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一張白色的病床上躺著的是我前幾日才見過的崇宮伯父。

而一旁,還有一位中年美婦正在安安靜靜地看守著他,像是要在他醒來的第一時間就能告訴其他人一樣,目不轉睛。

除此之外在這個病房裡就只有默默運轉著的機器了。

這位婦女,我之前陪老爸來的時候有過一面之緣,應該也是崇宮伯父的學生。

只是比起之前那原本還只是若有若無的焦愁,現在的臉上已經滿是擔心與關切之情。

而原本只是在看護崇宮千石的明美,看到八幡帶著美月進來後,眼眸動了動。

她記得這個小女孩是

“是美月吧。”

明美儘量擠出笑容,不想把自己的憂愁傳遞給小孩子。

美月對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阿姨乖巧地點了點頭。

只是在這期間,她也沒有鬆開八幡的手。

“你是比企谷學長的兒子吧,之前有見過。”

問候完了小美月之後,明美再抬起頭看了看面前這個大男孩。

她很清楚,崇宮老師當時選擇比企谷學長而沒有選擇她的理由多半是在這個男孩的身上。

雖然沒有正式交流過,但是這幾天隱隱約約地也能推測出這個男孩的成熟與穩重。

她們在醫院忙著忙那,沒來得及顧得上小美月,這個少年竟然可以及時地趕過來接下這個任務,實在是讓人意外。

明美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看到美月那正注視著病床上崇宮千石的眼神後,她站了起來,向八幡點了下頭後便走出了病房。

我知道,那是讓我看著點病人的意思。

雖然此情此景,我也應該把空間留給父女二人,但是現在與其說是我牽著美月的手,到不說是美月不想我的手鬆開,所以我也只能老老實實地扮演一個監護者,站在這裡。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面色焦黃,看起來像是化過妝一樣,根本不像一個還活著的人的臉色,只是,很奇怪的是,雖然崇宮伯父現在是躺在床上的病人,但是不知為何,他的表情竟然比起前幾日見到他的時候,更加安詳。

難道是說夢到了什麼好事嗎?

美月默默地看著父親那張蒼老的臉龐。

記憶裡的父親還遠沒有如此蒼老,只是從母親去世的那一天起,父親的精氣神就一天不如一天,整個人的狀態也是萎靡不振。

如果母親還在的話——

她不止一次這麼想過。

但可悲的是,如果不去翻看照片的話,她現在可能連母親長什麼樣子都記不起來了。

時間的力量就是如此可怕。

“嗯?”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崇宮伯父的手,剛剛是不是動了一下?

“唔。”

這下子可不是我的錯覺,崇宮伯父的嘴裡也開始發出了聲音,眼睛也緩緩地睜了開來。

我趕緊鬆開手,去招呼了門口的老爸。

他轉身看了看屋子裡的景象,便去通知護士去了。

而明美阿姨剛才出去後就不知道去哪了,現在人不在。

病房裡依然剩下了我們三個人。

“美美月。”

可能是剛剛醒過來的緣故,崇宮千石的嗓子有些沙啞。

“我在,爸爸。”

美月趕緊上前握住了千石的手,整個人的聲音裡充滿了無盡的欣喜。

看著自己的孩子在面前,崇宮千石的心情也變得開心了不少。

只是他現在這個樣子,再怎麼開心也沒法表現出來。

他就那麼呆呆地看著美月好一會。

直到手被美月握的有些酸了才抬頭看到了一邊站著的八幡。

“好好孩子。”

不知道是在說誰,崇宮千石揚著他那有些行動不便的頭,來回看了看面前的兩個孩子。

他調整了下呼吸。

“美月,今天怎麼來醫院了,不去上學嗎?”

可能是沒想到這個場面,自己的父親還關心自己的學習,美月愣住了。

“學校的話,已經請過假了。”

我向著崇宮伯父解釋道。

“請過假了?那就好,那就好。”

他聽到八幡的話後,放下心來。

但是轉眼,又板起了臉。

“今天,那就算了,之後還是要老老實實去上學,不要亂想有的沒的。”

“嗯是,父親。”

雖然這個話說的有些不合時宜,但是美月並沒有反駁父親,而是老老實實地應了下來。

但是崇宮千石還有有些不放心,便又仔細地囑咐了一遍。

“在學校要好好地學習,聽老師的話。”

“是。”

“家裡面要收拾乾淨,要注意個人衛生,不要穿的邋遢。”

“是。”

“做飯的時候要小心不要弄傷自己,畢竟你還小,身高不夠,想碰到灶臺就夠費勁的了。”

“是。”

“還有,天氣轉涼的時候要注意穿衣,別讓自己生病,冬天的時候千萬別聽學校的那狗屁規則穿短裙把自己凍著。”

“在外面要多注意個人安全,不要跟陌生人走的太近,也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要好好地交朋友。”

“在外人面前,不要表現出自己懦弱的一面,要時刻記住,你沒有比別人差什麼。”

“還有”

崇宮千石就像是一臺永遠不會停下的留聲機一樣,不斷地囑咐著美月。

只是,漸漸地,就變成他自己一個人在說。

在不知道囑咐了多少句之後,他抬起頭看了看八幡,努力地挺起那張滿是褶皺的臉,笑著對美月道:“以後,記得要多聽哥哥的話。”

聽到這裡,原本強忍著淚水的美月瞬間淚崩,止不住的淚滴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小女孩低著頭,努力地不讓自己的這一面給父親看到。

她知道,如果那樣做的話,父親會擔心的。

“是。”

最終,從喉嚨裡憋出來了幾乎快變形了的答覆。

也不知道崇宮千石到底聽沒聽出來,又或許是聽出來了卻裝作沒聽到。

他的臉上越發的慈祥。

“拜託你了。”

明明是跟數日前相同的話語,但是此刻從他口中說出來卻遠帶著比之前更加沉重的力量。

“是。”

相同的對話,相同的人,但是心情卻變得不同。

沉默了一會,美月控制好了情緒,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門外進來的醫生給打斷了。

“209,是209醒了吧。”

醫生接到通知後風風火火地跟著護士趕了過來。

要知道,早上這個病人能從那場手術裡活下來都簡直堪稱奇蹟。

按照設想,病人一個月內可別想醒過來,而且在各項身體機能下降的這時,恐怕就永遠也無法醒過來了。

但是現在竟然醒過來了,還能說話!

這可是不幸中的萬幸啊。

醫生連忙招呼著護士,給崇宮千石檢查著各項的身體資料。

那白衣天使的身影瞬間充斥了整個病房,原本就瘦小的美月更是不得不給他們讓出地方。

只是,在她離開的時候,崇宮千石的眼皮卻一點一點地往下滑落。

那原本被美月握住的雙手,此時也不再抬起,只能收縮在被褥之中。

不知道,當黑暗再次覆蓋到他的心頭的時候,那殘留在他記憶中的最後畫面會是哪一副呢?

可能是,在人群中,背對自己的女兒的背影吧。

雖然可能留有遺憾,但至少,他臉上的笑容,是真實的。

走出房門,美月顯然很擔心自己的父親,因為剛才她好像聽見醫生又變得慌亂了起來。

那不成又是因為父親的病情發生了什麼變化?

可是她想起了剛剛父親說過的話,要注重生活,不要給人添麻煩。

這個時候進去只會讓醫生更加的手忙腳亂。

這顯然不符合她的心意。

“怎麼?不再看看了?”

看著美月變得堅定的小臉,我有些擔心地問道。

“不了,父親說過,要好好學習,好好長大,如果我再因為自己的任性而呆在這裡的話,會讓父親擔心的。”

再一次的,美月那異於小孩子的成熟表現了出來。

只是這種成熟,卻恰恰是大人們不願看到的東西。

明明是那麼想回頭,但是卻依舊為了不讓父親擔心而忍住了。

這孩子,堅強地讓人心疼。

只是,我卻不能讓她就這麼離去。

“再看看吧。”

我拉住了她離開的步伐。

再看看吧,這可能是你跟父親的最後一面了。

我沒能說出後半句,因為那太殘酷了。

原本堅定地腳步被我這麼一拉,她遲疑了。

她回頭怔怔地透過房門的玻璃看著父親。

原本已經消失在眼角的淚水,此刻又止不住地落下。

“我”

那從小小的身軀裡發出的聲音,此時卻如此的顫抖。

美月朝著父親的方向伸出了手,好像要抓住什麼似的,在空氣中向前方徒勞無功地努力著。

只是,持續了片刻後,她又毅然決然地扭過了身子,朝著醫院外走去。

“真的不再看了看嗎?不要留下遺憾。”

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可能,是他們父女的最後一面了。

可美月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後,挺起了胸膛。

“不了,父親現在,需要的不是這個。”

我看著美月的背影,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只是若干年後,再回想起現在,那又該是一番怎樣的心情呢?

我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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