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田晴美不明白現在的狀況。

是我做了什麼讓大家討厭的事情嗎?

但她暫時沒有機會向朋友們驗證,因為上課的鈴聲已經響了,教授《經營組織論》的有村老師也已經進入教室。

有村老師是位四十多歲的男性,戴眼鏡,平時總是很和藹的樣子。

他走到教堂上,清了清嗓子同學生們問好,而後翻動花名冊:“那麼,上課前我們先點名.”

“梅津由綺.”

“到.”

“末廣啟司.”

“到.”

“……”

“……”

坪田晴美一邊糾結於上課前的那段奇怪插曲,一邊聽著有村老師點名。

好像快要輪到自己了。

“竹原香奈.”

“到.”

有村老師點到了好友香奈的名字,而離開坪田身邊坐到教室後排去的香奈則是語氣微弱地給與回應。

那麼,接下來就是坪田了。

她在花名冊上的序號,是和香奈連著的。

而這時候,講臺上流暢點著名的有村老師卻突然停頓住。

這位總是和藹的老師看著花名冊上的那個名字,用力閉上了嘴唇,他的喉頭艱難蠕動,就好像是那裡卡了一口濃痰。

有村老師拿著花名冊的手不自覺用力,紙張在他的手心摩挲發皺。

“坪……小暮謙吾.”

有村老師開口了,跳過了那個不可言說的姓名。

如此將其刻意忽略掉後,他感到了無比的輕鬆。

“我……”

原本已經準備答到的坪田徹底呆滯住。

課堂上的點名還在繼續,越過了坪田之後,這一流程又變得順暢起來。

幾分鐘後,有村老師便點到了花名冊上最後一個學生的名字,他很滿意地微笑起來:“很好,今天大家都到齊了,那麼我們開始上課.”

教室裡翻動,粉筆摩擦過黑板。

對於其他人而言,無比正常的一節經營組織論課程開始了。

而坪田晴美一個人坐在臺下,身體不自覺地發抖,她的左右都空曠無人,顯得她原本就有些瘦削的身影更加單薄。

明明教室裡坐滿了人,但坪田就好像是坐在一片荒原上,坐在看不到盡頭的一片黑暗裡。

她和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騙人的吧?

為什麼?

到底是怎麼了?

……

叮鈴鈴——

下課的鈴聲響起。

有村老師放下粉筆,將講義也收起,又吩咐道:“好了,大家將上星期佈置的習題都交上來.”

除去個別沒有完成作業的學生以外,其他人當然是照做。

坪田晴美失魂落魄地從座位上站起,將自己週末認真完成的習題卷子放到了講臺上,放在了最顯眼處。

“有村老師……”

女孩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她只是想被注意到。

有村老師平時很親切,學生向他搭話,問他問題都會認真解答。

可現在,這位老師卻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看坪田,就任由她在那裡站著,彷彿她不存在一般。

噸、噸。

有村老師將收好的習題卷子摞好,叩擊講臺,而後逃也似的快步離開。

而在他離開之前,將一張卷子留在了講臺上。

那張卷子上的字跡端正,問題的解答也寫得格外認真。

姓名一欄赫然寫著:[坪田晴美]

“為什麼?”

坪田呆呆地注視著那被刻意遺留在講臺上的習題,只覺得上面的字跡變得扭曲起來,黑色的筆記扭動糾纏,讓人頭腦發暈,讓她有強烈的嘔吐感。

所以,大家是故意這麼做的?

香奈也好,有村老師也好。

大家故意對自己視而不見?

可到底是為什麼啊?

是我做了什麼讓人討厭的事情嗎?

告訴我啊!

“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啊.”

教室裡面,只剩下了坪田一人,就像那被故意遺留的答題卷一樣,孤零零,輕飄飄,白紙黑字烙印分明。

……

今天的東京都還在下雪。

道路上應該是撒過了工業鹽,積雪沒有凝成薄冰,而是化成了黑色的骯髒雪汙。

坪田一個人,六神無主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還在想學校裡發生的事情。

想著自己是不是真正做了什麼壞事,才會讓朋友和老師都討厭自己。

可是,她真的想不到。

鈴鈴——

前方響起了腳踏車的車鈴聲。

道路的拐角處,一個冒失的青年騎車躥出。

“小心!”

心事重重的坪田躲閃不及時,等反應過來,那青年和他的腳踏車都已經衝到了眼前。

砰!

坪田晴美重重跌在地上,手掌擦過地面,火辣辣的疼。

“抱歉,你……”

闖禍的青年連忙伸手來拉坪田,可他的視線才剛落到這個被他撞倒的女孩身上,便變得惶恐起來。

就好像是看到了什麼會招來不祥的邪物。

青年將伸出的手猛然抽回,快速騎上腳踏車,頭也不回離開。

只留下坪田,坪田抬起的手還僵在空中。

她的掌心擦破了皮,粗糙的雪屑以及骯髒的泥水黏在手上,刺痛又冰冷。

女孩無助地看著肇事者逃逸,張了張嘴,又扭頭去看身邊的其他路人。

可是,大家都是一樣的。

只把視線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便忙不迭地移開,快步走遠,生怕和她扯上一點關係。

不止是在學校裡,在外面也是這樣。

坪田知道,明明大家都能看得到自己,但所有人都在刻意地忽視她,孤立她。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我是個讓所有人都厭惡,避猶不及的存在嗎?

坪田心裡緊繃著的絃斷裂開來,被難以言說的壓抑和恐懼感所包裹。

這個女孩的情緒終於崩潰了,淚水奪眶而出,暈花了她臉上精緻的妝容。

“你們……你們……”

看看我啊,大家。

我就在這裡,明明你們都看得到我。

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

今天的東京上空灰濛濛一片,雪花飄飄搖搖。

喀喀。

啪嗒。

恍惚之間,坪田又聽見了聲響。

那種像是指甲用力劃過木板的聲音,那種像是水滴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還有那無法辨別源頭,層層疊疊的冷漠虛幻人聲:“除非大火焚燒,除非掩埋你的屍體……”

坪田的心臟驟然收緊,在胸腔裡砰砰撞動。

“求求你們,看看我啊……”

……

八王子市,香月家的別院。

等到香月燻的葬禮結束以後,神谷川又回到了這裡。

這一次就不是表面上的單獨來訪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對策室的人。

神谷川已經向對策室申請了對小彬澤的調查。

不過因為詛咒之地小彬澤並沒有多少有用的文獻資料儲存,調查的開頭被放在了香月家。

按照同時擁有年老、年輕二象性的閻魔香月燻介紹,她生前家族的祖父便是小彬澤人,而香月家的血脈之中還含有小彬澤的怨恨詛咒。

從香月家著手調查,沒準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香月先生,抱歉,又來打擾了.”

“你……”

神谷川帶人來到香月家的時候,留在這裡的香月先生是異常吃驚的。

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前兩天過來參加悼念,自稱是姑母將棋後輩的這個年輕人,居然搖身一變,變成了持有東京警視廳證件的警察,還帶了好幾個同僚登門調查。

而且,這個名為神谷川的年輕人,年紀明顯是今天上門這些人裡最小的。

但其他人似乎都對他馬首是瞻。

不過吃驚歸吃驚,香月先生還是保持了風度,沒有過激行為。

他以為神谷等人是為了姑母的死而上門的。

而香月先生對此沒有做過虧心事,於是便選擇了配合調查。

香月家的宅邸挺大,對這裡的地毯式搜尋調查從上午一直進行到了傍晚。

在香月燻死後,這裡就沒有什麼超凡氣息殘留了,所以除靈師們的感知能力在派不上什麼用處。

要在這裡找到可能有用的線索,只能單純靠人力,去翻看那些香月燻祖父留在老宅裡的普通物件,查詢上面有沒有什麼和小彬澤相關的蛛絲馬跡。

所以神谷這次帶來的對策室人員,都不是那種實力較強的型別。

就是都比較認真細心,且人員之中本身就有警探加入。

香月家的茶室裡,神谷川與現在這裡的家主香月隼人對坐著飲茶。

聽對方講述一些家族的事情。

就比如說,香月燻的祖父,也就是香月隼人先生的曾祖父,這位老先生名叫香月望。

香月望在十六歲的時候便離開了小彬澤,來到關東打拼。

透過一定的機遇,他投身到了房地產行業,並且賺足了第一桶金,以此在關東站穩了腳跟,建立產業。

後來就是香月家人丁凋敝,最後的血脈獨苗香月燻也因怪病而沉睡不醒。

香月家族的產業便由隼人先生的母親操持。

如香月燻所說,她的兄嫂沒有太多經商的才能,沒過太久便被迫變賣了一部分香月家的資產。

但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這項迫不得已的操作行為,正好避開了之後日本泡沫經濟破滅時期。

經濟大蕭條對日本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香月家當然也不可避免。

但所剩的錢財家底還足以讓這家人安然無憂的繼續生活。

“嗯……”

神谷川聽著香月先生的講述,慢悠悠又喝了口茶。

這些事情他之前聽閻魔少女也談過,大差不差,家族歷史這塊沒有什麼衝突的地方。

“香月先生,關於您的曾祖父香月望,能再多談談他的事情嗎?”神谷追問道。

“曾祖父,我對他的事情瞭解的不多。

我只知道這處居所是曾祖父留下的。

聽母親說,曾祖父在離世前的幾年時間裡,便不再過問生意上的事情,把經商的工作交給了祖父,自己則是回到這裡居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在這裡離世.”

“這樣啊.”

篤篤。

還算和諧的談話,被一陣敲門聲所打斷。

茶室的推門從外拉開。

跟隨神谷一起過來的一位警探正站在門口:“神谷先生,我想,你應該看看這個.”

警探遞過來一本發黃的,封面帶著皮革質感的本子。

一看就很有年頭了。

“這是在書房下層的架子裡面找到的.”

警探進一步說道,“那書房裡還找到了不少記錄詛咒相關的書籍,但應該很久沒有人翻看過,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這個.”

神谷川將那本子接過。

可以看到這本子本身沒有任何的超凡氣息存在。

他不禁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帶了對策室裡辦事認真細緻的成員過來,還申請抽調了幾個隸屬於對策室的警探。

沒有這些人的幫助,要想在香月家找點有用的線索,那可太難了。

邊上的香月隼人好奇地看過來,又搖了搖頭:“是那間積了雜物的書房嗎?裡面的東西都是曾祖父時代留下來的,我很少進去,所以也沒看到過這個本子.”

在香月先生的印象裡,那間書房非常雜亂,堆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各種各樣的圖書也多。

真難為這些人能在裡面找到他們感興趣的東西。

其實香月隼人這時候也已經注意到,神谷川等人似乎並不是為了姑母香月燻的死而來的,他們似乎對曾祖父香月望更加感興趣。

也不知道到底在調查什麼。

神谷川那邊,已經將那皮革封面的本子翻開來,這是一本筆記本。

裡面的紙張也發黃,並且受潮褶皺。

鋼筆留下的字跡顯得有些模糊,不過勉強還可以辨別。

而筆記本里的內容應該是由香月望所記載的——

……

我感覺我時日無多,隨時都有可能和小彬澤一樣,從這個世界上不明不白的消失,這種感覺在最近越發強烈了。

在我徹底拿不動筆之前,我覺得有必要將我研究與瞭解的東西記錄下來,它們應該是有用的。

關於我的家鄉,關於小彬澤。

小彬澤就好像是在一夜之間毀滅的,在我得到訊息之後,那裡就已經變成了不毛之地。

我認識的那些人,生活在那裡的人,大概都死去了吧。

小彬澤被毀之後,沒有人能靠近那邊,也沒有人願意談及那裡。

我試過回去青森,想看看我的家鄉到底怎麼了。

但是越靠近八甲田,我的心臟就抽動的越厲害。

我有種感覺,只要我回到小彬澤附近,我絕對會死的。

絕對。

所以我中途放棄了那趟返鄉的旅程,回到了關東的老宅。

我把自己關起來,我看了很多和詛咒相關的書籍。

我現在可以確定,小彬澤的毀滅是因為詛咒,那份詛咒同樣傳遞到了我的身上。

不然,為什麼我總能在夜晚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呢?

還有,咒殺了整個小彬澤,做了這一切的人。

我想,只有他了吧——

青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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