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池默默當背景板吃瓜。

時而將餘光分給秦禮一點點。

心中嘀咕:倘若心聲能殺人的話自家主公這會兒大概已經死無全屍了。

論無恥,自家主公是真的無恥啊。

偏偏在場這三家又不能開口說什麼。

因為沈棠的窮是眾所周知的。

當面揭穿人家,反而損了“友誼”。

不過,讓秦禮等人驚訝的是沈棠在酒過三巡——他們喝酒,人家沈君以茶代酒,說是酒量不好,擔心喝多了會冒犯眾人, 這個理由被上南和天海兩方接受,邑汝信使便也沒意見——總之呢,沈棠趁著氣氛尚好,主動提出糧草供應一事。

作為被幫助一方,該有的禮數還是有的。但沈棠也委婉暗示眾人河尹的窘境,給他們的軍需糧草供應可能不是那麼充足,日後會親自向吳賢等人去信解釋。

一番話說得坦蕩真誠。

秦禮面上不動聲色地笑談, 表示以兩家關係, 糧草多少並不重要, 內心卻是納悶起來:這個沈君究竟葫蘆裡賣著什麼藥?莫非一開始就沒有白蹭糧草的意思?

他先入為主認為這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陽謀,自踏入河尹地界就繃緊神經,琢磨沈棠的一言一行背後的算計。誰知沈棠一記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球,讓他懵逼了。

這跟他以為的不一樣啊。

不止秦禮驚愕,顧池也愕然。

他沒想到自家一毛不拔的主公會這麼大方,有少衝的神助攻,三家都已經做好虧本的打算了,根本沒指望河尹會提供糧草。她這麼一開口,這筆開支就省不了了。

殊不知,沈棠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只是笑笑不解釋。

暗中衝他wink了一下。

山人自有妙計!

顧池:“”

一股冷意從尾椎骨竄上大腦,讓他渾身一個哆嗦,雙臂雞皮疙瘩紛紛揭竿造反。

他摩挲雙臂,錯開視線。

沈棠:“”

(‵′)┻━┻

淦, 顧望潮這什麼反應啊!

這一夜過得雖然平靜, 卻是靜水深流,暗潮湧動。三家兵馬一路疾行, 路上已經做好分配部署, 沈棠這邊事情比較多,只得連夜開會,安排好防守和救援兵力。

感謝三家武德充沛,河尹得以高枕無憂。沈棠便準備讓共叔武、呂絕(狸力)、白素、鮮于堅和趙奉全部出戰。兵力也不是眾人以為的兩千五,而是三千五。

沈棠親自帶兵。

其中一千是趙奉的私屬部曲。

白素、呂絕純粹是拉出去漲見識的。

鮮于堅作為新人,也不能讓人投靠過來就整天造房、種田、修路,打仗還是要讓人打的,戰場從來是武膽武者實力晉升最快的舞臺。褚曜和康時作為隨軍軍師。

祈善和顧池留守河尹。

前者熟悉秦禮,熟悉守城。

後者精通讀心,以防萬一。

雖說三家都是來幫忙守城的,沈棠吃定他們三家互相制衡,不可能同時做出反手捅沈棠、偷河尹的舉動,但世上沒什麼是一定不可能發生的,留個後手很重要。

昏暗燭光之下,林風欲言又止。

“主公”

“為屠榮那小子求情?”

沈棠不用猜都知道她想說啥。

“師兄盼著為主公效力,且離凝聚武膽也只剩一線,師兄覺得若能以尋常小卒身份上戰場,或許”屠榮還未凝聚武膽, 即便凝聚,也是個萌新,沒資格參加會議。

他只得求老師告師妹。

褚曜自然不會答應。

但林風經不住屠榮的唸叨。

沈棠道:“不行!”

即便她願意, 無晦也會堅決反對。

上戰場是遲早的,但不是現在。

林風鬆了口氣:“唯。”

她也不贊同師兄冒險。

話她帶到,屠榮這下沒什麼好說了。

沈棠自從在河尹站穩腳跟,就在陸續募兵,一邊募兵一邊練兵,再加上之前招安的一眾兇悍土匪,兵力也有五千。兩千五隨她出戰,剩下兩千五該幹嘛幹嘛。

可以說,這次援助魯下郡,沈棠掏出了六七成的家底,足以堵住外界的嘴。

換來七千五外援守城,還賺了名聲。

看似佔的便宜小了

不過,當顧池聽到沈棠讓他和祈善留下來的時候,心知事情沒這麼簡單。他還看到沈棠桌案上放著前陣子定下來的開鑿河道、興建水庫、興修水利的設計圖。

顧池:“”

祈善:“”

二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看到彼此眼中一閃而逝的驚訝。

主公,這是想做什麼?

外頭打仗還惦記這些利民工程?

祈善糾結:“主公,此事可以暫緩。”

沈棠抬眸看著二人。

笑吟吟地道:“暫緩什麼暫緩?”

祈善:“我軍馳援魯下郡,共叔都尉、趙將軍和鮮于都尉皆出陣,河尹留守的多是普通兵力,若用普通勞力開鑿,怕是收效甚微。倒不如暫緩一陣子,開春”

說著說著,祈善似乎想到了什麼。

顧池比他早一步抄了答案。

沈棠笑道:“誰說河尹只剩下普通兵力?不還有七千萬精銳嗎?例如天海這邊,留守的是吳昭德帳下六驍將中的一人,名聲與大義齊名,實力也大差不差”

顧池:“???”

祈善:“???”

這、這這不太好吧???

嘴上沒說,但表情就是這個意思。

沈棠道:“你們的道德底線還是太高了,只要肯拉下臉、不要臉,跟他們哭訴,說一說目前的難處,為了戰事耽誤了河道水利建設,影響來年庶民收成他們三家又死要面子肯定會打落牙齒和著血往肚裡吞。咱們不白嫖他們的勞動力,給報酬的。”

沈棠沒有道德,所以道德綁架不了她。

但其他三家有啊,綁一綁咋了?

“報酬?”

“靈酒。”

二人:“”

谷粷

祈善蹙眉:“秦公肅怕是不會答應。”

沈棠笑眯眯:“這就看元良你們了。”

她負責出餿主意,底下人負責執行。

顧池:“”

祈善:“”

呵呵呵,看家果然不是啥輕鬆的活兒。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三個時辰,沈棠淺眠了會兒,準時起床洗漱,換上一襲乾淨利落的裝束,召出摩托,慈母劍掛在腰間。

治所官署門口一片寂靜。

唯餘摩托有力的疾馳步伐。

因為這次只是馳援,只需打退圍攻魯下郡的流民草寇,糧草帶半個月就夠了。

三家人馬已經在城外久候多時。

當秦禮看到沈棠帳下陣容,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其他兩家負責人同樣反應。

趙奉是天海陣營的,但十等左庶長的共叔武、八等公乘的鮮于堅擱在哪裡都算搶手,一次就派出了倆,沈棠還親自帶隊。想想沈棠陣前跟公西仇互毆的畫面

眾人便知道河尹這次是下了血本。

跟昨晚以為的白嫖完全不一樣。

一時間,沈棠大公無私、仁義雙全的名聲又拔高了一大截,為之後顧池二人割韭菜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上南陣營的少衝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只問:“沈君也去?”

沈棠道:“自然去。”

少衝笑道:“那可太好了。”

谷仁他六弟暗暗抽了抽嘴角。

他原先準備讓十三弟跟著他留守,十二弟晁廉出陣,如今一看沈棠也去,思忖片刻,臨時改了主意。十二弟行事更加穩重守城,但在戰場上的表現不如十三兇狠。

此戰也有替上南揚名,威懾幾個鄰居的意思,讓十三過去更加適合。

至於擔心?

有沈棠在場就不擔心。倘若沒沈君,十三弟這會兒是死是活都要打個問號。

點齊一萬一千五兵馬。

沈棠暫為統帥——誰讓沈棠的“輩分”太高,其他三家互相不服誰,但又不能各自作戰,被敵人切割包餃子蠶食就慘了,最後都指了沈棠——整裝,往魯下郡進發。

河尹境內的路都是精心修過的,一路平坦,再加上大軍湧上隨軍軍師的疾行言靈,僅用半日就出了河尹地界。魯下郡那位信使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思緒萬千。

若非親眼所見,他是不肯相信的。

莫說四家和諧相處,便是一家也有窩裡斗的,例如魯下郡。魯下郡郡守靠著幾個兄弟上位,鄭喬亂國,精力顧及不到這些地方,這位郡守便有了當土皇帝的感覺。

他很注重尊卑上下。

但那幾個兄弟卻不這麼想。

還未發跡的時候,大家是連犢鼻褌都混著穿的好兄弟,一朝發跡了就跟他們講上下尊卑了?依舊是大大咧咧、呼來喝去,以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矛盾日增。

此次被流民草寇圍攻也有幾個人不滿待遇,刻意擺爛的結果,他們想借著此次圍攻給魯下郡郡守一點壓力,讓這廝知道,他究竟是靠著誰才能爬這麼高的。

別飄了!

誰知道圍攏過來的流民賊寇越來越多,之後再出陣就被人家正面教做人。

不得已,只能派人到處求援。

信使估摸著,除了沈君這邊有回應,其他幾家來馳援的可能性極低。

大軍日夜兼程趕路。

距離魯下郡不足半天路程,沈棠果斷命令原地修整,養精蓄銳,同時戒備可能冒出頭的偷襲。流民草寇造反之前可都是普通庶民,只要他們收斂兇相,放下鋤頭扁擔,就能偽裝成普通庶民,沈棠相信賊寇首領已經收到援兵的訊息,隨時會偷襲。

她的猜測是正確的。

但是吧——

“來馳援魯下的援兵?”

簡陋營帳之中,各處擺著珍貴物件,盡顯暴發戶氣質——這些都是沿路劫掠過來的,好運碰上一隻大肥羊就能收穫無窮。

上首,坐著一刀疤臉中年壯漢。

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悍匪。

他又問:“多少人?”

兵卒報告道:“一萬出頭。”

“一萬出頭?一萬出頭也敢來?”

說罷,營帳眾人哈哈大笑。

倘若沈棠的情報跟得上就會知道,魯下郡境內流民賊寇已經多達七萬,這個數目每天還在增長中。除了治所還未攻下,其他縣鎮盡數淪陷,地皮都被刮薄了一層。

一萬對七萬?

拿什麼打?

刀疤臉又問:“他們統帥是誰?”

兵卒表情忍了忍,險些笑出聲,糾結道:“是一名騎著雪白騾子的少年”

一時間,眾人又大笑。

這會兒連刀疤臉都被逗笑了。他不常笑,笑時臉部肌肉僵硬,嘴角勾起能止小兒夜啼。他道:“騎著騾子?哈哈哈,這些人是窮得連一匹駑馬都買不起嗎?”

雖說武膽武者打仗,騎著啥都有,但那都是戰場上的時候,武氣化出的坐騎與武膽武者心意相通,配合更加默契,但平時行軍趕路不會騎,還是以戰馬為主。

來人居然、居然騎著騾子?

還是一匹雪白的騾子?

刀疤臉越發不將沈棠看在眼中。

“是什麼來歷?”

兵卒顯然早有準備:“為首的打著河尹旗幟,其後又有天海、上南、邑汝”

“四個地方?原來還是拼拼湊湊出來的一夥烏合之眾來了也是送死!”刀疤臉眼底是一閃而逝的陰冷殺意,他一揮手,“諸君可有願意出陣殺退他們的?”

從兵卒給出的情報來看,來馳援的一萬人馬都是軟柿子,這還是拼拼湊湊整出來的,可不就是白撿的軍功?自然有人踴躍報名,一個個都誇下海口要提著沈棠的人頭給他們的大帥當虎子用,還有狠人立下軍令狀。

刀疤臉:“行,準你點三萬人馬。”

這位狠人心下狂喜。

其他人撇了撇嘴。

所謂三萬人馬,其實都是人,戰馬僅三千餘,這還是之前打劫搜刮的戰利品。狠人橫戈躍馬,意氣風發。刀疤臉則點兵馬,準備明日向魯下郡治所發總攻。

“啊欠——”

沈棠揉著發癢的鼻子。

一連打了三個噴嚏才停下來。

“誰又在唸叨我?”

大軍進入魯下郡,滿目瘡痍和火焚之後的廢物,讓沈棠心下微沉,握著韁繩的手也緊緊攥起,指甲要嵌進肉中。緊趕慢趕,還是來遲了。

信使從還未來得及逃走的庶民口中打聽到不少訊息,難過的是這地方兩日前就被燒了,慶幸的是治所還在,但也是岌岌可危。

治所聚集魯下郡五成的人口。

他的親屬也在。

一旦破城,恐怕,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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