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落幕之後（二）
林澤一摸了摸少女的頭，隨後將核心放入她的身體。
“這也算是物歸原主吧？”他輕聲說道。
隨著核心融入少女的身體，林澤一眼中唯一的顏色也開始消散。
“終於……啊……”
冰冷開始在自己身上蔓延，但林澤一卻長長地鬆了口氣。
世界由黑白變為模糊，而他閉上了眼睛。
周圍的一切都在遠離，他感覺自己在下落，落入一個永遠都不會有盡頭的深淵中。
疲憊感將他全身上下的細胞盡數侵蝕，林澤一連無意識的呼吸都停止了。
但他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雖然也不遠了。
他的靈魂已經支離破碎，在下落的過程中就開始一片片分離，林澤一感覺自己已經沒有了“人”的形狀，留下來的只有那零零散散的碎片。
……
他完全失去了意識，但卻能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就像是手機關機後仍然能記錄時間，但除此之外，林澤一失去了一切。
他沒有感知，沒有感情，甚至沒有任何思想，唯一能證明他存在的，只有那無盡的時間……
……
……
數千年之後，他終於感知到了除了時間外的東西，但是，除了感知它，他仍然不能做出任何事。
畢竟留在這裡的只是一塊碎片，一段“神經”，它不可能像一個完整的靈魂一樣“醒”過來。
除非它……它們重新拼合。
沒錯，它感覺到了，無數相似而又不同的靈魂碎片齊聚於此，它們緩緩靠近，互相連線，隨後合為一體。
但它們仍然不完整，這個殘缺的靈魂渴望完整，但這個世界卻告訴它，它殘缺的部分已經不存在了。
他緩緩睜開了眼，意識卻亂成一團。
“我……”他不知所措地張口，卻再也說不出話。
“我是誰？”他在思考這麼一個問題。
“這樣就足夠了吧？”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但不是他的。
“辛苦啦，這樣就滿足融合的基本條件了。”這是另一個聲音，但仍不屬於他。
“僅僅用「風箏線」就能從「時間之河」中帶回那麼多碎片……那個女人還真是執著啊……”
“是啊是啊。”另一個聲音贊同道，“有時候人的執念還真是可怕呢，明明連意識都所剩無幾了，卻還能像本能一樣地去搜尋他的靈魂碎片。”
“但是即便如此，***的存在已經徹底消失了不是麼？她這麼做還有什麼意義？”
他有些疑惑，因為他似乎聽不到中間的那幾個字。
“這個嘛。”另一個聲音微微壞笑道，“當然是因為她不知道啊，所謂執念，就是要這麼一點點希望才可以支援下去的啊。”
“……”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個融合法？意識還有精神主體這種你要怎樣處理？”
“誒？這麼複雜嗎？”
“你不會從一開始就想把它們全丟給我一個人吧？”
“不然去問問楚寒好了。”
“……”
“對了，那個傢伙呢？他最近不是一直在這裡摸魚嗎。”
“你說「A—012」？他被我趕去執行任務了。”
“欸～不會又要投胎到我的世界吧？”
“這個你就沒必要知道了。”
“誒？告訴我嘛告訴我嘛，求你了。”
“……”
兩人的聲音正在慢慢遠去，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好像是因為自己被什麼包裹了起來，外界的聲音不能再傳到這裡來。
他無法理解這一切的變化，只能閉上眼睛。
許久之後，他感受到了光。
瑩藍色的光照亮了整個空間，他看到了面前的少女，以及圓球外形的自己。
“你好。”少女說道，但她並沒有發出聲音。
“你……是誰？”他看著少女的臉，感到熟悉又陌生。
“我是「奇蹟」。”她說，“不知你是否能記得我？”
“奇……跡……”他仔細回想，明明眼前少女的力量波動和外貌都如此熟悉，但他仍想不起這個名字。
“你現在沒有之前的記憶，想不起是很正常的，但，只要熟悉我的力量就夠了。”
“……”他有太多的疑惑，又不知從何問起。
“我……是來拜託你一件事的。”
“什麼？”
“有人希望我由一個物品成為一個生命，一個「天使」，但我並不希望那樣做。”
“？”
“我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般渴望成為“生命”，也沒有那樣的能力，就連我現在的外表、思維和說話方式，都是從另一個人身上繼承而來的，但這並不證明由此我將變得完整……恰恰相反，相比於真正的“生命”，我這副從他人那裡得來的框架實在太過殘缺，僅僅是擁有這些的我不足以成為一個完整的“生命”，它太過冒險也太過脆弱，更別說我本就不向往。”
“所以……你要拜託我做什麼？”
“我能感受到，感受到你正渴求著“完整”，而我這裡正好有你所缺失的東西。”
他沒有回答，因為以他現在的狀況連簡單的邏輯思考都要想上半天，更別說去猜測她的想法了。
“你，一定有想見的人吧？而我也知道，在外面有人在一直等著你。”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承認了。
“需要我怎麼做？”
“替我接受這份力量，這份“存在”，身為一個生命的「奇蹟」不應該誕生，而你，可以借這個機會來取代我。”
“……我不明白。”
“你只需要順應我的力量就可以了，我會補足你靈魂的缺失，不過這需要一定的時間，但在那之後，你就能借助新的身體“復活”。”
“順應……麼？”他試圖主動去感應「奇蹟」的力量，卻得出了一個奇怪的結果——她的力量，似乎與自己的存在是同源的。
“是我的力量支撐了你的存在，”「奇蹟」解釋道，“如果不那麼做，你毫無依靠的靈魂碎片就不能凝結。”
“……”
“我還想問一個問題，雖然不需要理由，但，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麼？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奇蹟」沉默了，看著他，她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這副靈魂軀殼的原本的主人，她希望能將你從無盡的「時間之河」內帶回……我接受了她的靈魂，自然能感受到她的（執念）……願望，也算是感同身受吧，我非常想替她完成這個願望。”
“這樣……嗎？”
“那麼，如果我恢復了，還能記起那個人嗎？”
“會的，一定會的。”
“謝謝……”
問完所有的問題，他久違地感到了那種名為“安心”的感覺，於是他閉上了眼睛。
“我想再見到他們……那些等待著我的人們。”
-
“身體還適應嗎？手腳有沒有感到不靈活？”
「管理個體—0718」一邊詢問，一邊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
林澤一試著握了握手掌，但孩童般的身體和完全不同的感知卻讓他非常地不適應……他總感覺自己是一臺嶄新出廠的機器人。
“身體和感覺都好奇怪……總感覺這不是我的身體……”
黑髮女孩已經懶得抬頭，畢竟這是前所未見的情況，她要記錄的東西可不少。
“這當然不是你的身體，但也不是原來那一具身體……它已經被「奇蹟」的力量徹底改造了，現在應該說是「奇蹟」的軀體了。”
“「奇蹟」……”林澤一頓了一會，“我現在的力量，似乎就是她的力量。”
“那就是你的力量。”女孩抬頭道，“現在的「奇蹟」已經成為了你的「本源」，如果要形容的話，那它現在就是你的心臟和造血幹細胞。”
“成為了我的一部分嗎？”林澤一將手放在胸口，感受到的卻是體內力量的流動。
“或許吧。”「0718」有些敷衍地回答道，本來“靈魂融合”就幾乎沒有先例，而且「龍」甚至連這方面的設想都沒有過……她似乎覺得「奇蹟」誕生後就搞定一切了，連“復活林澤一”這種事都想丟給「奇蹟」來著……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考慮到“林澤一與「奇蹟」融合”的情況呢？
所以「0718」乾脆也開擺了，既然事實已經發生，她所做的也只有記錄而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趕緊調整好這傢伙的姿態再把她丟下去就好了。
她本來就不是製造商，更不想一年多之後還被「龍」那個傢伙胡攪蠻纏跟她要售後服務。
“話說回來，這裡是哪裡？”
“「世界樹」，你之前拼死拼活要衝上來的地方。”
“之前……？我不太記得了。”
“去問你女朋友就好了，畢竟你可是為了“救”她才落到今天這個下場的。”
“……”
“在我的記憶中，我似乎並沒有女朋友……”
「0718」懶得回答他，畢竟剛才她就沒認真回答，直接用沉默斷絕她的追問就完事了。
“「天使」的資料已經上傳完畢了。”她伸手去彈了一下林澤一頭上的光環，“好了，現在你試試能不能將它收起來。”
“嗯？這是……？”林澤一抬頭看了一眼，那光環卻隨著他的頭飄到後面去了。
“你這麼一說我就感覺到了，這是什麼？”
“你可以把它當做一條資料線，每個「天使」都有這樣的光環，用來上傳自身的實時資料。”
“怎麼感覺有點像監控？”
“這麼說也沒問題。”
“……”
林澤一的注意力重新轉移回了自己的身體上，「奇蹟」宛如噴泉，他體內的力量依舊在源源不斷地流動，他好像永遠都感覺不到疲憊。
他能感受到這副身體的本質，即使被「奇蹟」改造過，他也能認出這是“魔王”的身體。
“……”
他想張口喊出她的名字，卻又感到無比陌生。
“好像……過去很久了呢……”
“能在一年之內醒來你應該感到幸運，就不要再糾結過去的事情了。”
「0718」頓了片刻，“至少對你來說，很多事情已經不用再擔心了。”
“好了，去休息一下吧，如果你不能解除現在這副滿是能量的狀態，可是不能回到下面去的。”
幾個小時後。
“怎麼樣？能試著控制體內的力量了嗎？”
林澤一搖了搖頭。
「0718」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其內仍然是深邃而又浩瀚的星海，就連她的身體也在發著瑩藍色的光——這些都是力量極度溢位的表現，也是新生的「天使」通常會碰到的難題。
一般來說，這樣的情況只要在「世界樹」上調整個幾天就好了，但這傢伙不一樣，「0718」只想把這燙手山芋趕緊丟出去，最好是「龍」在發現她醒過來之前。
“算了，用「代行者」方案好了。”
“代行者？”
“簡單來說就是創造一個人類的身體，然後遠端操控，許多「天使」用的都是這種方法，包括之前佔據你身體的那個傢伙……你也可以當做是玩深度沉浸的VR遊戲。”
林澤一點了點頭，“大概明白了，意思就是說，把這副身體留在這裡嗎？”
“放心吧，把你人往艙裡一裝就完事了，「世界樹」上有上百位「天使」，你之所以看不到幾個，就是因為藉此去體驗第二人生去了。”
“聽起來好科幻……”
“廢話少說，趕緊製造一副適合的身體出來，我好把你送回去。”
“怎麼感覺你很嫌棄我……”
「0718」白了她一眼，“廢話，把你送走了我就能摸魚了，誰有閒情照顧人啊？”
“原來就算在「世界樹」上也有社畜嗎……？”
「0718」沒有回她，與其他「管理個體」不同，她有更多的感情和性格，也有著其他「管理個體」所沒有的東西。
那是「終」的靈魂碎片，它賜予了她不一樣的靈魂，也把她從一個本該報廢的“機器人”變為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管理個體」，從此變為了某些人專用的“侍者”。
不過雖然是這麼說，她的態度從來都不算是一個合格的“侍者”就是了。
「世界樹」和「源」似乎都沒有取出她體內的靈魂碎片的打算，大概是因為她們放棄了復活「終」，因為她當然把林澤一體內的那塊碎片取出來的時候好像也沒人找她，後來她乾脆就把那東西吞掉了……
“我要怎麼做？”林澤一問道，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但要憑空造人……他覺得應該找更專業的神才對。
“運用你體內的創造之力，雖然不比「世界樹」，但是簡單造一個適合你的身體還是很輕鬆的，實在不行你就在腦中把它幻想出來。”
“幻想啊……”林澤一閉上了眼睛。
他本想打造出他原來的身體，但卻怎麼也想不出來，每次到細節部分就會崩掉……就好像捏橡皮泥，捏到一半就整個捏爛了……
“好難……”林澤一不得不睜開了眼睛。
但此時「0718」卻一臉無語地盯著她，表情中還帶著些許不爽。
“怎、怎麼了？”
“我說你啊……就那麼喜歡繞圈子嗎？叫你剋制力量你做不到，不讓你剋制了你反而把它收回去了……喜歡對著幹是吧？”
“呃……”連林澤一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流動的力量被收了回去，仔細回想，剛才就好像是力量開關被預設關閉了一樣，雖然在他體內，卻不是他控制的感覺……
“算了，反正你已經裝上了光環，已經不會有什麼問題了。”「0718」把手中的筆記本一合，“好了，現在你合格了，可以出廠了。”
“等一下，你是說……這樣就結束了？”
“不然呢？難道還要我在你手臂上蓋個章嗎？完事了就趕緊走人。”
「0718」在空中調出控制面板，在上面按下什麼，隨後林澤一就被白色的光所包圍了。
“等一下啊！我的意思是……難道我以後就用這副身體了嗎？我可是男的啊！”
“能用原裝機體就儘量不要換。”「0718」轉身便走，“節省公共資源懂不懂？”
“可是……”
“這可是你女朋友的身體。”「0718」回頭瞟了她一眼，“這麼抱怨她可是會傷心的哦。”
林澤一被說得啞口無言，但片刻之後，他就明白了她在偷換概念。
“喂！問題不在這好吧？！”
而片刻之後，身旁的光便越發強烈，最後將他吞沒。
“這些資料……要不要上傳呢？”「0718」一邊翻看筆記本一邊自言自語道，“還是把它親手交給「源」吧，如果她感興趣的話說不定能幫我接過去。”
居然想讓老闆替自己幹活，這恐怕也只有她敢這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