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些士兵跟自己無關,沉棠緊繃的神經鬆緩下來,抬手壓低遮陽的斗笠。坐在角落羊裝喝茶,努力降低存在感:“庚國計程車兵……他們怎麼會在這裡?”

此話一出,祈善險些被茶水嗆到。

這位沉小郎君真是不讓他失望,每一個問題都在他意料之外。

“庚國計程車兵不在這裡在哪裡?”

沉棠:“……”

直覺告訴她,她似乎問了個愚蠢問題。

沉棠試圖挽救一下。

“但這裡不應該是重臺,不,辛國嗎?庚國計程車兵又怎麼會……”

說著說著,她自己先停了下來,一言難盡地單手捂眼,不去看祈善看傻子的眼神——她記得祈善說過重臺,也就是辛國被滅,國璽疑似被龔氏藏匿的新聞——當時注意力都在國璽和龔氏,根本沒想過滅辛國的勢力是誰。

如今再一看,十有八【九】就是庚國。

這問題充分暴露她的“天真無知”,所幸祈善也習慣沉小郎君的“意料之外”,並未深究。

沉棠尷尬:“我……不太瞭解這些……”

“現在瞭解也不晚。”祈善似笑非笑,屈指在桌面輕敲三下,默唸言靈“法不傳六耳”,澹不可見的文氣湧起又消散無蹤,“沉小郎君一瞧就知道是被金尊玉貴養著的貴族士子,在下能理解。你還算好,其他紈絝子弟或許更無知無畏。只會章臺走馬、倚紅偎翠,風流瀟灑,遊戲人間,哪知國仇家恨、民生疾苦?”

沉棠:“……”

只要她不對號入座,祈善說的就不是她。

沉棠厚著臉皮:“祈先生說的是。”

祈善瞧了沒趣兒,他剛剛也是一時情緒上來控制不住——

庚國滅殺辛國,三歲小童、田間農人都知道的事兒,眼前這個與龔氏有莫大聯絡的沉小郎君居然會犯渾,說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了。

沉棠心虛地低頭吃茶。

“不過,辛國與庚國都是一路貨色,滅不滅也沒什麼區別。對百姓而言,不過是頭頂那座大山從一個昏君變為一個暴君……”

沉棠聽完這話詫異了。

她餘光瞥了眼茶肆外的庚國士兵,見他們沒有注意到這邊才放心:“聽祈先生這話,您對被滅的辛國很有意見,可先前不是說……”

二人初見,祈善還因為她是“龔氏子弟”而心生惡意,話裡話外暗示龔氏與辛國滅國有關,又藏匿了國璽。沉棠還以為祈善很愛故國,現在一聽又不是這意思。

祈善懶懶地抬了一下眼皮。

“這二者並不衝突。”

見他沒有談下去的意思,沉棠只得主動岔開話題,旁敲側擊,試圖從知道更多這個世界的資訊。她指指頭頂:“庚國那位……先生對他評價這麼低?”

辛國被滅國,諸侯王昏聵是該背鍋,罵一句“昏君”不為過,但庚國實力強勁,諸侯王在位期間開疆擴土,祈善的評價居然是“暴君”?

祈善嗤笑:“如果那都不算暴君,哪個諸侯王不能稱一句‘仁主’?瞧著吧,五年內暴君鄭喬不死,庚國必將自取滅亡。”

沉棠八卦勁兒上來。

“具體‘暴’在何處?”

祈善正要科普,茶肆外的囚車傳來一聲聲刺耳叫罵,沒一會兒就只剩鞭打聲和淒厲的慘叫聲。沉棠透過茶肆竹簾的縫隙往外看去,隱約能看到囚車一角滴答滴答淌著血。

又有一名囚犯怒罵:“你們即便打死老夫,老夫也要說,鄭喬你個頭錢價的佞幸、賤【種】,讓老夫衰絰輿櫬、披麻戴孝,做你祖宗的夢!老子敲鑼打鼓給你個孬種奔喪!”

這位仁兄長著一頭白髮,一身橫練腱子肉,說話中氣十足,聲如洪雷。

沉棠第一次圍觀異世界罵人文學。

牛批啊!

庚國士兵當然不會任由他叫罵。

當即揮著鞭子打上去,隨便一揮就是一道血痕,那位仁兄愣是硬氣咬住牙關,沒發出一聲慘叫或是求饒,打得越狠他罵得越起勁。

直將人抽了個奄奄一息,士兵喘氣衝囚車犯人吐了口唾沫:“晦氣的老東西!”

“沉小郎君方才問‘暴君暴在何處’,這不就瞧見了?”祈善虛指茶肆外的方向,擔心沉棠聽不懂,便從頭說起,“鄭喬就是如今的庚國國主,他五歲隨生母入辛國後宮為質。據聞他自小聰慧好學,還生得一副天姿國色,十五歲便名動王都。辛國國主大喜,賜名‘女嬌’。”

“辛國國主是有大病?”

祈善道:“確實有病,昏庸無能且好色,偶然盯上他國後宮女卷,也就是鄭喬生母。巧取豪奪將人弄來,還附贈一個質子鄭喬。”

“這個鄭喬也可憐……”

祈善卻嘲笑她天真,問:“你是不是以為鄭喬是被強權逼迫,不得已而為之?”

“難道不是?”

下意識都會以為是昏君強取豪奪吧?

祈善遺憾搖頭:“倘若是,鄭喬倒也可憐,可惜不是。極擅借刀殺人,那些年害死不少忠良之臣,剷除異己。得罪他的人,罵他佞幸、外寵的人,不多時總會遭殃下獄,不管是不是冤枉都要經受破府極刑。”

何謂“破府極刑”?

就是將丹府搗毀的殘忍手段,丹府文心武膽被毀是無法恢復的,即便事後被翻桉也無法挽回。鄭喬還欺軟怕硬,只對沒什麼背景或者根基弱的寒門目標下死手。

不知毀了多少有前途計程車人武者。

辛國早年局勢還算穩,國力不弱,即便出了一個一年365日不上朝,整天在後宮打轉、在女人身【上】耕耘、暗中命人到處物色美人的昏君,百姓的日子也不算過不下去。

可鄭喬出現後,一日亂過一日。

之後,庚國王室內亂,便想到還有一個待在他國當質子的鄭喬。鄭喬也有野心,不甘心現狀,便以錢財與前途籠絡辛國朝中臣子,一番運作順利讓辛國國主鬆口讓他歸國。

僅僅五年,庚國趁著辛國連年乾旱、兵力不濟的當口,偷襲出兵,一路勢如破竹直搗王城。每攻下一處都會縱容士兵在那地方燒殺劫掠、強搶民女,而他則對辛國舊臣百般羞辱。

“說起來,鄭喬與龔氏還有淵源。”

沉棠一聽頭皮都麻了。

這個她真不知道。

偏偏祈善還笑著說了出來。

“當年,龔氏是支援鄭喬迴歸庚國的主力,有意思的是——龔氏被抄家滅族,男子發配邊陲充軍當苦力,女卷被送去孝城教坊——這是鄭喬攻破辛國王城下達的第一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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