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看著那隻木桶。

然後他又看了看那幾個鐵槍門弟子。

他們神情古怪,眼神呆滯,就好像失去了魂魄一樣。

沈默忽然問道:“你沒有喝過這桶裡的水?”

“我很渴,也很想喝一口水。”白無垢嘆道:“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喝,那個人和你就出現了。”

“看樣子你運氣不錯。”沈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如果你也喝了水,現在只怕也已經和他們一樣了。”

“這水有問題。”白無垢臉色有些發白,他皺眉道:“可是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普通百姓家裡的水喝了就會讓人變成這個樣子。”

那一桶水原本就是一桶很正常的飲用水,可是因為某種原因,現在就變成了一桶極不普通的水了。

沈默忽然起身,來到那六個鐵槍門弟子身前,伸出手試探了一下他們的鼻息。

六個人都還有微弱的呼吸。他們都是精壯的年輕漢子,各自盤腿席地而坐,看樣子已經保持這個姿勢有一段時間了。

沈默收回手,臉色有些凝重。

“看樣子他們都是中了毒。”沈默說道:“一種並不會讓人喪命,但卻能讓中毒者失去神識的毒。”

白無垢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我並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毒。”

沈默沒有說話,他忽然轉身獨自一人走了出去。

白無垢呆了一呆,他猶豫了一下,隨即也跟著走了出去。

沈默沒有阻止這個萍水相逢的白衣男人,他腳步輕快的轉進旁邊一間房子,推開了門戶。

屋子裡沒有燈,沈默拿出火摺子搖晃點燃,屋內亮起了昏暗的火光。

白無垢沉默著,緊跟在沈默身後。

沈默暗自戒備,一手拿著火摺子,一面步伐沉穩的走進了裡屋。

昏暗的光亮照出了屋內的情形。

屋內沒有精緻的擺盤設,只有最普通的生活用品,一看就知道是一戶再樸素不過的尋常人家。

屋裡的一張飯桌上,此刻撲倒著三個人。

兩個女人,一老一少,另外卻是一個只有十幾歲的男孩,看上去應該是婆婆,媳婦和孫子的關係。

桌上還有飯菜,三個人看樣子正在吃晚飯,可卻在吃飯的時候突然就死了。

因為他們碗裡的飯還剩下一大半。

沈默走近了幾步,將火摺子湊到了三個死人的面前。

三個人各自歪倒在飯桌上,臉上都沒有痛苦的表情,渾身上下也沒有任何傷痕,表面看上去並非是受外傷而死。

沈默眉頭動了動,他發現三個死者眼神都很空洞,表情也有些僵硬。

這種跡象與那幾個鐵槍門弟子頗為相似。

白無垢一言不發,他已經明白沈默的意思了。

沈默沒有說話,他走出了屋子來到街上,踏著積雪又推開了另一間房子的大門。

這一家有四個人,其中兩個老人,一男一女,年紀在七十左右。其餘兩人則是一個年輕少女和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少婦。老頭子栽倒在桌子下,手邊是摔碎了的茶杯,老婆婆手裡拿著針線仰臥在床邊。而那個少女和少婦卻是倒在灶臺下,地上是滿地的破碗碎碟。看上去是在飯後收拾時突然毒發而亡。

沈默依然沒有說話,他把火摺子湊近四名死者的臉孔,發現了與之前三個死人相差無幾的跡象。

沒有傷口,死相平和,只是臉色和眼神都一樣木訥空洞。

沈默略微停頓,然後又再次轉了出來,走進了街對面的一間房。

白無垢在他身後適時說道:“我們來到此地的時候,就已經查探過這些百姓,他們的死幾乎都差不多。”

沈默沒有回答,不多久後二人走出了那間房屋。

沈默再一次推開了隔壁的房門,他似乎對倒馬坎的發生這種詭異的情況非常有興趣。

許久以後兩人出了門,沈默拿著火摺子,表情越發凝重,可心中卻隱隱有一股憤怒。

沈默來到街上,他抬頭望了望長街盡頭,忽然感覺今夜竟如此寒冷。

經過幾次查探,結果都大同小異,好像沒有差別。

“兄臺可曾有發現其他異常?”白無垢忍不住開口詢問,因為他好像也無法理解這中間到底是何緣由。

“他們應該都是中了同一種毒。”沈默沉聲道:“這個地方雖然小,人數也不算多,但上百數的人卻也不少。要在短時間內讓這些人都中毒,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把毒下在這裡的水源中。”

這一點白無垢表示贊同,他點頭道:“此話有理,從他們死前的情形來看,的確都是在晚飯之後才毒發的。”

“可這裡卻有兩個問題。”沈默沉吟說道:“第一,鐵槍門的人同樣是喝了水,可現在並沒有死去。第二,難道你沒有發現,這裡死的人都是一些老弱婦孺,他們家裡年輕力壯的男人卻一個都沒有見到?”

白無垢神情一凜,沈默的話顯然提醒了他。這個年輕俊朗的白衣男子皺眉道:“兄臺若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到這一點。卻不知這個地方的男人有多少,為何竟會同時間都失蹤不見了?”

“我也是才到這裡不久,所以你的問題我無法回答。”沈默伸手捏了捏額頭,忽然皺眉道:“不過這中間還有一個疑點,鐵槍門的人也是中了這種毒卻沒有死,而且他們都有一個特點……”

白無垢聞言,目光一閃,脫口說道:“他們都是年輕力壯的男人。”

“沒錯。”沈默停了片刻,然後緩緩說道:“我能想到的,就是這種毒雖不是致命的毒,可還是有一定程度的毒性,中了這種毒的人或許只有身體強壯的人才能暫時抵抗得住,所以這裡死的都是一些老弱婦孺。”

白無垢沒有贊同也沒有反駁,因為在他看來,沈默的這個理由雖然並沒有十足的依據,但也算是目前唯一能說得通的解釋了。

沈默卻又忽然嘆了一聲,說道:“可我想不通的是,如果那些年輕力壯的人都中了毒,可為何會一起失蹤呢?如果他們沒有中毒,那現在他們又在哪裡?”他一邊說著,一邊陷入了沉思。

這的確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

白無垢道:“如果兄臺想要查明這裡的真相,如今看來就只有找到那個下毒的人了。”

沈默緩緩吐出一口氣,沉聲道:“你知道下毒的人是誰嗎?知道他現在何處?”

白無垢愣了一愣,他當然不知道。

於是他臉色一沉,就不再說話了。

沒人知道到底是誰在倒馬坎這個沒有任何價值的地方下了這種古怪的毒。

沈默當然也不知道,可是他心裡卻好像有了那麼一點猜想。

他能想到的就是魔教。可是想不通的是如果是魔教所為,那他們這樣做的目的何在?倒馬坎這個地方住著的都是一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沒人聽說過這裡有什麼隱藏的武林高手,也沒聽說過這裡有什麼神秘的寶藏,這裡從來都不是一個能讓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可就是這樣一個毫無價值的地方,現在卻被人下了毒,害死了這麼多無辜的百姓,他們或許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死。

這就是沈默心裡憋著一股怒火併且想要弄清楚真相的原因。

如果這裡的事真是魔教所為,那沈默現在能想到的理由就是立威。他雖然並不太瞭解當年的正邪之戰的起因經過,可從崇淵的話中他也大概猜出了一些端倪。聖傳已經銷聲匿跡多年,現在捲土重來,他們的目的是對付中原武林,一雪當年戰敗之辱。和中原相比,關外江湖的勢力並不會對聖傳造成多大的影響,但這裡卻是聖傳進入中原的必經之路,一旦聖傳踏足中原,關外無疑就是他們唯一的退路。如果不提前將退路上的障礙清除,倘若魔教在中原再次受到意料之外的變故,那就無異於腹背受敵,而這顯然不是聖傳想要的結果。於是魔教先剷除了勢力最大的落日馬場,再用這種恐怖的手段造成威懾,讓關外江湖人心動盪,而後他們再趁機出手,一舉控制整個關外的江湖勢力為己所用。

而魔教之所以要用這種方法,在沈默看來無非兩個原因,第一,就憑留在落日馬場的那些力量是不可能掌控得了整個西北江湖的。第二,他們想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畢竟他們的主要目標還是中原武林,所以他們不希望投入太多的力量在關外。而要想達到控制西北江湖的目的,就算要用一些令人髮指的手段,他們顯然也樂意為之。

但這一切都只是沈默個人的猜測。他之所以會這樣想,是因為他今天遇到了崇淵,知道了魔教重現江湖的這件大事。

可儘管如此,他還是想不通那些失蹤了的人到底去了哪裡,魔教下這種毒除了震懾立威之外,還有沒有其他陰謀?

從剛才沈默遭遇到的三次警告來看,魔教顯然是衝著他而來的。可如果就是為了對付他一個人,就要讓那些無辜百姓受此無妄之災,那沈默是絕對不會容忍的。這此血債,他一定要替那些死去的人討回來。

如果沈默的猜想是真的,那這裡發生的慘案就間接性的是因他而起。所以他不可能袖手旁觀,他要真相,更要公道。

他是一個純粹的江湖客,卻不是一個好勇鬥狠的江湖人,他不喜歡惹麻煩,但他從來也不是一個懼怕麻煩的人,就算他現在要面對的是魔教聖傳,他也毫不猶豫。

沈默站在街上的雪地中,在短暫的時間裡,他腦中念頭不知轉了多少回,然後他忽然對白無垢說道:“你這個人不但運氣很好,看樣子武功也一定不錯。”

白無垢一愣,隨即苦笑道:“我的武功若是夠好,那現在就不會如此狼狽了。”

“有一件事我覺得有必要現在告訴你。”沈默目光在白無垢臉上掃過,說道:“剛才偷襲我的那個人應該和對付鐵槍門的那些人是一夥的。而那些人我今天也遇到了,他們的武功都很好,尤其是殺人,更是乾淨利落。而你不但能從鐵槍門裡的圍攻中全身而退,還帶出了幾個鐵中堂的徒弟,這樣的身手,實在不簡單。”

“在下慚愧。”白無垢哀嘆一聲,道:“如果我武功有成,那今天就可以再多救幾個人的。”他忽然看了看沈默的腰畔,接道:“倒是兄臺的武功才是令人讚歎,尤其是刀法,乃我生平僅見。剛才若不是兄臺手下留情,現在我只怕已經死去多時了。”

“比起刀法,剛才那個人的刀或許要比我更快,因為那是一把只剩殺意的刀。”沈默說道:“那個人不但武功高,也相當聰明,他應該是早就察覺到了你們的藏身之處,所以才故意引我過去,想借我的刀殺了你們。”

白無垢聽得好像身體顫了一顫。

可那人的兵器卻不一定就是刀,就算是刀,也可能不止一把。

但沈默知道,那不但是一把怪刀,也是能讓任何人都可以見到死亡的刀。

任何兵器都能殺人,也能救人,關鍵是拿著兵器的人怎麼用而已。可沈默卻深刻的感覺到,剛才那個人彷彿就是死亡的化身,除了死,那把刀就再無其他意義。

“所以我說你的運氣很好。”沈默語氣平淡,說道:“你不但沒有喝有毒的水,更沒有被那個人一刀殺死,這樣的運氣,實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白無垢無奈笑了一笑,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可能也是因為兄臺的原因。”

“是,或者也不是。”沈默的回答有些模稜兩可,然後他停了一下,忽然問道:“你可知滅了鐵槍門的那些人都是什麼人嗎?”

“在下不知。”白無垢搖頭,一面回憶一面說道:“我今天剛抵達鐵槍門,還沒來得及進門,就看到鐵槍門已經遭到圍攻。當時我覺得很意外,這些年鐵槍門在關外雖然勢力逐漸強大,可鐵老爺子卻是素有俠名,從未聽說過他有什麼仇家。但今日所見,那些人分明是有備而來,並且組織嚴密,看上去並非普通的江湖門派中人。可他們為何會屠殺鐵槍門,在下卻實在是不知內情。”

“這些年江湖道上頗為平靜,尤其是關外已經風平浪靜很多年了,所以在下才會孤身來此,想著有鐵老爺子這個長輩親戚作倚靠,將來也能謀個不錯的營生。哪知道天有不測風雲,我不遠千里前來投奔,還沒有見到鐵老爺子,他就已經被人所害,如今想來,怎不讓人痛心疾首?”

白無垢語氣哀傷,雙目垂淚,神色滿是悲慼。

沈默沒有說話,他在看著手裡的那根火摺子。

白無垢忽然問道:“兄臺既然已經與那些人照過面,可曾知曉他們的來歷?”

“他們當然不是一般的江湖組織。”沈默聲音凝重,道:“他們是魔教中人。”

“魔教?”白無垢皺著眉頭,神情大為訝異。

沈默看著他,說道:“他們還有一個名字,叫做聖傳。你也是江湖中人,莫非不曾聽過這個名字?”

“魔教,聖傳?”白無垢嘴裡反覆咀嚼著這兩個名字,好像正在仔細回憶。

許久之後,他神情忽然大變,好像想到了什麼。然後聲音略帶著顫抖,問道:“那個聖傳,莫非就是二十幾年前那個曾與中原武林發生過一場大戰的魔教?”

沈默點了點頭,然後他問了一個與當下話題不符合的問題:“你說你是滄州人?”

白無垢點頭道:“正是。”

“滄州自來能人輩出,我也曾經去過那裡。”沈默說道:“我記得滄州有一個門派叫做白馬堂,掌門名叫白玉常。白姓在滄州是一個大族,所以白馬堂幾乎都是本家弟子,白玉常擅使一條長棍,在滄州少有敵手。你也姓白,不知和白玉常有何關係?”

說到這裡的時候,沈默目光如炬地盯著白無垢。

白無垢聞言,神色就不由變了一變。

片刻之後,他才低頭一嘆,然後苦笑一聲,說道:“兄臺不但武功高強,見識也如此廣博,在下實在佩服。”

“如此說來,你果真和白馬堂有關係?”沈默皺了皺眉。

白無垢悠然一嘆,說道:“在下的確是出自滄州白姓一族,與白玉常白掌門也算本宗。但卻算不得至親一輩。”

沈默一挑眉,問道:“你既然也算是白馬堂的本宗弟子,為何卻捨近求遠,獨自一人跑來這關外謀生?”

白無垢神色一黯,有些無奈的說道:“白馬堂名震滄州,他們看重的是和掌門相近的那些殷實子弟,而我這樣的人雖然也姓白,但無論家境還是天資,都無法和其他本宗子弟相提並論,所以儘管算是與白馬堂有些關係,可到底不過只是一個本姓的外人罷了。”

他神色有些蕭索。

沈默聽到此處,就沒有再說什麼了。

他忽然神色一動,隨即沉聲道:“有人來了。”

白無垢臉色一變,就在此時,他耳中傳來一陣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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