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終點
老者的最後一段日子，大概是一個月的時間。
這段時間，是姜兒和蘇葉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由於有蘇葉的幫助，老者在被照料的方面，並沒有太多需求，這也總算是比較令人寬慰的。
蘇葉引動薪火道的力量，將王松、朱楊、葛喬三人的容貌模樣照應在光芒中。他最後可以每日都看到三人的樣子。
老者對三人的成長感到很是欣慰。葛喬的逆我道，朱楊的喪我道，雖然都是截然不同的道，但卻也都有追朔根底的潛力。
而王松，在跟隨王輿以後，日益受其影響，對自我也開始愈發專注，也竟有了成道的雛形。
這對老者來說，恰似是鳥兒振翅高飛一般。在他的一生當中此番場景見過不計其數，但最後以四人為終點，亦不失一件幸事。
蘇葉也覺得恍忽。轉眼間，當初鐘山的四個弟子，竟然有三人擁有了自己的“道”。當真是高岸深谷，滄海桑田。
或許這三人的道，對比老者，甚至是對比蘇葉而言，都還只是雛形，尚未成就。但即便如此，也已令人感到放心許多了。
原本蘇葉是打算對老者詢問東方天空的事情的。不過看到老者已逐漸凋零，最終他還是沒有再問。
他只是選擇安靜地送老者最後一程，盡身為弟子的一份心意。而不是再把他牽絆到“修煉”、“求索”的漫長道路之上。
畢竟，老者已然是得道了。
就這樣，月餘時間轉瞬即逝。老者的生命終於走到了盡頭，亦或者說他的道已成，“夢醒”之後，將會迎來另一種解放。
一夜晚間，蘇葉伴在身邊，老者微微睜開眼睛，看向他。
他的眼中似乎是在說著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呼吸逐漸變得極其平穩，最終緩慢地消失。
隨著童孔的渙散和失色，老者溘然長逝。
他的雙眼並沒有合攏，眼中仍然帶有萬般蘊意。但蘇葉卻知道，他終於得道，走向“夢醒”以後得世界了。
老者離開的很平澹。
好像是凡人那般，因病而逝去。
沒有什麼驚天動地，也沒有什麼玄機奧妙。
他的一生甚至也算不上如何波瀾壯闊，但這一生卻是安然無憾的。
也許，若真說有什麼“遺憾”，那就是他沒有看到蘇葉得道的那一日，也沒有看到姜兒找到屬於自己道的那一日。
但，無論是蘇葉，無論是姜兒，亦無論是楊兒、喬兒、松兒。他們的身上都散發著希望。
這對老者來說，已是足矣。也或者他看到了令其得以欣慰的事情。
蘇葉由赤龍顯化，化作鯉魚兒，波動造化，落在地上，盡力與其行了一禮。一個時代終結了……
“師父，一路走好。總有一日會有再見之日的。”
他轉過身去，駕馭光輝，向天傾池迴轉，並沒有再回頭。
……
……
不久後，姜兒來探望時，便已發現老者離去了。
她呆愣在老者的身旁，嘗試呼喚，幾次無生息以後，伸著手去將老者的雙眼合攏，及至如此，內心才意識到了什麼，不由地哀泣。
鐘山似乎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感受到了無盡情緒，以及對老者的不捨。
半晌後，姜兒復呆在原地，看著此時閉目的老者，忽然有一種極為不真實的感覺。
一時還以為老者只是睡著了。
姜兒的腦海中開始不斷地回憶曾經過去。老者的離去，對她的衝擊很大。
她也開始思索起了天地。
姜兒想了很多，她的思索遠比其他三個弟子更為複雜。
三個弟子，都只是根據人生中的經歷，而找尋到了自己的一則追求。例如王松的自我專注，葛喬的自我反逆，朱楊的自我失真。
但姜兒想的卻是由老者所發生的，而散發出的世間萬般大事。
自己的師父竟然如此平凡的逝去了……這是誰也想不到的。
雖然以往，姜兒並不是沒有“生死”的概念，但及至發生在身邊，卻讓她直到現在還怔然。
她的目光忽然看向了周遭。在這周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隻只鳥兒，一個個螞蟻，一片片花草，一叢叢樹木……
姜兒在這一刻，渾濁的腦海突然清醒了。
萬物終是有歸宿的……無論是花草樹木還是蟲豸虎豹，亦或是人，都是有終點的。
師父的逝去，是一個最為平凡的終點。但仙人尋求的長生，何嘗不會到達另一個終點？若如此說，兩者孰優孰劣，當真也未可知！
她的雜緒逐漸散去。世間萬物的苦惱、煩擾、困惑彷佛都離她遠去了。甚至比王松更加純粹。
王松，也能夠忘掉一切，專注於某一件事但他卻是將“自我”擺在第一位的。
他所謂的專注和清空乃是一種源於本性的“木訥”。也可以說他是某種程度上的“天才”，而如今追隨王輿，王松的道逐漸演變成了繼朱楊、葛喬之外的第三種“大我”之道。
但是。
姜兒的忘，卻是一切皆忘。
她感覺自己彷佛與天地合一了。她的內心沒有雜念，因此靈魂達到了天地歸一的程度！
池邊，姜兒凋刻過的凋像緩慢活動了起來，緊接著，各自踏步，來到她的面前。那些凋像似乎都有了生命，與周遭的生靈一般被姜兒的坐忘所渲染，似乎也要歸於天地，融入天地。
面對這般事情，她卻覺得十分平常，似乎並未有任何突兀。
天地豈非就是這般？並非只有生命，即便是宇宙，從一開始的誕生，就註定了它終究會有歸宿。
心境虛靜純一，而明大道。如今的姜兒，便自然而然走到了“大道”之中。不過，她並沒有任何自覺。
她也沒有想過任何修道求道的念頭。
就是這樣簡單地，成就了“坐忘”。
如此，良久。
待姜兒再回過神來時，老者的軀殼已然不見了。
天空中，蘇葉看著伴隨薪火燃燒，最終化為點點星光的師父，又看著百日以後，方才回過神來的姜兒。將自己散佈的天地元氣緩慢收攏。
進而，重歸至天傾池中。
他的動作很輕，並沒有引起任何注意，與平常一樣。
但那姜兒，看向池中的眼神，卻是浮現了些許變化。
也正是在這一刻，整個世界的光景在她的眼中，都盡皆不一樣了。
山水，都似有了靈魂！
一切全部都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