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冰硯這周的《靈魂擺渡人》已經拍完,下午三點就收工去了市裡。

她與心理醫生約好的複診時間就在今天下午。

醫生姓徐,名叫徐嵐,是這家國內頂尖三甲醫院的返聘專家,圈裡不少前輩遇到心理問題都是找她,她在這方面經驗豐富,魏書傑想了很多辦法,才替倪冰硯掛到她的號。

年過花甲的徐醫生面對自己的衰老十分從容。

在她臉上,有著自然舒展的皺紋,在她頭上,銀絲也未染黑,但她眼裡的精氣神,比起年輕人也不差什麼。

見倪冰硯垂著雙臂進來,剛坐下就控制不住的嘆了口氣,全無丁點鬥志昂揚的挺拔樣子,徐嵐不由露出了溫和的笑:“來啦?最近忙不忙?”

心理諮詢比較耗時間,徐醫生坐診的時候,一整天最多接待五位病人,所以她記得每一位病人的基本資訊。

一見面,親切的招呼完病人,病人的忐忑也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我主演的都市愛情劇這周已經開拍了,之前那部採取邊拍邊播模式,上週末也已經開播,反響還不錯。”

“年輕人能忙起來就是好事啊!總比無所事事好。對了,你最近感覺怎麼樣?”

“我感覺每天都好累,幹什麼都提不起勁,還老是想哭,最近兩天拍戲的時候也總出錯……”

倪冰硯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偶爾話說到一半,還會停下來沉思。

徐醫生也不催,只在關鍵的時候插句話,引導她繼續說。

倪冰硯足足說了半個小時才停下來。

說她的不解,說她的憤怒,說她想不通的所有東西。

她也曾試著與世界和解,她看了很多哲學類的書籍,結果看得越多,想得越多,腦子反而越亂。

徐醫生並不研究哲學,但不耽誤她看出倪冰硯的問題所在。

“別擔心,你只是工作壓力太大了,腦子控制不住的想太多,其實身體並未發生器質性病變,不用太過焦慮。”

徐醫生聽完她的傾訴,又給出了適當的建議,約好下次複診時間,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了。

徐醫生真的是個好聽眾,傾訴完,倪冰硯感覺就好了很多。

因為收工晚,到醫院時間也晚了一會兒,徐醫生等她耽擱了時間,此時諮詢結束,早就過了往日下班的點。

倪冰硯也不好多打擾,戴上墨鏡口罩就離開了醫院。

她現在情況還不算嚴重,只需要定時複診,防止情況惡化就好。

按照徐醫生的經驗,等她拍完這部《靈魂擺渡人》,很快就能從劇情的影響裡走出來。

但她現在情緒總是很悲觀,對此持懷疑態度。

回到家,見餐桌上放著她爸離開前寫的紙條,倪冰硯拿起來看過,小心翼翼收起來,這才去廚房開啟冰箱。

冰箱裡已經放了好幾罐各式各樣的醬。

她挖了一勺樹莓醬,調了一杯果茶,結果喝著喝著,眼淚就開始控制不住的落了下來。

這茶是沒法喝了,一喝就開始想爸爸,簡直沒治。

真要放下一切工作回家守著爸爸啃老,她怕是更要嫌棄自己。

她決定遵從醫生的指導,多親近大自然,拿起架子上的柳條筐,就去了院子裡。

這幾天樹上的漿果又熟了一批,摘下來起碼兩斤。

她也不想見鄰居,只想宅在家裡,就捧著柳條筐坐在屋簷下,一邊望著慢慢黑下來的天,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吃。

吃到八點,一摸籃子,結果摸了個空,倪冰硯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竟一口氣吃了這麼多水果!

水果這東西吃起來酸甜,可不代表它含糖量少。

吃這麼猛,再不健身,馬甲線別想要了!

倪冰硯嘆口氣,又去了健身房。

跑步機上痛快走一遭,汗津津的下來,已經是大半個小時之後。

正要上樓洗澡睡覺,就聽前院門鈴響了。

“誰呀?”

雖然很不想搭理誰,但這麼晚找上門來,肯定有事,門衛沒有通知,要麼是熟悉的人,要麼就是小區鄰居,不理不行。

院門開啟,就見桑沅抱著個毛茸茸的小金毛站在門口衝她笑。

“我看到你亮著燈,就猜你可能回來了。來,送你一條狗!”

小狗大概剛斷奶,淺金色的毛髮細軟蓬鬆,細看天生一副笑臉,再加上一雙又黑又大的圓眼睛,舌頭一吐,誰還能不愛呢?

倪冰硯立馬來了精神,想要伸手摸摸,又怕它和自己不熟會咬人,桑沅輕輕一笑,抓住她的手,緩緩的放在了小金毛身上,輕輕的摸。

小金毛十分乖順,不僅沒發脾氣,還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溫暖的,治癒的,可愛的……

倪冰硯腦海中蹦出了各種美好的形容詞,但她只是猶豫了下,還是拒絕了。

“我那麼忙,成天在劇組,也沒法好好養它。”

對待小動物,她從來都秉持“不能善待,就不要養”的原則,若是因為自己喜歡,就不管它的生活質量,也太不道德了。

“叔不是剛給你買了房車嗎?他說挺大的,養條狗完全沒問題。實在忙不過來,就請個助理照顧它吧!反正你還要請個跟組的做飯阿姨,多一個也不多。”

那小狗很是親人,見她摸自己,立刻伸爪扒拉她胳膊,後腿踩著桑沅胸口,想要撲到她懷裡來。

這種會主動推薦自己的小傢伙啊!真是讓人好難拒絕!

想起今天徐醫生說的,若是可以的話,養一些治癒系寵物,對病情具有很大的緩解作用。

倪冰硯想想助理的工資,貌似也不是負擔不起,看看那條狗,又看看桑沅,猶豫許久,還是點了頭。

“那好吧!我先養兩天,看看它喜歡我不。”

桑沅忍不住輕笑出聲,把小狗放進她懷裡。

“你笑什麼?”

倪冰硯有點不好意思。

嘴硬一下怎麼了嘛~

“其實承認喜歡,沒有那麼難的。”

見他明亮的眼睛注視著自己,明顯話裡有話,倪冰硯臉一下子就紅了,抱著狗就往裡走。

桑沅故意嘆氣:“哎!軟萌萌的狗狗被人抱走了,狗狗的行李就得我來扛了。”

倪冰硯回頭,才發現院門口堆著好多東西。

人家送了狗來,還讓人搬東西,的確有點不好。

倪冰硯正要把狗放下,去搬東西,桑沅立刻制止了她:“小狗來到陌生環境會害怕,你多抱抱它。唉,我不過想哄你回來,和你多說幾句話。”

倪冰硯假裝沒聽到後面半截,直接湊過去看東西。

“你搬得動麼?這老大一堆。”

“沒事,放小推車上的,要不我剛怎麼拿過來的?”

走得近了,倪冰硯才看到陰影裡的推車,也就不再爭搶,直接讓開道,讓他進門。

“這都是些什麼啊?”

“罐頭,狗繩,狗碗,狗廁所,狗窩……梳子玩具沐浴露,當然還有必不可少的狗糧,以及一本餵養手冊。”

兩人帶著狗和這堆東西進了屋,桑沅幫著把東西佈置好,倪冰硯已經看完了餵養手冊。

其實養狗也沒有那麼難,完全不用額外請助理,她覺得自己就能照顧好它。

“它叫什麼名字啊?”

給桑沅遞了一瓶礦泉水,倪冰硯低頭看著狗子。

狗子實在太可愛了,看著看著,就想摸一把。

見倪冰硯從抱著狗,就一直沒有撒手,桑沅笑得很開心。

上輩子還是功成名就之後,她接工作少了,才開始養狗,這輩子提前送來,果然也無法拒絕。

倪冰硯可不知道,這是桑沅按照她的喜好,跑了很多地方才選中的狗,只覺這狗是哪哪都可愛!

“還沒名字呢!就等著你取呢!”

“它是公的還是母的啊?”

倪冰硯學不來言情劇裡那套“狗狗是男生還是女生”,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不夠精緻。

但桑沅不在乎這些,只跟她講是一條母狗。

“這麼漂亮,以後就叫它旺財吧!”

桑沅硬生生把喉嚨裡的水給噎了下去,一張俊臉憋得通紅。

上輩子家裡也有一條金毛,不過那時候,她給人家起名叫小仙女。

此一時彼一時,這種事也沒必要糾結,旺財就旺財吧!

愛錢總比愛外頭的野男人好。

見他幽怨的看著自己,倪冰硯還以為他嫌棄這名字不好,難得露出個笑,問他:“你覺得我起的名字不好?要不你來起一個?”

桑沅立刻擺手。

他想起來上輩子給孩子起名字的事,她笑眯眯的讓他起,結果他冥思苦想想了好幾個月,每一個名字她都不喜歡。

現在他已經學乖了,老婆說啥就是啥。

左右旺財自己也適應得挺好。

“它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晚上再喂點水就好,這狗很乖,習慣學得很好,剛開始多注意一些,等和你熟悉了就好了。”

“嗯。”

倪冰硯應聲,眼睛就忍不住往掛鐘上飄。

已經九點半了,她要洗洗睡了。

桑沅今天卻賴著不走。

倪冰硯就問他:“怎麼了?”

桑沅就酸溜溜的問:“顧封真帥啊!網上都在說你們好配。”

倪冰硯忍不住大笑出聲:“你想什麼呢?私底下只是同事,配合劇組宣傳罷了。”

“哎,你用那種眼神看他,都沒這樣看過我呢!”

“那是劇照啊!拜託!下了戲我又不那樣看他。”

桑沅還要嘰嘰歪歪,倪冰硯直接把他往外推:“好了好了!還沒完沒了了!誰還能沒個男同事啊?這種話別再說了,戲裡的事不要涉及現實。要是有人說你和你的女秘書很配,你怎麼想啊?”

桑沅倔強的扒住門框不說話,倪冰硯是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一拳捶他肩上:

“哎!你要吃醋你就酸死吧!娛樂圈那麼多帥哥,合作一個酸一個,你也別開公司了,直接開饅頭店吧!有你這老酵頭在,發酵粉都省了,活該你發財!”

桑沅被她逗笑:“我才沒有女秘書!我的助理和秘書都是男的,改天帶你去公司,讓他們認認老闆娘,別走路上不認識,多尷尬。”

“滾滾滾!臉皮越來越厚!我還沒答應你呢!”

“哎,無情的女人,收了我的狗,馬上叫我走!”

平日裡桑沅並不是這樣喜歡耍寶的性格,見他今天不惜自黑來逗自己笑,倪冰硯領他的情。

“好啦,放心,我很快就能調整好的,多拍幾集也就適應了。”

桑沅這才摸摸她的腦袋,與她告別。

看著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幕裡,倪冰硯關上院門回到屋裡,心底突然湧起強烈的感動。

第二天,倪冰硯帶著旺財去了《雨天有傘》劇組,旺財憑著顏值,立刻成了劇組團寵。

從這邊去那邊,是乍暖還寒,從那邊到這邊,感覺就像剛經歷了渣男,立馬遇到了暖男。

習慣之後,倪冰硯給魏姐點了大大的贊!

多虧接了這部戲,不然成天沉浸在抑鬱當中,怕是真的要出問題。

到了七月初,倪冰硯情緒逐漸恢復,又開始了自己的刷卷子日常。

不過現在,她看書學習的時候,腳邊上總是趴著金燦燦的小旺財。

衝破心靈的牢籠,重新感受到生活的溫暖,倪冰硯經此一事,感覺自己又強大了好多。

魏姐找來的時候,倪冰硯剛收工,正在車裡卸妝護膚。

自從彪哥來了之後,出席各種活動,都有彪哥帶著,魏書傑已經很久不來找她了,今日過來,倪冰硯還有點詫異:“魏姐,有什麼事嗎?”

“你看這有個新的公益廣告,你接了吧?”

魏書傑拿出一份邀約。

“什麼廣告?”

倪冰硯探頭去看,隔著桌子,有點遠,沒看清。

“講抑鬱症的。”

“上次的公益廣告效果很好?”

今年忙著拍戲,又多了很多活動要出席,那廣告什麼時候投放的,她都不清楚,還真沒注意社會反響。

“效果的確好,但讓你接這個,卻不是因為那個廣告。而是因為——你前天又上熱搜了。”

魏書傑嘆了口氣,倪冰硯反應平淡:“哦。”

別的女星可能盼著上熱搜,沒有拿獎沒有出新作品,也要想方設法的製造話題,她卻不喜歡網友關注她工作之外的事情。

“你去醫院的事情,被病友拍下來了。最先分享在豆瓣抑鬱症相關的小組裡,後來被人搬運到微博,鬧得全網都是。”

“人吃五穀雜糧,會有生老病死,多正常,拍就拍吧!”

她沒去那些私密性好的私人診所,而是光明正大的去了公立醫院找專家,就不怕人說。

“哎,要不是我們反應快,你那些對家都開始傳你有神經病了。”

為了解決這件事,魏書傑這兩天都沒休息好,眼圈很重。

“這廣告是該接下來。不過,魏姐,你要不要先睡會兒?”

魏書傑搖搖頭:“不用,我得快些落實這件事才行。”

事情一發生,她就開始安排水軍帶節奏,把《靈魂擺渡人》往死裡誇,完了又誇倪冰硯敬業,哪怕熬到精神崩潰,出現抑鬱傾向,都要咬著牙把這部戲拍好。

現在網上已經在討論,歷史上有哪些前輩,為拍出好的作品,做出了各種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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