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給孃家寫信
雅間雪白的牆壁上掛著兩三軸花鳥畫，幾盆矮松盆栽點綴著半開的窗欞，角落內燃著博山爐，氣味纖細的薰香煙霧如絲般垂直而上，偶爾被拂進來的微風逸散於室內，令人心曠神怡。
婢女端上茶水點心，又遞來幾本簿冊，道：“夫人您府上是咱們常客，蔽店近幾個月出過的樣子都在這裡了，您若是一時拿不定主意，可以慢慢挑選，婢子就在間外等候。您若是選好了，或是有什麼疑問、需要添茶，搖一下桌上的銀鈴婢子就會進來的。”
辛氏這是頭一次親自來秋霽樓，作為范陽城實際掌權者的正室，她的份例首飾雖也是在秋霽樓做的，可畢竟都心腹管事一手採辦，都是每季流行的式樣。方才還是聽崔氏在一樓大廳說起，她才知道原來這裡還可以私人定製。
崔氏難道不是第一次來范陽秋霽樓麼？她怎麼會知道這些老顧客心照不宣的東西？
她來這裡打首飾只是順便，之前聽聞心腹稟告崔氏出門逛街，她便緊跟著前來。她主要是想瞧瞧崔氏究竟是什麼人物。
她的朝清啊！她的朝清 從此沒辦法給史家傳宗接代了啊！
她恨不得要崔氏賠命！
辛氏衝婢女和顏悅色道：“你先退下吧，我有需要會喊你的。”
待婢女退下後，她抿了口茶，隨意翻著圖樣冊子，留心聽著隔壁的動靜。
掌櫃是個溫婉的婦人，穿著倒不華貴，僅以木簪綰髮。若是細看，便能分辨出木簪本身深沉的顏色裡渾然天成般嵌著流水一樣的金絲，簪首依著紋路雕刻成山水祥雲，做工極為細緻，比簡單的金銀之器更顯沉穩內斂。
她親自捧著數本圖樣冊子和筆墨紙硯來到雅間，在矮几對面席地而坐。
“不知夫人要定製多少首飾？數量不同，根據材質或做工的精細程度，價格可能會成倍的漲，比起一兩件要貴得多。冒昧一問，您夫家是……？”
崔臻淺笑著搖了搖頭，打趣道：“倒是不必擔心錢的問題，前幾日才從史思明身上敲出一筆賠款，郎君讓我盡心著花。你家打首飾總不會一套就五萬金吧？”
“夫人說笑了。”掌櫃聞言不由得莞爾，“夫人竟知道秋霽樓這接受定製的規矩，想來是從前光顧過？只是您瞧著面生，口音也不像范陽的。”
崔臻拈起一本圖樣隨意翻了一頁，解釋道：“范陽雖是頭一次來，可無論你們在長安，還是在揚州杭州的分號，我倒是常去，從小我的首飾就專門定做，從沒有與別人一樣過。要說這流行審美可真奇怪，十幾年前便厭棄的樣式，如今添添改改，人們就又喜歡上了，所以老隨大流怪沒意思的。”
辛氏聽得心裡冒出一絲酸氣，她孃家也算是幽州的大族，可“從小定做首飾”這種奢靡的享受她連做夢都想象不出！別說定做了，她幼時想多添一副份例外的耳環都要攢好幾個月的月錢！
為什麼崔氏能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她可是史將軍的嫡妻，尚沒有底氣揮霍，區區一妾，她憑什麼？
辛氏覺得自已好像是個沒見識的鄉巴佬，嫉妒得握緊了茶杯。
掌櫃聞言，不由得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女人。這女人有個堂姐叫崔玥，其母親來自弘農楊氏的韓國夫人，故而崔玥的姨母便是恩寵名冠天下的楊貴妃。
楊貴妃無子無女，因此把崔玥視如已出，將她當掌上明珠地養大，崔玥的性子被慣得嬌縱跋扈、驕恣頑劣，可是即便這樣不堪的脾氣，崔玥對自已唯一的嫡親堂妹崔臻卻也疼寵有加。
宮中御賜賞下來的貢品，她必要分給崔臻一份，哪怕崔臻遠在揚州，崔玥也要著人千里迢迢給她專程送去。崔玥成為郡王妃以後，崔臻偶爾進王府探望，崔玥晚上哪怕把郡王拒之門外也要拉著她跟自已一個被窩睡。
可關係這樣黏著親密的姐妹，性格、眼界卻天差地別，眼前這位明顯比她姐姐要平易近人、討喜得多，她從未有長安那些貴女眼高於頂的脾氣，沒有被長安的紙醉金迷腐蝕掉本心。
“您能這麼說，可見您見多識廣了。奴家也不常戴流行的，只要自已喜歡，流不流行又如何？您瞧奴家頭上這款，這山水是奴家親自雕刻的，奴家給它起名叫‘十方天地’，是不是很貼切？”
掌櫃在心裡感慨著，不過她倆不愧是一家子，吃穿用度都力求獨一無二，雖然崔臻一直是別人給她什麼她就用什麼，從來不挑剔，可以往有崔玥和楊貴妃護著，誰敢給她一般的東西？
崔臻神色一凜，來了來了，開始對暗號了！
對個暗號還要拐彎抹角，凌雪閣可真謹慎。
她自然地端詳了一會兒掌櫃頭上的簪子，隨後作恍然大悟狀：“佛偈有云：十方天地，不悟玄機。您可真是匠心獨運，這名字倒是貼切。瞧見你這個，我倒是有了構思了，我想打一套這樣的圖案——”
話音未落，掌櫃便止住了她，搖頭笑道：“若是隻口頭描述，未免難以盡述所想，紙筆在此，您不如寫出來？”
崔臻點點頭，擔心隔牆有耳，她可以理解：“你想的周到，我恰好學過丹青，我畫出來就是了。”
唉，終於有機會和自已家人聯絡上了……
崔臻提筆，快速寫下了自已的近況，想了想，又補上了狼牙堡的具體位置、內外佈局、機關解法和兵力佈防。
歷史上的廣平郡王仁孝溫恭，器宇度量弘深，寬厚又有決斷。而她記憶裡的姐夫李俶正如史書上寫的一樣溫潤寬和，哪怕堂姐悍妒如虎，他也能處處忍讓，是個能幹大事的好人。就是配上這麼個糟心王妃有點可惜。
崔臻便提筆給姐姐也留了封信，告訴她如今貴妃已死，趁早改了那囂張的脾氣。李豫後來極為寵愛獨孤氏，那不如就提醒姐姐儘量改得溫婉仁厚一些，即使一時半會改不了，那也要多多疼愛沈氏生的李適。
阿姐這會兒在靈武時就應該已經失寵，身體健康也每況愈下，等到肅宗回長安後不多久她就要離世了。
“……李適畢竟是長子，阿姐身為崔氏女，雖再無楊家之勢，可依崔家的力量，護住一個小兒卻是足矣。若不為長遠打算，脾性依舊，百年之後恐連追封的後位都無。阿姐千萬要心性放開，不要自已氣自已。”
寫到這裡崔臻就想翻白眼，當初翻看歷史的時候她就覺得離譜，後來受寵的獨孤氏生前僅為貴妃，死後尚且被追封為皇后，崔氏堂堂廣平郡王嫡妻，還生了個昇平公主，生前作天作地，最後追封倒是隻落了貴妃！可不可笑！
劍網三的劇情裡，後續李俶極有可能身死，李倓代替哥哥繼位，眼看策劃要收不住場子，為此還特地安排衍天宗出來救場。
可她還不知道後面劇情走向就穿越，按照文案那尿性不知道要寫成什麼樣子，崔臻思來想去，還是在信中提醒李俶記得多多提防李輔國和張良娣。
“……此二人野心不小，儘早設計剷除，否則你親愛的寶貝弟弟李倓和你自已都會有性命之憂。又及，看在我犧牲自已捱了四十大板才套來這麼多狼牙情報的份上，請善待我阿姐，別讓她積鬱成疾。又又及，東海有島，其曰鬼山，海寇盤踞，會首本我大唐人氏，早有不臣之心，恐與廢帝李重茂和倭寇勾結，請儘早做打算。”
還有別的嗎？好像除了月泉淮的事，其他有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
放下筆，崔臻往未乾的墨跡上扇了扇風，隨後將兩張滿滿當當的信紙移過去：“喏。”
掌櫃只看了一眼寫給李俶的那封信，看完後，神色有些複雜。她拈過一張新紙，嘴上說道：“倒是極新穎的設計，若是這裡再改一改，會更好。”手上卻寫道：你好生辛苦，若你想離開眼下這樊籠，我們可設計救你出去。
崔臻看了，笑著搖了搖頭，接著寫：“多謝，不過不用了。留在他身邊我心甘情願，我會盡力讓下次遞信不用再如此見不得光。”
她對她做的事心安理得，她沒有背叛淮淮，這不過是跟孃家正常交流罷了！
何況，她不會阻止月泉淮做任何事情，她也沒有在信中透露月泉淮的任何資訊。她只會把與淮淮合作的那些人攪得一團糟。
她做錯了麼？是那些人跟自已犯衝而已，瞧，她不過跟著月泉淮來了趟范陽就捱了板子，不是命格犯衝是什麼？
跟她相沖的，讓阿淮幫忙清理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