊有代表過來,不過現在已經離開了.”

“病?”

“啊,姑母沒和你提起啊……也是.”

香月先生不再說話。

他將神谷川帶到了靈堂處,這裡同樣沒有人。

祭壇正中間上方擺著黑白的遺像,兩側放著荷花燈、花籃、鮮花、水果,棺材放在前列。

香月先生朝著遺像拱了拱身子,便又走了出去。

他是很同情自己的姑母的。

那樣的怪病……

同時香月先生,又不禁想到,想姑母在生前的最後一個月在棋館遇到的這個男生。

姑母她是用何種心態去看待這個同她有相同愛好的“後輩”的呢?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們兩個應該可以算是同齡人吧?

可一個年輕俊朗,一個卻垂垂老矣。

姑母面對這個男生,會在想什麼呢?

不知道。

估計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和她感同身受。

香月先生離開,靈堂裡就剩下神谷川和來自冥界的少女了。

神谷將視線轉移到祭壇上,看向那張遺像。

黑白的照片上,是一個清瘦,但看起來精神矍鑠的老婦人。

“那是?”

神谷看向身邊的香月燻,試探性地開口。

後者卻是很平靜,聳了聳肩膀:“沒錯,那是我。

一般人很少機會參加自己的葬禮吧?”

“為什麼?”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聽到確切的回答後,神谷川還是有些困惑。

“為什麼讓你帶我來這裡嗎?我想和過去的自己道別,順便再確認一些事情.”

“其實我是想問,你為什麼是現在的樣子?”

神谷終於明白,為什麼明明是jk的香月燻,言行舉止會那麼老派了。

還有那一句“外表和實際的年齡又不一定相符合”到底意味著什麼。

身體雖然變小,但頭腦卻依舊是老者是吧……

“我為什麼是現在少女的樣子?這應該問你吧?不是你把我喚醒的嗎?我還以為這是你個人的癖好.”

摺扇在年輕的手掌上輕拍著,香月燻顯出思索的樣子來,“不過,或許是因為我的靈魂依舊是少女吧?”

神谷川:?

好了,完全無法理解。

但疑惑之中,神谷還是抓住了一點靈感線索:“剛才香月先生說的病?”

“嗯,我生病了.”

香月燻坦然地點了點頭,“在我17歲那年,應該是剛贏下女流王將頭銜段時間吧,印象還挺深刻的,因為那時候我很有希望升入四段,成為真正的棋士……”

香月燻,如同彗星一般出現在將棋界的天才女流棋手。

在役期間,年僅17歲便同時持有女王,女流王座,女流王將,倉敷藤花四項女流棋手頭銜,被業內稱為“女流之鬼”。

其中的“女流王座”、“倉敷藤花”兩項頭銜,因為贏下頭銜戰的數量達標,在役期便享有“永世資格”,也就是所謂的“女皇王座”與“女皇倉敷藤花”。

不過,這位天才棋手活躍於將棋界的時間,是距今六十餘年前。

那時候的女流棋手地位還格外不受重視。

贏下女流王將頭銜後,香月燻的名字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將棋界了。

如她所言,她生病了。

一種極其古怪,極其不講道理的病。

香月燻於某個普通的夜晚睡下之後,便沒有再醒來。

像是童話裡的睡美人。

當然,更實際一點的說法是植物人。

昏厥過去的香月燻被送往醫院,經過檢查身體並無異樣。

可她就那樣長睡不醒,只能依靠醫療裝置維繫生命。

而且,相較於其他的植物人病例,香月燻的狀態還要更加奇怪一些,她的生命體徵非常平穩,長期臥床也不見肌肉嚴重萎縮。

“我第一次醒來,時間似乎過去了五年。

但我對那個沒有什麼實感,對我來說,就只是睡了一覺而已。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康復訓練,我順利離開了醫院。

原本以為情況會變好的,但大概兩個月之後……我又一次陷入了長久的睡眠之中,再新來就是八年之後了.”

香月燻語氣平靜,不像是在講述自己身上的經歷,反而像是在敘說和她不相關的某個人的故事。

時間就這樣週而復始,醒來一段時間,又在某個不知道何時會到來的長眠之夜一睡不醒。

於香月燻而言,時間不過只過了大概一年之久。

可在這一年之間的某幾次,她從醫院的病床上醒來,卻能看見自己鏡子的容貌,從少女變為成人,而後是中年,再到暮年。

一切的一切,都不過發生在“一年”的時間之內。

對於一個少女而言,這是無比殘酷的事情。

她還沒來得及享受過自己的青春,還沒來得及成為真正的棋士,去和那些頂尖的職業棋手爭奪“龍王”、“叡王”、“棋聖”之類的頭銜。

她原本應該燦爛的人生,就這樣莫名其妙跳轉到了油盡燈枯的階段。

香月燻最後一次醒來,是距今兩個月之前的事情。

18歲的年輕靈魂,被塞進了行將就木的老邁身體裡。

就和她的侄子香月先生所想的那樣,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與香月燻感同身受。

最後一次醒來的香月燻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平靜接受了即將到來的死亡。

或許是平靜的吧,這一點無人知曉。

她去拍了遺像,聯絡喪葬公司為自己安排了後事,還去了幾趟將棋館。

現在這個時代,有很多她所不能理解的東西。

ai對棋類運動帶來了無法逆轉的影響;女流棋手的地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上升……

在香月燻的那個時代,如她一樣10歲左右便出道的女流棋手鳳毛麟角,但現在似乎也不算罕見了。

“其實我覺得,現在這個時代……或許也還不錯吧.”

香月燻站在自己的遺像與棺槨前這樣說道,“也很少有人能像我一樣,用年輕好奇的心態,觀察六十年後的世界.”

神谷川沉默。

再一次抬頭去看祭壇,只覺得遺像邊上的燭火將黃白色澤的花團映照的有些晃眼。

“將棋……所以你摺扇上的題字,是你的頭銜?”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香月燻將摺扇啪地展開,“沒錯,在你面前的是將棋界的香月女王·女流王將·女皇王座·女皇倉敷藤花·燻。

哦,同時還是新一任的三途川主人,閻魔大君.”

神谷川:……

真是好長的貫口。

明白了,不是香月燻中二,而是想出這些頭銜的日本人本身就挺中二的。

“那麼你的病……?”

“我請求你帶我過來,也是為了再確認一下.”

閻魔少女點點頭,表情依舊清冷,“閻魔的力量還挺方便,現在我可以確定了,我不是生病了,我的身上有詛咒.”

“詛咒?”

神谷川凝起眼眸,打量棺槨。

他確實能感受到一點別樣的力量,但或許是因為香月燻的肉體已然死去,殘餘的力量氣息看不分明。

啪啪。

閻魔少女手中的摺扇,在年輕富有彈性的手掌間敲擊兩下:

“嗯,你知道小彬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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