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老爺子只有一個獨子,他的兒媳婦好像是姓石,名喚錦依。”於鍾朝皺著眉頭說道。

“不錯,就是她。”田望野微微點頭。

於鍾朝神色連變了幾變,沉聲問道:“今日是嚴老爺子的六十大壽,田莊主怎麼會在路上遇到他家的兒媳婦?”

曹雄和薛越雖沒有說話,可他們的表情都流露出相同的疑問。

嚴守陽在關外有著舉足輕重的江湖地位和名望,他六十大壽這麼重要的日子,落日馬場一定非常鬧熱。而作為嚴家的兒媳婦,這個時候應該是在家中才合理的。

田望野轉身就朝門外走,邊走邊說道:“我遇到她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很驚慌,看到我們的時候還刻意躲避,還是我莊中的人眼尖才發現了她。她見著我時表情明顯有警惕和抗拒。然後我也問了相同的問題,可她卻一句話也不肯說。直到我問得多了,她才問我一句話,她問我是不是要去落日馬場……”說到這裡,田望野頓了頓,接道:“我就說還有點事要去辦,完了再把她送回去。她這才答應跟著我走。我那時還在想,等把那封信的情況弄清楚了,就把她送回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哪知道一到這裡就出了這些怪事,竟然一時把她給忘了。”

他腳步有些急促的出了門口,直向街中走去。而於鍾朝等人也尾隨著他走出了門口。他們知道田望野是要去當面詢問那個女人了。

於鍾朝腳步略慢,對身邊的弟子說道:“你們兩個人留下,看著裡面的人。”

兩個銀鉤門弟子點頭應是,當即就站在了門口守著。

曹雄一邊走著,忽然說道:“石錦依這個時候離開了嚴家,莫非落日馬場真的出了什麼事不成?”

薛越當即臉色一變。因為他爹,雙旗門主薛禹正是嚴守陽邀請的客人之一。

他當機立斷,立刻對身邊的幾個親信說道:“你們兩個人,即刻快馬趕去落日馬場找到門主,有了訊息,一個人立刻返回此地回報!”

“是,公子!”他身邊的三個親信中立刻就有兩人恭聲回應,然後快步跑回了街邊,找到了各自的馬匹,兩人同時翻身上馬,手持火把奔向了落日馬場的方向。

馬蹄濺起滿地積雪,轉眼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薛越目送那兩騎離開,神色陰沉。

曹雄有些不識趣的在一旁開口說道:“薛公子不需太過擔心,就算落日馬場真的出了什麼事,而令尊武功高強名動關外,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這話倒也沒什麼問題,落日馬場在關外江湖上是首屈一指的一方勢力,場主嚴守陽更是修為高深的頂尖高手,有關外武林第一人的名號,除此之外,他手下也有眾多武功不弱的下屬,十幾年來從無人膽敢輕犯,從而穩坐關外江湖幾大勢力之首的位置。而薛禹身為雙旗門門主,同樣也是名動江湖的武林高手,雙旗門與落日馬場兩大勢力之首相聚一堂,試問這關外江湖誰有那個膽子敢去鬧事?

曹雄的這句話明面上沒有問題,但薛越聽在耳裡就不是那個味道了。

薛越沒有看他,只是臉皮跳了一跳,語氣冷漠地回道:“我雙旗門的事,不需要曹大少關心。”

曹雄面露淡淡的微笑,卻又識趣的沒有再說。

房頂陰暗之處,沈默與白無垢安靜的隱伏著,將街道上的情形一覽無餘。

可街道上的人卻看不到街道旁邊的某處房簷下還隱藏著兩個人,所以自然也不知道此刻兩人的神情。

白無垢整個人隱藏在黑暗中,沈默略微靠前,所以也看不到他的神色。

白無垢冷眼盯著街道上的那幾個人進了屋又走了出來,沒人清楚他的心裡有什麼感受。

他的目光從街中收回,轉移到了沈默的背影上。

而這時,沈默冷不丁的又用傳音之法對他說道:“滄州白家如今的家主是白玉常,他的棍法相當厲害,不知在你看來,白玉常和鐵中堂相比如何?”

黑暗中的白無垢聞言好像有一瞬間的沉默,但是卻看不清他的神色變化。隨即他低聲說道:“我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鐵世叔,不知道他如今的武功是否有所精進。所以他們兩人,我無法置評。”

沈默的聲音低沉的響在白無垢的耳中,可外界卻沒有絲毫聲音:“白家的祖傳棍法名動滄州武林,而鐵中堂的獨門槍法亦是一門高深的武學。棍法槍術雖有不同,卻也有諸多相似之處,按身份你與他們都有些關係,而你又是出自滄州白家一脈,對你們家族的武功應該也有所瞭解,所以怎麼又會不好對比呢?”

卻聞白無垢低聲一嘆,語氣中有掩飾不了的蕭索無奈:“在下根骨天賦有限,所以練武的結果也不過就是比一般的人要稍強一點而已。而我家在家族中也不過是最底層的那一條支脈,所以並不被重視,因此對家族武學也涉獵甚少。近幾年我家漸遭排擠,家人已經在滄州快站不住腳了,所以這些年我四處漂泊尋找機會,不過就是為了能找到一條更好的活路……”

他語氣微微一滯,輕嘆道:“這些年為了生計已經耗費了太多的精力,所以對於鐵世叔與白玉常兩人的武功,實在是難有見解了。”

“人生在世,大多數人尋尋覓覓,也不過是為了那幾兩碎銀罷了。”沈默好像也頗有感觸,語氣緩和:“看來你的確是一個很有故事的人。”

“人只要活著,都不容易。”白無垢嘆息道:“而人只要活著,都難免會有一些故事。就像你,豈非也是一個身懷故事的人?”

“你如此多愁善感,果然不適合練武。”沈默好像笑了笑,道:“你好像更應該去學堂裡給人當教書先生。”

白無垢好像也無聲的笑了笑。

略微沉默以後,沈默忽然說道:“聽你這樣說來,那個名震滄州的白玉常也不過是重利薄情的小人而已,這樣的偽君子,如何配得上他那頂天一棍的名號?”

白無垢沒有回答。

同一時間,在距離倒馬坎數里之外的某處山坳,有一個早已荒廢多年如今幾乎已經快被積雪掩蓋的山神廟,常年鮮有人跡的地方,如今卻有一抹昏黃的微光從那破敗且長滿雜草的廟門口散發出來。

大雪雖停,但冷風依舊。那一抹昏黃的微光,似乎就是這個充滿了荒涼沉寂的地方唯一的溫暖了。

一條人影,忽然出現在山神廟前的那條蓋滿了厚厚積雪的小路上。

來者一襲青衫身形欣長,他雙手負背,相貌儒雅俊逸,但卻神態傲然,舉目之間,有一種不可一世的睥睨之勢,以及那掩蓋不住的霸邪之氣。

這個人,竟然就是那聖傳王首崇淵。

沒有人知道這個在倒馬坎用極其恐怖的手段截殺了曾經的魔教叛徒伏鳴鶴以及三個鐵槍門弟子,後來又與沈默展開了一場驚世駭俗的大戰的聖傳王首,為何會突然現身在這個山坳裡的山神廟。

崇淵雙手負背,抬首看向門口洩出微光的山神廟,傲然睥睨的神態就內斂了不少,儒雅的臉龐上轉而多了幾分難得一見的溫柔。

崇淵邁步走向山神廟,他步履輕盈,渾身幾乎不見多餘的動作,而他的雙足踏在雪地之上,竟只留下一行淡得肉眼難見的淺淺的腳印。

他走起路來的時候,整個人輕得好像就是一片羽毛,又像是一個從黑暗中冒出來的幽靈。

崇淵閒庭信步般的走近山神廟,當距離門口還有兩丈餘遠時,他的腳步忽然停住,並且臉色也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變化。

讓他停下腳步的,是驀然從廟門口還有他身後傳來的一陣凜冽的殺機。

崇淵感受到了那一陣凜冽而充滿磅礴力量的殺機瞬間將他包圍,讓他周遭數丈內的空間頃刻間就變得彷彿連空氣也停止了流動。

若非頂尖高手,是不可能會散發出如此強烈至極的可怕殺機的,而這樣的高手,竟然會出現在這個多年不曾有過人跡的山神廟中。

崇淵沒有動,包圍他的那一片殺機也沒有變化,只是帶著警告意味的繼續將他牢牢鎖住。

但崇淵卻並未有絲毫的意外神色,相反他臉上還露出了一抹略帶滿意的微笑。

然後他就向前輕輕地邁出了一步。

他要進入山神廟。

可他這一步才剛一踏出,將他鎖住的殺機就轟然爆發,崇淵周圍的空間裡彷彿瞬裡捲起了四道龍捲風,迅疾無倫的向他絞殺而來。

這一剎那間裡,殺機席捲而起,數丈之內的天地都被這無比凜冽的殺機給包裹住了,令人無從逃避。

崇淵嘴角一挑,他依舊保持著雙手負背的隨意姿態,但在他一隻腳尖輕輕一點雪地後,他整個人就輕飄飄的上升了一丈高。

然後他周身瀰漫起層層猩紅血氣,背後更是詭異的展開一對巨大的血翅,就猶如邪魔的翅膀,將崇淵穩穩的託在空中。

血翅鼓漲之間,崇淵整個人都被層層蔓延開來的血氣牢牢包裹住。

那四道龍捲般的殺意氣機在碰撞到那一層層的血氣之後,竟然毫無聲息的瞬間消弭無蹤。

與此同時,廟門口還有崇淵的身後,突兀的出現了四個高大的黑影。

這四個黑影就像潛伏在黑暗中嗜血的野獸忽然發現了獵物一樣,他們渾身都散發出邪冷至極的可怕氣息,每一個人都用一種極具殺意的目光盯住了崇淵。

他們的目光沒有絲毫波動與感情,就像是已經餓了好幾天的猛獸,正用嗜血的目光緊緊盯住了獵物。

他們是人卻又好像不是人,只有純粹的陰邪之氣和殺意。

離空近丈高的崇淵俯視著腳下的四個黑影,臉上滿意的微笑又更深了幾分。

那四個人身軀強壯高大,渾身都裹在黑袍之中,包括他們的頭。而他們的臉上,都戴著一張散發著幽光的黑鐵面具,只露出兩隻空洞的眼睛。

他們的雙手是黑色的,佈滿了縱橫交錯的根根筋肉血脈,十根堅硬如鐵的尖長指甲就如同猛虎的利爪。

崇淵不動,這四個詭異的人也沒有動。他們好像並不急於主動發起攻擊,那樣子似乎是在警示,甚至是想阻止崇淵靠近山神廟。

又或者說,他們的任務就是守護著這座山神廟。

但這時的崇淵卻又動了,他漂浮在空中欣長而邪魅的身形就向廟門口飄去。

那四個黑影立刻有所反應,他們面具後原本空洞的雙目就忽然有暗紅色的幽光一現,隨即同時邁開了腳步。

他們的反應和動作竟然出奇的同步,就像是久經訓練,充滿了十足的默契。

殺機再度從他們的身上狂湧而起,直指向崇淵。

“夠了。”

崇淵忽然低低的沉喝一聲,隨即他倏然伸出負背的雙手,然後雙掌朝著那四人隔空輕飄飄的壓了下去。

隨著崇淵這輕描淡寫的掌壓之勢,方圓數丈之內瞬間血霧瀰漫,雪地上隱隱顯出五星血芒。

這赫然就是崇淵所修煉的異端咒印之術:血獄沒午陣。

只是現在崇淵施展的這種極其可怕的咒印之陣,遠沒有今天與強敵沈默對戰時的恐怖威力。而就算是面對沈默,只怕崇淵也並未將咒印之陣的威力全部發揮出來。

雖是如此,但如今面對破廟前的這四個怪物一般的人,崇淵竟一出手就用出了秘門法陣,由此可見他對這四個怪物顯然不敢心存輕視,同時也能看出四人的力量也非常可觀了。

淡淡的五星血芒之中,那四個黑影的腳步頓時彷彿重若千斤,就好像地上正有無數雙魔手在拉扯著他們的身體要將他們往地獄裡拽一樣,竟然讓他們一時無法動彈分毫,只能聽到他們喉嚨中發出低沉而沙啞的咆哮聲。

低沉的咆哮聲在他們的喉嚨中滾動,他們的身體雖然被裹在黑袍內,可此時卻依然能感覺到他們體內正有無與倫比的狂暴力量正在與詭異的秘魔之力進行對抗,彷彿他們的力量只要一衝破陣法的禁錮,就會爆發出毀滅性的威力。

崇淵眼見於此,那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掌就又向下微微一壓,在他強悍的氣機牽引之下,雪地上的五星血芒驟然一亮,血霧頓時加重了幾分,直接將那四個黑影壓得身軀一彎。

“吼……吼……吼……”

四個黑影喉嚨中的咆哮越發憤怒,可他們依然動彈不得,身上好像正壓著一座看不見的大山。

他們身軀不甘地向前匍匐著,雙腳深陷地面,卻兀自伸直著脖頸對抗咒印之力,黑鐵面具後的雙目中暗紅幽光逐漸熾烈,他們體內膨脹的力量正瘋狂的流轉鼓動,隨時都有漲裂衣服的跡象。

隨著數聲裂帛聲響,四個黑影雙手衣袖被巨大的力量撐破,露出了筋肉脹大數倍並且血管也變為暗紅的兩條手臂。

這一刻,他們已經完全不像一個人類。

但崇淵卻滿意的微微點頭,隨即他朝著門口輕輕叫了一聲:“小纓……”

他的聲音不大,但卻像一陣風湧入了門口。隨即破廟中就傳出一個略顯稚嫩的女子聲音:“啊,是大哥來了。”

好像是忽然發覺出了外面的異常情況,廟內女子的話音一落,就立刻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鈴聲。

那鈴聲彷彿帶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奇特力量,竟讓那四個恐怖的黑影身軀齊齊一顫,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崇淵隨即收斂氣機降下身形,血翅與陣法也瞬間消散。

那四個黑影渾身狂暴的氣息也漸漸消散,他們的眼睛重新恢復了空洞。他們站在原地,安靜得就像是四尊雕像。

崇淵審視著他們片刻,口中微微吐出一口氣。

“進來吧,外面冷。”破廟內傳出女子的聲音,稚嫩卻又溫柔。

崇淵緩緩的邁開步子,開始朝門口走去,依舊還是隻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淺淺的腳印。

他走近門口那兩個黑影時,竟然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這個時候,那鈴聲再次連續響了四聲,那四個黑影如同接到了某種指令,頓時身軀再次一顫,隨即便閃電般退開,轉眼就隱進黑暗中不見了蹤影。

敢情他們守護的並不是這座破廟,而是破廟裡面的人。

而崇淵似乎對剛才突發的情況並不意外,相反這一切彷彿他早已瞭解,並且還相當滿意。

崇淵面色溫和,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輕飄飄的走進了破敗的廟門。

廟裡同樣破敗不堪,牆壁到處都是破洞,佈滿蛛絲的正堂裡倒著一尊早已支離破碎的雕像,卻看不清供奉的到底是哪一方的大神。

可如今廟裡卻點亮著兩根兒臂粗的蠟燭,搖曳的燭光中,映照出一處還算完整沒有漏風的角落,角落裡燃著一堆火,火堆後有一乘精緻的軟轎。

明亮的燭光,溫暖的火堆,讓這早已無比死寂破敗多年的山廟顯出了幾分難得的暖意。

只是不知,這廟裡的人,心中是否也同樣還有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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