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殿外。

尉遲恭大步行來,待到殿前的門頭下,他停下腳步朝主殿望去,一眼就看見小順子撅著屁股,大喇喇趴在修德軒外的窗戶朝裡看。

他目光往前移,依稀可見修德軒內人影幢幢,圍成一圈。

想是那小賊已與人比上了,才這般熱鬧。

他忽然有些躊躇,他乃堂堂天子,日理萬機,去看兩個秀女的熱鬧,像什麼話啊。

且秀女名分未定,與禮儀規矩不合。

何況除了那小賊外,還有那麼多的秀女,想起就麻煩。

張德發見他停步,輕喚一聲:“萬歲爺?”

尉遲恭沒有理他,原地踟躕了一會兒,忽而一笑。

他不過見過那小賊兩面,聽過她幾件趣事罷了,算起來兩人連面都未正式見過,怎就起了這股衝動呢?

從前從未有人讓他這般,真是著了魔了。

就在尉遲恭還沒下決定時,有蒼辰殿的太監急匆匆趕來,見到他立即叩首,低聲道:“萬歲爺,兵部左侍郎求見。”

尉遲恭面色一冷,眸中的暖色化作了寒冰,終於來了!

對此他早有所料,昨日將兵部和武庫司的賬簿都抬了回來,兵部的人慌了陣腳,來試探了。

他回頭最後看了一眼:罷了,總會有見面的那日。小賊,且等著,看那日他不揭穿她的真面目。

隨後轉身大步離去。

修德軒裡,此刻還是午歇的時辰,眾人呆滯地走出來,魂兒好似被震丟了。

感覺像做夢一樣,可看到手上武梨送給她們的詩時,又覺得不是做夢。

有人驀然回神,冷不丁問:“武梨寫了幾首詩來著?”

旁邊人想答,猶豫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忘了,好像三十首還是四十首來著?”要問王詩語寫了幾首,她還記得,才三首半。

有人插嘴:“胡說,是五十首吧?”

不怪秀女們記不清,實在是梨花太殘暴了,那哪叫作詩啊,分明是抄詩,不不不,比抄還快,連想都不用想,下筆就寫那種。

到最後實在太多了,桌案上的,大家手裡拿的,到處都是在晾墨的詩,根本沒法數。

這情景輸贏還用說麼,看都不用看,就知道王詩語輸了。

何況王詩語整個人都看傻了,到後來直接放棄了。

此刻,軒內只剩幾個人還在,王詩語雙眼無神,精神恍惚坐在案前。

周圍到處都是梨花寫的詩詞,晾了整個屋子。

顯得她面前的桌案格外的乾淨,上面只晾了三首詩,還有下筆寫了半句的詩詞,看著像個笑話。

她滿心苦悶無處訴說,又懷疑人生,感覺自己太過差勁,自詡詩詞才女,連人家衣角都比不上。

她身邊的幾個秀女此時糾纏在一起,顧不上安慰她。

圓臉秀女怒氣衝衝地扯著周玉珍:“大家聽好,周玉珍和武梨早就串通好了,她一直在騙咱們呢!”

周玉珍百口莫辯:“好姐姐,你聽我解釋,比試之前她真的什麼都沒對我說,方才對我道謝,我也不知是為何。”

她已解釋了許久,卻怎麼解釋都解釋不通,就差以死明志了。

剛剛梨花走前,首尾呼應地把先前埋的雷點炸,又坑了周玉珍一把。

在田嬤嬤宣佈結果後,說想找她聊聊,梨花讓田嬤嬤在外頭等著。

她先將自己的桌案收拾乾淨,硯臺裡滿滿的墨已被用幹。

幾乎沒人注意到,香燃盡時,隨著梨花落下最後一筆,硯臺中的墨恰好用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臨走前,梨花對王詩語點頭微微致意:“王姐姐,承讓了。”又對其他人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王詩語恍若未聞,身邊的人也不想搭理她,都細細安慰王詩語。

梨花禮數到了,也不管回不回應,抱起那本《貞潔烈女柳仙兒傳》準備離開。

這本書她一直帶著,先前用完午膳後,她沒來得及放回小捨去,便隨眾人來了修德軒。

王詩語的桌案在靠門一側,梨花經過要出去時,特地對外圍的周玉珍親暱地說了句:“表姐,謝謝你。”

聲音不大,語氣很輕,恰好夠旁邊的圓臉秀女聽見。

便是這一句話,讓圓臉秀女瞪直了眼,回憶起了比試前的事兒,梨花明明對周玉珍說悄悄話了,周玉珍卻死不承認。

再聯想周玉珍前後的表現,到處說梨花唸書很差,說的真真的,結果梨花反手幾十首詩砸下來,根本不是周玉珍說的那回事。

當是時,圓臉秀女彷彿大悟了什麼,在梨花走後,整個人炸開了鍋,當場叫嚷了出來。

其他人一聽,集體揪著周玉珍逼問。

幾個秀女一點都不信周玉珍的說辭,冷笑連連:“那她怎麼不對旁人說,偏偏要對你?”

周玉珍急得語無倫次:“我也不知,不是,她沒說呀。”武梨就是湊近了她一下,什麼都沒說!

圓臉秀女氣得臉紅:“我清清楚楚聽見她對你說謝謝的,你還想蒙我?!”

周玉珍急得要哭:“不不,她是和我說了謝謝,我方才是說她先前什麼也沒說,不是說她沒說謝謝。”

“看,她承認了!”另一秀女大叫。

圓臉秀女轉頭對其他人憤怒地說:“我早就懷疑她了,怎麼連表妹都不親,倒來與我們這些外人親近,合著一直在坑我們。”

“可不是麼,自從她和咱們待一塊兒後,若儀姐姐都被逼走了……”

幾人七嘴八舌地細數週玉珍的可疑之處。

周玉珍在一旁乾著急,幾次插嘴都插不進去。

她悲嗆不已,想發火又不敢,看見滿屋子晾墨的紙,她不由怒上心頭,當即想去撕碎來發洩憤怒又憋屈的心情。

但未等她接近,就被人推搡了一把。

她“哎呀”一聲,險些跌倒,等站穩身子看過去。

就見不知何時不聲不響進來了個小太監,手裡拿了一沓紙,看著像在外面收的。

小太監進了殿中開始,就一張張去撿寫了詩的紙,周玉珍剛才擋著道了,所以被推了一把。

控訴周玉珍一通的秀女們,此刻正在安慰王詩語,用武梨早有準備,她們是被設計了,被周玉珍坑了這點來安慰王詩語。

她們聽見周玉珍的哎呀聲,也發現了小太監,趕緊停下話頭。

秀女們現在對宮人防著呢,不和睦的一幕從不敢被看見,就怕被告狀,自己又沒銀子通融。

提到銀子,又是一把辛酸淚,秀女們現下窮得叮噹響,連賞錢都拿不出,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公平公正,宮人拒絕她們的一切無理請求,哭都沒地哭去。

此刻小順子辛勤地撿著殿中的詩,待撿到王詩語周圍時,面無表情地說:“讓讓。”

彷彿理所當然一樣,一點都沒覺得不對。

幾個秀女下意識讓開,便連王詩語都站起來讓到一旁。

小順子又撿了幾張。

幾個秀女以為他是專門來收拾的,提醒他:“那還有幾張。”指的是王詩語寫的那幾張。

小順子走過去拿起瞧了瞧,直接丟掉,很乾脆地說:“不要!”

感覺剛好一點的王詩語,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聲崩潰大哭。

連個小太監都瞧不起她,將她的詩詞視為糞土。

她就是個笑話,還有什麼臉面待在宮裡,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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