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著火了?”

阿魯險些嚇得跌跟頭。

別看他平日頑劣又調皮,時常惹他阿孃生氣,捉弄部落叔伯,但在他心中,部落是他的家,所有人都是他的家人。當腦中萌生“失火”這一念頭,不由得加快步伐。

一邊跑一邊扯開嗓子大喊“救火”。

十烏冬日少雨乾旱,確實容易走水。

胸腔內的空氣隨著劇烈奔跑和喊叫而稀薄,逐漸也有了火舌舔舐過的灼熱感,汗出如漿,渾身燥熱。可他顧不上自身的難受,腦中唯有一個念頭,快些回去!

但,距離部落不足五十來丈的時候,刺目火光間晃動著模糊人影,他隱約看到熟悉裝扮的身影倒了下來,同時還有一聲短促的慘叫。阿魯被這幕嚇得渾身激靈。

他猛地向前跌倒,撲在地上。

藉著茂盛野草遮掩身形。

一點點爬到了勉強能當遮蔽物的枯草堆後,那一刻的他嚇得忘了呼吸,小心翼翼探出腦袋,看清後,眼眶迅速湧上水汽。

他、他此時此刻看到了什麼?

一夥陌生殘暴的敵人闖到了部落裡頭一通屠殺,這把火就是他們放的!

因為距離隔得遠,阿魯看得不真切,但憑著對部落大人的熟悉,他能借著模糊影子判斷他們的身份。隨著血柱從致命傷口噴濺灑滿營帳,他們也慘叫著倒下。

每一個、每一個……

全都是阿魯最熟悉的親人!

面對敵人的暴行,他們只來得及慘叫便倒了下來,其中還有身穿半幅甲冑的駐軍札耶伯。札耶伯是王庭派來部落的駐軍,聽說也是本家部落出去的勇士。

年紀輕輕便是三等簪梟,駐軍中的二把手,見多識廣,悍勇強大,數次出獵都能滿載而歸,大人說他家裡四個老婆都是他憑本事弄到手的,五年生了十二個孩子,是部落當之無愧的“高門大戶”。因此,部落小孩兒都崇拜這位札耶伯,阿魯也羨慕他的強大。

阿魯記得就在昨天,他去札耶伯家裡討東西吃,札耶伯和溫柔漂亮的嬸嬸還笑著跟他說過第十三個孩子快出生了……以後就讓阿魯給取名字,讓阿魯教孩子騎馬。

沒想到,僅一天就陰陽兩隔。

昨日的幸福溫馨被眼前烈獄般的殺戮狠狠撕碎!阿魯雙手死死捂著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也努力剋制遏制不住的本能恐懼,同時——仇恨在他心中瘋漲!

頃刻長成了參天大樹!

阿孃……

他還有阿孃……

阿魯努力擦了擦淚水,想去找阿孃,但現實卻是殘酷的,他家的帳篷已經化作熊熊火光,他如果冒出頭的話,也會死!沉重的現實打擊讓阿魯尋回了被仇恨藤蔓糾纏的理智,他深深看了眼火光中的部落,匍匐在地上,藉著草叢遮掩一點點往反方向爬行。

草葉劃破臉頰,蟲子叮咬肌膚。

手肘下的碎石帶來尖銳刺痛。

但都比不上他此刻的心痛。

總有一日——

他會替部落的老老少少報仇,替阿孃報仇,替札耶伯和嬸嬸孩子報仇……強烈的信念銘肌鏤骨般深深印刻在腦海。

總有一日——

他會——

阿魯小心翼翼又爬出了十多丈遠,直到一雙馬蹄攔住了去路,阿魯心下大駭,強烈的恐懼從尾椎骨爬上後腦勺,渾身冷汗直冒,心跳快得要跳出嗓子眼兒。

這時候,馬背上傳來疑惑女聲。

“小郎怎在這裡?”陌生的語言,聲音溫柔清冽,好似有撫慰人心的能力。

阿魯前一刻湧起的恐懼,下一息便如潮水退得一乾二淨,因為對方年紀不大,還是個女郎,生了一張比月下仙子還要美麗的面龐。肌膚跟羊奶一樣白得細膩。

還不待阿魯反應過來,前者用非常彆扭蹩腳的十烏語言道了一句。

“竟是漏網之魚啊。”

她要找的就是漏網之魚。

阿魯一下子就被不知哪裡冒出來的人摁住了,雙手負在背後,失去自由。藉著餘光,阿魯看到抓他的人跟屠戮他部落的歹人一個裝束!他立時劇烈掙扎起來。

“放開、放開老子!”

奈何抓他的人力氣大得驚人,不管他如何掙扎,雙腿蹬踹、張嘴咬人,對方都是紋絲不動。他們似乎以那位月下仙子為首腦,後者不發話他們就沒有其他動作。

“十烏少年,模樣還不錯,這張嘴巴講得溜,也不像是個結巴……”

符合老師講的幾個條件。

月下仙子,也就是林風右手卷著馬鞭抵起少年下頜,將他這張灰撲撲的臉看得清楚,慢悠悠點評。阿魯哪裡會任由她擺佈,口中醞釀一口唾沫就要吐林風的面門,卻被她輕描淡寫偏首避開,神色漠然,抬手拔出腰間佩劍:“符合條件的,一個不留。”

還得是她親自動手!

其他人,林風信不過!

幾個護衛低頭不語,心中免不了感慨兩句——唉,這世道真真是害人啊!

一兩年前的林小主簿可純良可愛了,說話軟綿待人溫柔,被誇還會臉紅害羞,生得又好看,沒哪個袍澤瞧了不喜歡的?傾慕者如過江之鯽!只是最近這半年,肉眼可見地冷淡了下來,特別是離開汝爻治所後,手起劍落收人首級更是麻利,全程不帶手抖的。

感慨兩聲戰爭殘酷,便沒了下文。

這場夜襲從開始到結束不到半個時辰。

林風回去的時候,戰鬥進入尾聲,一部分已經開始清掃戰場,收割右耳。

為何是右耳?

因為永固關守將要三萬十烏首級築京觀,著實有些難度。不是湊數量有難度,而是首級儲存有難度。雖說這是寒冬臘月,屍體不易腐爛,但再不容易腐爛,倆月下來也夠嗆,總不能還將人腦瓜子醃製了儲存吧?

面對這個現實難題,沈棠摸了摸自己左耳,耳後的傷痕早已結疤,摸著只有些許不平。她想到了什麼,便道:“那就循著打仗規矩,割右耳唄,我想褚將軍會理解咱的。”

不是不想拿腦袋交差,實在是沒這儲存條件,運輸方面也有難題啊。

最後再將清掃出來的屍體,統一埋入一個大坑,蓋上土,也算入土為安。

武膽武者幹這活兒效率拉滿。

沈棠給他們上三炷香,倒了酒。

“下輩子要是投胎,看準點。”

要麼別投胎。

要投胎就別當她的敵人。

林風回來被顧池瞧見。

後者看到她面龐沾著的刺目血跡,便笑問一句:“令德有收穫?”

“抓了個漏網之魚,也不知是不是。”用袖子擦掉臉上黏膩血液,隨著鮮血暈染,反而襯得肌膚越發白皙,“先生給掌掌眼?”

顧池看著被扛回來的屍體,無語。

簡單檢視便道:“這不是。”

林風也不失望。

能讓老師文士之道示警的人物,若這麼簡單就死了,可能性也不大。這漏網之魚,還真只是漏網之魚,但她勤奮好學,總要弄清楚顧池是怎麼判斷阿魯不是目標人物的。

“如何不是?先生可否解惑?”

顧池笑道:“這也簡單得很。”

他抓起屍體已經冰冷的手。

“你老師要找的可是十烏大王后的兒子,當儲君養的,哪會有這麼粗糙生凍瘡的手?十烏雖崇尚武力,民風野蠻,但他們的王庭卻很重視文武,這手哪有長期執筆的繭子?”

僅憑細節也可以判斷這不是。

林風若有思索地點點頭。

顧池道:“殺錯了就殺錯了,這少年多半是這個部落的,若放跑了去其他部落通風報信,我等可就麻煩了。漏網之魚不可留……”

“先生教誨的是。”

顧池看著冷著長臉的林風,倏忽不正經了一句:“令德其實可以多笑一笑……”

林風:“……”

“多學學你老師,不輕易暴露情緒。”

越是看著和藹可親,越有欺騙性。

林風頷首受教:“嗯。”說著,揚唇露出乾淨純澈的笑容,笑意直達眼底。

顧池:“……”

------題外話------

(σ???)σ..:*☆哎喲不錯哦

今天超累的,但好歹NT檢查訊息不錯,囊周積液也消失了。

香菇還在檢查的時候看到女兒秀氣的大腦袋(雖然不知道性別,但不妨礙我許願一個吧),才三個月,已經有人樣了,真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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