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也不知來人是誰,於是她對銀柳說道:“你去前邊看看,來者是客,你先把人請進來吧,女眷直接帶到前頭花廳去,去鋪子裡喊雲帆大爺過來待客。再著人去衙門裡看看能不能請老爺早些回來。”

此時,溫家門外的馬車裡,坐著一個約莫五十歲左右的婦人、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少婦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那少女自進了京城,一路上見到了不少雄偉宏大的建築物,這會子乍一見溫家的門庭普通,頓時覺得有些失望。她不由喃喃道:“孃親,你不是說溫家表哥是二品的高官嗎?我怎麼瞧著他家這宅子也不怎麼樣啊。”

年長的婦人訓斥道:“你知道什麼,就在這裡胡說!京城的地價多貴,就這一套宅子的銀錢,在咱們老家那邊就能買兩套五進大院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知道的就別胡說八道。”少女砸了咂舌,見母親這般就不敢言語了。

一旁的少婦低頭不語,心裡不屑暗道:自己這個婆母還是一貫的市儈,張口閉口就是銀錢,也不知道當初她是走了什麼狗屎運竟然能嫁到金家去。金家縱然是這些年沒落了,可是二三十年前那也是平州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

少婦聽著那娘倆張口閉口錢啊錢的,只覺得度日如年,帖子遞進去也有一些時候了,怎的還不見回信?莫非是人家溫家並不想認自家這門親戚。想想也是,她進門也有兩年多了,從來都不知道有這門親戚,別說平日就是逢年過節都沒走動過。如今這樣貿貿然的上門,怕是人家也不願搭理吧。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只見從大門裡出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笑著將她相公迎了進去。緊接著幾個婆子過來,打頭的一個穿著綢緞衣裳,戴著兩三支金釵的那年輕丫鬟,笑盈盈的過來相請。

這些從平州來的人,年長的婦人溫廷舟應該叫一聲表舅母的,表舅母金趙氏和她的兒媳婦倪氏、女兒金白合。

雖說對方的來意不明,但好歹大老遠的來了,又有個長輩,因此暮雲便迎到了二門處。倒是公孫玲瓏趁機告辭了:“既然你這裡來客了,那我就不在此叨擾了,算算時辰也該回去看看那些丫鬟們收拾得如何了。”

暮雲連忙說道:“也行,你先回去吧,等你走的時候我去送你。”公孫玲瓏不喜見生人,沒從大門走,暮雲便讓人帶著她從角門出去了。

目送著公孫玲瓏走遠了,暮雲才轉身來到垂花門前站定,抬頭就見銀柳引著三個陌生的女眷走了過來。為首的那個約莫有五十歲上下,梳著老人的髮髻,插著一二支金簪。暮雲看過去的時候,那婦人正好也朝她這邊看過來,見到暮雲先是一驚,然後連忙快走幾步來到跟前,一把拉住暮雲的手笑道:“這就是晏哥兒媳婦吧,長得可真是標誌的緊。”

暮雲直覺就不喜歡這婦人,於是她不動聲色的抽出手來,笑道:“我年紀輕,也不知道您老是什麼輩分不敢隨意稱呼。”

那婦人笑道:“晏哥兒的先外祖母正是我們家的老姑太太,我家那短命的老頭子和你先外祖母的女兒是嫡親的表姐弟呢。”

暮雲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是表舅母來了,早先也沒收到信,不知道是您老人家來訪,真真是有失遠迎了。快,屋裡請。”

幾人進到花廳裡坐下,暮雲素來喜歡風雅,但是這花廳是用來待客的地方,自然會擺著幾樣珍貴陳設充當門面。那金趙氏母女一進門就覺得眼睛不夠用似的,進來後只覺得眼花繚亂,不知看哪兒才好。花廳門口處擺著一架琉璃落地的大破圖,屋裡的傢俱都是一水的黃花梨木,上首的條案上擺著一對青花描金葫蘆瓶和一對黑釉彩畫如意瓶。

縱使金趙氏的見識有限,但也能瞧出來這花廳裡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她正看的起勁呢,就聽暮雲問道:“不知道表舅母身邊的這兩位該怎樣稱呼?”

金趙氏連忙先拉過自己的閨女道:“這是你表妹百合,今年就滿十七了。”然後才指著兒媳婦說:“這是你那表弟妹倪氏。”

姑嫂兩個起身向暮雲見禮,暮雲一邊回禮一邊腹誹:這位表舅母不大像是知禮懂事的,明明女兒的年紀小,她卻先介紹女兒,把年長的兒媳婦放在後頭。怎麼瞧都不像是明理人會做的事,更不必提她們母女兩個進來後就左顧四盼的樣子了,連平民家的女兒都少有這樣無禮的。倒是那個倪氏自進來後就安安靜靜的,說話禮儀也都還過得去。

暮雲雖然心裡有些想法,但面上卻未表露半分,不管對方如何,她自然是不好失了禮數的。於是她笑盈盈的從丫鬟手裡拿過一個荷包遞到百合手裡:“頭一次見面,一點小玩意就給表妹做見面禮吧。”

白合道了聲謝,毫不客氣的接過荷包,然後迫不及待的就開啟了,只見荷包裡面放的是一對赤金鑲珍珠的耳環,那珍珠雖然個頭不大,但是顏色是比較稀有的淺粉色。白合自然是一下就相中了,當場就把自己耳朵上原先戴的一對金耳墜換了下來。

暮雲這些年來還沒見過如此行事毫不顧忌的女孩子呢,一時間她也有些無語,但她又不能說啥,只好拿起茶杯來抿了一口茶。金趙氏並沒有覺得女兒的行為有什麼不對的,當下還親自幫白合理了理有些弄亂的髮髻。

倒是倪氏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道:“妹妹還是小孩子脾氣,見了好東西就忍不住有些興頭了,表嫂不要笑話呀。”

聽了這話,趙氏有些不高興的說道:“你這是什麼話?外甥媳婦又不是外人,怎麼會笑話你妹妹。”然後趙氏又諂媚的看向暮雲:“晏哥兒媳婦你給瞧瞧,你妹妹戴了你送的耳環是不是增色了不少?”

暮雲瞄了一眼百合,心裡想著,這姑娘估計是把自己壓箱底的首飾都插戴上了,頭上戴了一對赤金蝴蝶紋樣的花釵,一對赤金嵌著紅寶石的長簪,手上是一對赤金鑲瑪瑙的鐲子,脖子上還帶著一個赤金瓔珞,上面掛著個金鎖。其實她原先戴著的那幅耳墜與這些首飾還算相稱相宜,小姑娘嘛,縱使稍微華麗了些,好歹也沒太大的出格。只是換了她送的這副珍珠耳環倒是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了。

只是暮雲也不好說人家的不是,只得笑著稱讚道:“這樣粉嫩的顏色果然還是年輕的小姑娘戴了好看。”

趙氏毫不謙虛的誇讚道:“這倒不是我自誇,我這閨女在老家那塊也算是十分出挑的了。”聽了這話,暮雲差點沒把持住自己。

倒是後頭站的幾個丫鬟都有些忍俊不禁,都在心裡想著:這老婦人臉皮真厚,就這位百合小姐的長相,別說是和她們家夫人比了,就連府裡的幾個丫鬟怕是都比不過。

倪氏見場面有些尷尬,連忙打岔道:“怎麼沒見表嫂的孩子呢?”

暮雲這才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瞧我這記性,我家那大小子在文華書院的幼學班啟蒙呢,要到下午才能回來。倒是我那小兒子和小女兒在家。”說完暮雲讓人去抱二少爺和大小姐過來,又喊過一個婆子過來吩咐道:“你去門口等著,要是大少爺還有淑華小姐回來了就和他們說一聲家裡來客人了。”婆子應著下去了。

這時那百合眼睛直直的盯著暮雲頭上戴的金鳳朝陽展翅掛珠鳳釵喃喃道:“表嫂的鳳釵真好看,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有這樣的首飾。”

暮雲一聽,不由地心下不喜。吆,這才剛來就相中自己的首飾了,難不成自己這是遇到了傳說中的極品親戚了?

不過暮雲可不是那種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自然不會因為她說幾句就把自己的首飾讓給對方,於是她笑道:“這有什麼?等表妹你將來找個有前途的相公,做了誥命夫人,自然就能戴這樣的大鳳釵了。”

這個時下女眷的頭面首飾還是有些講究的,比如說平民家的女眷是不能插戴鳳釵的,只有有誥命的女眷可以用鳳釵,而且誥命等級不同所能佩戴的鳳釵尾數也不同。悠然作為二品誥命最多可以佩戴五至六尾鳳釵,若是再多就算違制了。

百合吃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心裡有些氣悶,想要說什麼來著,就被大嫂暗地裡拽了一下手腕。百合轉頭看到大嫂陰著的臉,雖然心裡不滿但還是撅噘嘴沒再言語。趙氏瞧著兒媳婦這個樣子有些不快,但是想到兒子的叮囑和兒媳婦的孃家也只是白了她兩眼沒敢多言。

這一家婆媳姑嫂間的眉眼官司都一一落在了暮雲的眼裡,她垂下頭心想著,看來這個金家的兒媳婦還是有幾分手段的。正思索間,就看著兩個奶孃和幾個丫鬟抱著小南瓜和小冬瓜過來了。

小南瓜他們兩個如今已經兩三歲了,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看到母親就奶聲奶氣的喊著,張著兩隻小手要抱,暮雲沒有抱他們,而是揉了揉他倆的小腦袋,站起身笑著對著金家幾個人道:“這個就是我的次子,涼哥兒和小女兒暖姐兒。”

趙氏看著小南瓜和小冬瓜乾巴巴的讚了一聲:“真是兩個漂亮的好孩子。”

倒是倪氏轉身從丫鬟手裡拿過兩個錦盒遞過來笑道:“這兩孩子看著就聰慧,這是我和母親的一點心意,表嫂不要嫌棄。”

不管盒子裡裝著什麼,單這一出就能看出這個倪氏是個知禮的,最起碼面子上的功夫做到了。暮雲自然不會給對方沒臉,當下命丫鬟接過來,笑著對你氏道:“勞表弟妹費心了。”

小冬瓜在屋裡待了沒一會就開始四處亂跑,暮雲喊過他的奶孃道:“趁這會天好,你帶他去院子裡逛逛去吧。”奶孃忙牽著小冬瓜出去了,小南瓜見哥哥走了,也邁著小短腿跟了出去。

暮雲整整衣襟,這才正式步入主題:“表舅母這次闔家來京,可是有什麼事情嗎?”

趙氏一聽這話,連忙笑道:“這不是你那大兄弟去歲考中了舉人,授業的先生說他的火候到了,就讓他來京城參加明年的春闈。這不是我們想著提前些日子過來,省的入了冬路上不好走。他又沒出過遠門,我們家裡人都放心不下,就想著一塊過來既做個伴也能瞧瞧這京城風光。”

暮雲笑道:“原來如此,表弟年紀輕輕就考中了舉人,當真是年輕有為。”

趙氏剛要順著這話誇耀一下自己的兒子,就聽倪氏接嘴道:“不敢當表嫂這樣誇讚,且不說表哥當年中舉的年歲比相公還要小一些歲數。我在孃家的時候就常聽祖父誇讚表哥是驚才豔豔、文武雙全的奇才,難得的是為人謙遜有禮並不因年少成名而心高氣傲,直惋惜表哥沒有參加當年的春闈呢,不然表哥可就是三元及第了!”

暮雲聽對方這般誇讚自己的丈夫,心下也很開心,有人誇讚她丈夫不就是覺得她眼光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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